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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林镇驿站。
白雪铺天盖地的从铅灰色的云层飘落,仿佛一群纯白的蝴蝶,在呼啸的寒风中蹁跹落地。
烧了一夜的火盆只余下星星点点的火焰仍旧发挥着作用。
守驿站的小吏原本裹着厚厚的棉袄在驿站门房里头睡着,在他的脚下趴着一只黑色的大狗,交叠着前爪,耷拉着脑袋,偶尔发出几声犬吠,到仿佛在做什么美梦一般。
快到天明了。
“梆!梆!梆!”就在这时,从外头传来一阵沉闷的敲门声,在寂静的深夜仿若一颗投降水面的石子,搅乱了夜的安宁。
“谁呀?”小吏半梦半醒之间挣扎着从被子里头探出一个头来,朝着门口含糊不清得喊了几声。
“该不是大半夜撞鬼了哟……”半晌并未传来应答声,那小吏侧着耳朵听了片刻,嘟囔着缩回脑袋用棉被裹着脑袋捂着耳朵又睡过去了。
这一睡不过个把时辰。
昨日日暮才到驿站的客人带着的仆从便已经醒过来,开始收拾行李、喂饱马匹、准备朝食了,但他们动作极其轻巧,唯恐惊扰了还在睡梦中的主人。
“也不知道是往哪儿当官的,瞧着倒像是世家子哩!”被吵醒了便难得再睡了,小吏索性换了衣裳起来,裹着厚厚的棉袍带着他的大黑狗晃晃荡荡准备去开门。
“郎君起的这样早呀!”说话的娘子用一条青色缎面绣折枝白梅的头巾裹着头发,见小吏出来不由插手行礼道。
“周娘子也早哩。”小吏见她冲自己打招呼也笑了,“你们几时出发?”
“小公子还在睡,郎君说还要等一会子,昨夜好大得雪,正好等日头升起来暖和些了再走。”周娘子顺口回答,“奴往灶房去,不知柴火可够?”
“下人们勤勉,柴火自是够的。”小吏一面搭话一面抽开门栓,“灶房门口便打着一口井,旁边两个大缸里头都是小幺儿们早上才打的水,若是不够,你可随意使唤他们。”
“如何敢劳动郎君们,奴自带着婆子一道。”周娘子听了登时摆了摆手,还要说什么,却听得“吱呀”一声,那小吏还未开门,木门竟是从外头被推开了。
“哎呀——”小吏不由大叫一声,却原来一个带着斗笠的人斜斜坐在门前,背靠着木门,如今他抽开了门栓,这人失去了倚仗往后倒下去,便将门从外推开了。
“可冻坏了呀!”周娘子亦是吓了一跳,她往前走了两步瞧了瞧道,“瞧着像是个年轻的郎君,昨天这样大的雪,他竟是在外头呆了一晚上,瞧他身上的衣裳还半干不湿的,该不是昨夜冒着大雪赶路过来吧。”
“难怪昨晚我听到有人敲门,再问却没有回应,想必是冻僵了。”小吏砸吧砸吧嘴巴,上前想要拖着他进驿站,可惜他生得矮小瘦弱,这人虽然晕过去,却也是个八尺高的郎君,他托了半晌动弹不得,只累得跌坐在地上“吁吁”喘着粗气,那大黑狗瞧见他这副模样,还以为主人在跟它玩耍,忙不迭的凑过来,被小吏一巴掌拍在头上,口中斥道,“真是没眼见的畜生!”
