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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陵御这一回卧病足足休养了十日,最开始只觉得疲惫几乎是醒来进了水米说不得几句话又睡过去,后来渐渐有了精神便又盯着几个小郎君:陈讯是每三日一篇对史书上以往有过战役的策略;霜降却是每日二十篇大字;韩铮这头却是平陵御托姬凛寻来的大理寺以往的案卷,让他写决断,另一头到了长安城,此地能工巧匠甚多,他便托姬凛寻找闪制槊的匠人。
如此到他病好一路都有小郎君过来探望,因在病中,平陵御前世出身陈郡谢家,他又是长子,一言一行皆要为底下弟妹做表率,那些礼仪早不单单是《礼》上简单的表述,反而成了深刻的烙在他灵魂的印记,因此他坚持见外客要换大衣裳,见他如此折腾,如今明了自己心意的姬凛如何肯,便板着一张脸将探视的小郎君挡在门外。
但他挡得住旁人却挡不住霜降,后者仗着自己年纪小,个子矮,便从他身旁窜进房间,一见平陵御便噙着泪,好生撒娇,他早知姬凛面冷心热,脾气也算好,在自己先生跟前更是纸面人一样,因此分毫不怵他。
平陵御原本对身边三个人甚好,见霜降如今在长安中有神童的名声,更有人做《神童诗》称赞他“自小多才学,平生笔如刀”,如今索性便将卖身契发还给三人,正式将韩铮、霜降收入门下,之前霜降取了个韩秋的化名,他又记不得旧事,平陵御也说就将此作为他的名字,霜降也就应下来了。只白露不肯,一心一意做个丫鬟,只说前尘已死,她姓甚么都不重要,自卖身为奴便是奴婢,且她如今留在平陵御身边已经比甚么都强,那一张卖身契有并没有并不重要,平陵御一时说不过她,也就罢了,只想着等日后她到了年纪替她好生相看一番便是。
他病愈之后才从姬冽口中得知,姬灿并梁夫人已经到了长安,只两人住在祖宅,只他放心不下平陵御才仍旧在姬二叔家等着,平陵御心头威震,仿若在三伏天里喝了一杯冰水,只觉得舒畅,他一时又觉得自己仿佛心跳都快了几分,只想着日后定要好生替姬凛筹谋才是。
因之前说好了替病愈便宴客还礼,他这边找白露要来之前探病的小郎君留下的礼单,又向湛卢问询长安城中有名的酒楼,却是不打算占用姬尚书家的地盘,如此反复几回便订下了春风楼,一时又写了帖子托湛卢派小厮去送了。
到九月二十这日,一众小郎君果然应约而来。
平陵御订的是靠水面的一座阁子,他今日一早便带着霜降、陈讯并韩铮几个过来,一时瞧那春风楼,楼高两层,雕檐画栋,轩窗翠幕,往来的酒保皆着藏青色短打,笑语盈盈。
那酒保见他们过来忙迎上来问道:“郎君可要待客?可订下席面?客人有几位?”
