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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白衣话音刚落,常怀仁捻了捻胡子,一边眉毛上扬,一边眉毛下塌,眉心还皱了皱,看上去活像一根两头细,中间打了结的擀面杖,他先张了张嘴,看上去还要谦虚一番,但余光瞟见后面一众人竟然没人此刻愿意出头为他助阵,立马又闭上了嘴,这样两三次后,心不齐的江南世家里终于出了个机灵的,一巴掌拍出了一个倒霉蛋。
倒霉蛋觉得自己是该说些什么,于是附和道:“雅公子说的是,常老爷子还是莫要推辞,如今在座的各位,谁的阅历比得上您?雅公子韩掌门即便如今修为再高,也无法回溯时光以今日的阅历处理当时的事件,说起应对方法,谁又能比您更熟悉。”
这倒霉蛋大概是真心实意觉得常怀仁不错,但是季雁卿靠在季俨怀里,听他开口就知道这人要完——敢在常怀仁修行不顺后当面叫他老爷子,还夸别人修为高,尤其是游白衣修为高,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马屁都拍在了马腿上,只有找死这件事干的非常精准。
季雁卿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的,也没耽误他打量别人脸色,果不其然,常华仁的脸色变得非常微妙,但被他那两撮抖动的小胡子给很好的掩盖了过去,季雁卿打量之余还分出了一点闲心——他自觉自己优点不怎么多,心宽可能算一个。他觉得常怀仁那两撮小胡子大概是成了精,小动作多的活像一个来路不正的奸细。
不过即便那倒霉蛋不长眼色,江南世家里和常怀仁走一个路线的也多了去了,还都算有眼色,十分善于揣摩‘上意’,见常怀仁面色不愉,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自己下一句马屁该往什么方向拍——这老东西随着修为的停滞,脾气也越发古怪了起来,这一刻看上去还对和游白衣争权有兴趣,下一刻可能就甩手不干,因此必须得将他捧得高高的,高的他不好意思下来为止。
一名江南的仙子上前一步,右手还不自然的弯着——是那位被游白衣折了手的李韵儿,她上前见礼,说道:“该说的都让大家给说了,大难之下,齐心应敌才是硬道理,空有修为有什么用,若没一个看得远的在上边儿统筹,也不过是一盘散沙,那藏在暗处的敌人一击就散,实在是没有人比前辈更有资格了。“
这时一些一直在边上不说话的别家修士有些听不下去了,他们好歹也对这几家的恩怨知道个大概,一开始不掺和,但也从没见过这样不要脸,三番五次贬低别人抬高自己的,更何况游家的实力还放在那儿摆着。
见众人议论声起,常怀仁自持身份不愿说话,脸色又开始不好看起来,李韵儿又说:“这时再说什么家族地位反而可笑,潇湘一族不强大吗?不还是遭遇不测。更何况前辈的资历那是雅公子都认同的,否则他怎么会亲口让您承担这份职责呢?前辈还是莫要推辞了。”
季雁卿多数时候还是闭着双眼的,要不是时机不对,他是真想拉着天青众人一走了之——只有看着这些人明争暗斗,才能明白为何原著在全书开端就说了一句‘修真界式微’,这绝不是仅仅是因为天子不容,北辰番疯狗横行,大概万物相通,任何一样东西要彻底*,都得从心开始。
不得不说李韵儿时隔百年,还是长了点心思,不再是当年那个觉得游白衣与自己想象中不符,便拔剑就刺的傻蛋了——她十分会讨常怀仁欢心,江南一些家族暗地里勾结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彼此的好恶都门儿清。
被哄开心后,常怀仁又和颜悦色了起来,顿时看先前那群窃窃私语的修士都觉得顺眼了不少,眼角边儿上的沟壑看上去都灵动了一些,他清清嗓子,决定揽下这个活,冠冕堂皇的说了些话后,又抖着一脸褶子礼贤下士,问道:“白衣认为呢?”
李韵儿十分适时的说道:“雅公子明事理,怎么会有意见呢?”
常怀仁轻叱道:“白衣还没有说话,轮的上韵儿你吗?”