“噗嗤!”白露一早起来打水往上房,等着平陵御靧盥过了,又端着水出来倒掉,正巧瞧见那小吏垂头丧气的骂那狗儿,不由笑出声来,一面冲着他们同行的玄翼军的首领燕祁招了招手道,“燕郎君这会子可有事么?若是得空不若帮着将这人搬到厢房里头。”
燕祁听了也不多言,登时点了两个郎君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将这冻僵的人抬到廊下,又唤另一人去门外将他带着的行礼一道取进来,自己则往雪地里抓了一大把雪朝这人过去,想要用雪搓揉他露在外头的手臂,让他暖和过来。
“使不得!使不得!”王机推门出来原本还带着几分迷糊,一见燕祁的动作忙不迭大喊道。
“为甚么?以往我们在北面都是这样做的。”燕祁愣了一下,问道。
“《太平医论》有记载,若是大雪冻伤之后再以白雪搓揉患者受冻处,非但不能缓解,反而再次冻伤。”王机提起自己所擅长之事,再无半点迷糊。
“可……”燕祁还要争论。
“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王机大喝一声,转头对白露道,“还劳烦小娘子指挥婆子们烧一桶热水并一桶凉水端过来,再取两条干净的帕子和盆子一道过来。”
“喏。”救人如救火,白露登时点头允诺,原本灶头上就烧着热水,此时不过是命仆役端过来,又从井中取水过来。
一转身见准备功夫都安排妥当了,王机先指挥着两个玄翼军将患者抬入厢房,里头刚巧有个沐浴的大桶,他便指挥着燕祁将这郎君湿漉漉的衣裳脱了,自己则立在大桶前命粗实的仆人将热水和凉水注入大桶,只等着水温与那被扒光了衣裳的郎君身上温度差不多,才令燕祁将他扶着放入大桶。
“还请王疾医吩咐。”燕祁原本并未正眼瞧着瘦瘦弱弱的郎中,这会子见他竟是爆发出与寻常时候截然不同的气势不由生出几分好奇。
“你再打些热水和凉水来。”王机一面吩咐,一面用皂角净手,才取过盆子,一瓢热水一瓢凉水,直到水温与患者露在外头的脸和手温度差不多,才将帕子浸入水中敷在桶众人身上,众人这是才看清他的长相,竟也生的分外英气。
“瞧着倒像是我们晋州来的人。”燕祁撇撇嘴,抱着一堆湿漉漉的衣裳走出去,才走几步,便听得“咚——”的一声,一块看不出材质的令牌掉落在地上,上头刻着一种古老的图腾,燕祁漫不经心得捡起来,下一刻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他登时大步往外走,刚出了门正巧碰上取着包裹过来的玄翼军,“他的东西可都在这儿了?”
“是,所有的都在。”见上峰问询,这军士连忙回答。
“你先进去,若是王小郎君有什么吩咐都听他的,我先去见郎君。”燕祁从他手中接过包裹嘱咐了一句便大步朝着平陵御的屋子走过去。
“郎君可起身了?”因着长安冬月里寒冷,驿站二楼之上自然要比一楼干燥一些,是以贵人的住处都在楼上,而驿站一楼不是驿站小吏居住,便是同行仆役的居所,燕祁抱着一堆湿哒哒还散发着臭味的东西一路上了楼梯,惹得旁人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阿祁可有什么事儿么?”平陵御换了一身衣裳,正坐在窗下胡凳上看书,姬凔躺在他身边的榻上,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自己跟自己玩耍,听得响动,朝着门口转头过来,见着燕祁带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来,小鼻子抽了抽,一双眼睛径直盯着平陵御。
“今日出门见驿站门口有人冻僵了,王小郎君着属下施救,在他行礼中发现了姬家的令牌。”燕祁将衣物包裹放在门口,顺手在身上擦干净手,才将令牌递过去。
“于姬家的令牌,我不若你熟悉,这人你可认识?可是姬家族人?”平陵御顺手接了过来,翻转令牌看了看,“上门的花纹倒是与元昭的令牌有几分相似。”
“此人属下并不认识,且观其容貌也并非主家之人。”燕祁摇了摇头。
“那人醒了没?”平陵御皱了皱眉,在这个时候与姬家有关的事情,他自是不会放过。
“王小郎君还在救治,并无性命之忧,只不知何时才会醒来。”燕祁想了想道。
“他身上带着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么?”平陵御自然也顾不上不经主人同意翻对方包裹到底是合不合道德的事,登时追问道。
“应无遗漏。”燕祁顿了顿道,“属下瞧着他的衣裳的料子与朔雪关当地产的土棉布倒是十分相似。”
“少不得要瞧一瞧他到底带了些什么。”平陵御听了燕祁的话,心念急转,之前戚铮传信只说北魏太子拓跋傲与姬杉僵持在朔雪关,如今距离军报传来已是十日过去了,竟是不知晓朔雪关如今境况如何,这人从朔雪关过来只怕更要清晰几分,“你先将他的行囊细细检查一番,看看里头到底有些什么,能取得姬家令牌,又非姬家人的,想必跟姬家还是有莫大关系!我先下去看一看仲慈治疗的如何,少不得有些事情只能先问问他。”
“喏!”燕祁登时领命。
这头姬凔一见平陵御要朝外走,裂开嘴便放声大哭,平陵御见状快步转回榻上,才见他竟是干号,连一滴眼泪也没有,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俯下身子将姬凔抱在怀中,伸手在他屁股上拍了拍,取下一旁放着的羊毛毡子兜头将姬凔包裹起来,才带着这个小磨人精一道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