“我们订了二楼的座次,一并席面都是定好的,等下可来若问询主人家姓平陵的,你便带他们上来。”陈讯本着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的做法,当即开口道。
“喏。”那酒保点点头先迎着几人上去,又斟了茶,上了几样干货点心,便退下去。
等不多时,果然那酒保又引着两人进来,却是与霜降最要好的薛海并周堃,今日这两个小郎君倒穿了一身一模一样的大红底子绣百蝶闹春团花图的圆领袍子,就连头上的马尾也是一个超左一个超右,只周堃眉目精致,薛海却带着几分圆润,因此两人凑到一起众人都忍不住发笑。
“薛十二哥,周二哥,这是我家先生复姓平陵,你们跟我一道唤先生便是。”霜降这些日子常常与二人一道往来,此时见他们先过来不由迎上去,转身朝平陵御介绍,“这是薛家十二郎海,这是宁国侯二郎堃,我与师兄入得长安来颇受二人照顾。”
“平陵先生。”薛海见书就头疼,周堃又素来不喜正学偏爱些话本子,二人往日里都是一见先生就头疼的,如今却因着与霜降交好便早早来此处,也是怕他们对长安城中境况不熟出了差错,如今见平陵御含笑拱手二人忙作揖行礼。他们平素里往来呼朋引友,肆意妄为惯了,如今见平陵御坐在上首虽然年岁不必自己长多少,但不怒而威,一时都觉得心头颤颤,竟连手足都不知往何处放,只觉得颇有几分拘束。
“我以往看书,都说蜀中沃野千里,天府之土,往日问阿秋他却说得不甚分明,还请平陵先生说道说道。”周堃见气氛有几分沉闷,忙仰头道。
“若说蜀中风物与长安自是有别,概因两地天时不同。”平陵御见他灵醒也慢慢打开话头,“蜀中多水路,往来水势波折,筑桥不易,便有山民于大江两岸勾连铁索,底下系船只,以一蒿相乘渡过两岸,待过了青州,水势缓和,往来居民行止坐卧皆于船上,两岸有船市,铺成开来宽达二三十丈,每每见客船停歇便有船娘子撑一叶小舟于客船间叫卖蔬果吃食……”
平陵御前世讲课惯了,如今对几个小郎君说道也是侃侃而谈,且他如今过目不忘,之前阅读过爷爷记录的东秦九州志,于各地传说史料如数家珍,又受前世所看小说影响,此时说来越发引人入胜,最初薛海还有几分矜持不过一刻钟便守在平陵御身边撒娇卖痴只恨不得他再多讲几分。
“哎,若是有一日能踏遍河山方才不负此生!”薛海越听越是入迷,等平陵御讲得告一段落,忍不住抚掌叹息。
“你既有此志向又有何不可?”平陵御此时教授模式全开,全将薛海当成自己前世带的毕业生,“只九州受路途限制,沿途风景虽绝妙却危险丛生。不说晋州常年与北魏交兵不止,只幽州马贼颇多,往来劫掠商客,少则损失银钱,重则身亡异地,若非实力强盛者难得坦途,虽多年来幽州大族豪强豢养家卫以防备,然而马贼去来如风,终究有人力不逮之时。”
“那我便去先生游历过的蜀州并青州。”薛海一想到自己这一房仅自己一个男丁,族中断然不放自己往这等危险的去处。
“从长安往蜀州有两道官途,且不说陆路往来于崇山峻岭间数日不得见人烟,便是水路,若是遇降水汛期,水势浩大,漩涡凶险,不识水性者上船便是晕倒,一路睡过去又如何见沿岸风光景致?”平陵御其实挺赞同对方的想法,能像自家爷爷一样踏遍东秦也是不错,只这个时代不比后世,即使有之前的穿越者在全国大范围修建官道,然而到底受实际生产力的限制,很多时候难以实现其宏图,因此在此时出行绝非易事。
一时间只说的薛海垂头丧气,一旁的周堃见了嗤笑一声,转头却朝平陵御拱拱手道:“方才听先生言语,论及望帝化杜鹃的传说,先生所言可能让堃写入话本之中?”
平陵御一愣才记起自己顺口说得望帝化鹃的典故却受了后世纯爱小说的影响,将望帝与大鳖所化精灵之间的渊源颇添了几分情谊,他一时忘了东秦多男妻,男子之间缠绵悱恻的风月之事也颇受人喜欢,但他见周堃说得认真也就点了点头:“若是周二喜欢便拿去用就是了。”
“我们却来迟了。”平陵御见薛海神情怏怏不乐正欲出言开解,便见外头酒保掀开帘子,又有四个人过来。
当头便是今日先去兵部点卯的姬凛,跟在他旁边则是一身青色长衫的陈诩,数月不见,彼之姿容仍旧仿若春日桃李花开,灼灼辉光,他见平陵御不由莞尔一笑,一旁引路的酒保见他笑容殊丽,竟看的神魂颠倒,一头撞在一旁的门柱上,半晌无话。
在他们身后跟着的两个一个是今日并不在禁中当值的周坚,一个则是一身玉色深衣从国子监告假出来的姬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