李家是江南一带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世家风骨抽丝剥茧一下还能找出来一点,但也就只剩下伶仃的一根骨头了,这一就李韵儿能稍稍拿出手,和常怀仁一唱一和十分有出息:“是韵儿多嘴,雅公子莫怪。”
这一幕实在是非常荒唐滑稽,潇湘发生惨案,花峰主丧命,这时本来应该一致对外的修真界却开始大张旗鼓的正式划分起了派别。常怀仁为首,好几位家主已经默默站在了他身后,他们的面色或和蔼,或严峻,或刻薄,但全都掩盖不了内心的虎视眈眈。
潇湘已乱,鬼域既成,不知有多少无辜的人丧命于此,大片的因果不知到底要强加在谁身上,而江南如果乱起来,只怕会比潇湘更可怕,因此无论韩诚等人心中有多怨,也不能在这时候跳出来,就如同时机未到,游白衣已经忍了这么些年一样。
游白衣自从得了雅公子名号后,就从未对不起过它,忍了许多年,这时候看着李韵儿和常怀仁唱戏也能按捺不发,反而行了晚辈礼道:“以前辈的意思为准。”说完他抬头,将常怀仁身后的修士一个一个看了个仔细,在扫到李韵儿那只明显不太对的手后,唇角的笑容也一丝未变,甚至连拿折扇的姿势都没有变过。
之后的一切就显得顺理成章了,常怀仁等人主持接下来的事宜,求有所建树的心思太过强烈,直接将各项调查职责都安派给了江南各家,至于别的真心想做点什么的分到的却是些神州大地到处跑,鸡毛蒜皮的东西,至于游家等则是直接被忘却了。
游白衣先前给足了常怀仁面子,他如今也是愿意礼尚外来以证明其‘礼’的,当然也可能是为了安抚部分不服的人的心:”谢无端先前强闯白鹭宫一事真相未明,子渝白衣你们几位还是先不要妄动,看清北辰番的动作后再做打算。“
即便不知道北辰榜,但人们大概也还是知道北辰番的眼中钉是哪几位的,这一看常怀仁似乎又还是为他们做了些打算,这才勉强压住了一些浮躁的情绪。
季雁卿冷眼旁观事态发展,至此又找到了一点与原著中进展不一样的地方。
原著这时应该是谢无端聚拢众人,分析修士修行皆为提炼清气,要闹出鬼域这么大的动静实在不容易,并且这么大的阵仗不像普通的复仇,倒像是针对所有的修士和凡人,将矛头对准了魔族,煽动了众人的情绪,带着大家的一路往这个方向追查了过去,目标之明确,态度之坚定,简直让人怀疑他一早就是这么打算好了的。
但常怀仁等人不一样,魔族匿迹多年,在他们看来就是群没了爪子的野鸡,实在是不像有实力预谋这么大的动作的,加上潇湘子一门那点破事,虽说隐瞒的好,但是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一点,是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于是一致认为这是场普通的,动静大了些的寻仇,犯人必定是修士,因此分派了各家各派四处查找线索,手脚十分麻利。自从修行不畅开始,就越发懒散的常怀仁在此刻都精神了起来,指挥的像模像样,不过多久便安排好了相关事宜,而白鹭宫生出种种事端,众人也实在没什么心思继续在此处逗留,不多时就全都离去了。而北辰番虽说身不在此,但积威犹存,都这种时候了人们也还走的小心翼翼,生怕被狗盯上。
九渊楼内眼看着就只剩下了游家与天青山,以及那一摊不知到底算什么的灰。
韩诚的面色一直就没有好过,游白衣看了他一眼,深叹口气:”子渝——“
“人呢?怎么都走了?!”
他刚开了个口,韩诚还没来得及抬起头,梦阳君就风风火火的从门口闯了进来,看上去还有些狼狈,他孤家寡人一个,御剑也掀不起大阵仗,因此来去如风,缩地成寸,什么都敢干,刚一落地就十分惊讶。
所有人看向他,他这才发现除了人少了之外,别的情况也不大对,天青弟子各个面色惨白,黎子玄哭的满脸痕记,季雁卿已经干脆瘫在另一个怀里了。
梦阳君皱眉问道:“我才走了这一会儿,怎么了?“
游白衣揉揉眉心,起身问道:“不说这个,你先前去哪儿了?”
梦阳君将自己的视线从那堆灰上离开,回答道:“谢无端闯出去的一瞬我就跟了出去,跟着他一路去了潇湘,潇湘煞阵已成,比起百年大战有过之而无不及,十分凶险,我本以为是北辰番作祟,但看谢无端脸色也不大好看,拿了什么法器护体就匆匆闯了进去,连跟在后面的我都懒得管,我走后九渊楼到底发生了何事?那——”
多年来不长心眼和眼色的梦阳君这时终于心细了一把,改为传音问道:“那堆灰是怎么回事。”
“是天青花峰主。”
梦阳君不可置信,看了一眼游白衣,游白衣点头,越过他走向了韩诚。
“子渝。”
韩诚抬头看他。
“回天青吧。”
先前梦阳君的话落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里,各自都知道,这事没这么简单,但他们自身位置也十分尴尬,除了静观其变,也没什么好的方法。于是韩诚点头,道了一声“珍重”,便带领天青弟子离开,季雁卿和黎子玄留在最后。游白衣叹了口气,微微有些愁容,说道:“游家弟子按规矩离开,不知梦阳君是否愿与我们同行。”
梦阳君看他一眼,知道这是有话要说,点头道:“好。”两人一同离去。
季雁卿看着黎子玄用手直接捻起地上的灰,脱下外袍兜住,心里一阵一阵堵的慌,正当黎子玄将灰烬都包了起来,准备起身离去时,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三人回头,见空觉大师手持锡杖,身披金红袈裟向他们走来,稽首后跪坐下来。
三人已经准备离去了,季雁卿现在本能的对一切不明的人心生抵触,差点脱口而出就是一句讽刺,得亏袖子里的舍利佛珠梗了他一下,才让他清醒过来,于是问道:“大师何意?”
他很久没怎么生硬的跟谁说过话了,听着带了一股戾气,大师不答,季俨扶着他离去,他又细细的听了一耳朵,分辨出这是段渡亡经。
他顿时心里十分微妙,觉得讽刺又觉得心里一处莫名的酸软:”我师妹身死魂消,这些都是无用功而已。”
空觉大师依旧专心致志的念着经文,黎子玄已经在门外等着了,季俨也还在一旁看着他,季雁卿又死心眼的等了一会儿,才无奈离去。走至楼门时,他又不死心的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大师顶着光可鉴人的脑门儿,丝毫不受季雁卿恶劣态度的影响,静静的跪坐在九渊楼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无论地下是否有黄泉千尺,依旧虔诚的念念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