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辞9

王三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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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辞9

    他摸她头发的力道很轻,甚至小心翼翼,恐怕她下一秒会避开似的,带有试探,触及到她眸中的目光更是温和如水。

    到底有没有事,言辞一眼就能看出来,来不及说那么多废话,扶着他的臂膀,然后叫人去找推车过来。

    行凶的男子已经被几个男医生按在地上,不甘地挣扎,嘴里说着污秽的话。

    他那把水果刀大约十二公分,露在外的有六七公分,剩下的部分都捅进腹部了。

    怎么可能没事呢。

    言辞闭了闭眼睛,向来冷静的面孔不可避免地出现慌张。

    “言医生。”

    时参却跟个没事人似的,对自己的伤势不以为意,反倒借这个机会和她说着话,“你别担心。”

    “你别说话了。”

    调整情绪不过是两秒的时间,言辞很快把他当成正常的急救病人看待。

    她亲自主刀的一次急救手术。

    过程中神经绷紧,一秒都没有懈怠,更没有分散精力去想,如果他出事的话该怎么办。

    她对他的怨,不过是从时家和时玉龄分担出来的,远远达不到要他死的地步,如果真的出事的话,她会只当他是一个救命恩人看待吗。

    刀子顺利从他身体里取出后,言辞整个人都松懈了。

    穿着手术服坐在地上,大脑嗡嗡作响。

    想起他被推着去手术台时始终拉着她的手。

    想起他用逐渐虚弱的声音问她,做手术的话衣服是不是要脱光,那他是不是会被她看到。

    三十四岁的老男人,倒厚皮有脸地问得出来。

    术后,言辞没再接手他的事情。

    给自己喘口气的时间。

    而时参也没有点名见她或者再来找她。

    那一刀,结结实实把他不安分的双腿给禁锢在病房了,就连负责他的护士都说他安静得不像话。

    抽出空来,言辞还是找了他。

    不为别的,怎么着他都是她的救命恩人。

    不过,从时参的角度来看,当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衣着洁白无尘的医大褂冷着脸走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给他这人是来谢恩的印象。

    尤其是她手里还拿着冰冷的器械。

    连小护士都省略了。

    算算日子,这么快到他拆纱布这天了。

    被刀尖捅的伤口确实深,庆幸的是没有伤及脏腑,再加上男人体质好,恢复的时间很快。

    “言医生。”

    时参坐在病床上,一条长腿随意落在床侧,姿态闲雅,语气正经得不行,“你看起来很适合娶回家过日子。”

    言辞皱眉,冷冷扫他一眼,“你脑子也坏了?”

    “按理说,术后第二天你就应该来看我。”

    他说,“但是却拖到现在,还是带着药和水果一起来,没人比你更会精打细算。”

    精打细算到,把看望他的时间和拆纱布的时间算到一起,所以只用见他一次就行了。

    言辞没理他,板着小脸,口吻冷硬,让他躺好。

    惹她并不会有好果子吃。

    平日里她下手就重,对病患的原则是长短不如短痛,所以不像正常人想象中那样,拆个纱布能摩擦出彼此间的暧——昧。

    拆完后,她看见他皱了下眉。

    不知道是嫌她重,还是嫌她时间太短。

    干完事,言辞拿着东西准备走的时候,听见身后的男人闷声说:“你不是来向我道谢的吗。”

    她脚步微顿。

    他问:“不道?”

    她答:“忘了。”

    时参缄默一会,“那算了?”

    “不。”

    言辞回过头,陈述道,“那天,谢谢你救了我。”

    这口吻,生冷的好似在说“那天,你借了我三万块钱”。

    时参看着她的眼睛,“你不问我为什么救你吗。”

    言辞杵在门口。

    她已经有要走的趋势,而他却把话题继续延展下去,两人之间隔了不短的距离,这样说话会显得十分别扭。

    或者说,是她觉得别扭。

    甚至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

    她还是问出口了。

    “大概是因为。”

    时参缓缓起身,然后走到她跟前,没有去挡她的路,也没有离得太近,眼神却炙热得烫人,“我喜欢言医生吧。”

    言辞有些好笑,出于素养还是保持礼貌,抿了抿唇,表示自己知道并且理解,又要走。

    “这期间,有个女的来看我。”

    时参像是在讲一个故事,“她说她是我的未婚妻,等我好的时候我们就会结婚。”

    言辞心头咯噔了下。

    她这段时间没理他的事,还真的不知道陈清韵这个女人什么时候来肥着胆子来找他。

    而这次,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幸运了。

    她抬头一看,发现他已经了然,她反而显得不知所措,“那是你们的事情,和我没关系。”

    就算现在再走,脚步却如同万吨锚勾住一般,无法动弹。

    “我一见到你,我就觉得,我们认识。”

    时参缓缓陈述,“只是没想过,关系比我想的还要亲密……我们竟然有一个孩子。”

    说这话时,他低头,湛黑的眸溢出复杂的情绪。

    他在等她否认。

    如果这件事是假的,言辞必然会否认的。

    但她没有。

    三秒内,她都没有否认。

    她不知道陈清韵具体透露了什么,这个男人又知道什么。

    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她说多的话,反倒是给他透底。

    “你既然知道这些,想必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言辞没有躲避,直视于他,“你现在糟糕的处境,都是因为我。”

    陈清韵不可能在时参面前善言情敌一句。

    只会夸大其词地描绘言辞的罪行。

    即是如此,就没有躲避的必要了。

    “不可以重新开始吗。”

    时参敛目,又认真又天真,“我不听人口舌之词,我不计较过去。”

    她冷睨:“我计较。”

    他垂眸,似乎在服罪,“抱歉。”

    “你没什么好抱歉的,既然忘记,那就一直这样好了。”

    言辞语气稍缓,“也不要想一些有的没的,陈清韵说得对,你确实有个儿子,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去看看他……他应该很想你。”

    “那你呢。”

    房间沉静数十秒。

    言辞说:“我要走的。”

    呼吸声越来越清晰。

    也是过了很久。

    久得很容易让人误会很多坦露心扉的话都被人强行压了下去。

    譬如,他想问她,能不能不走。

    什么时候,问这句话都成一种奢望。

    这种奢望只能逐渐地降低要求,低到尘埃里,然后他问一句:“走之前能多来看看我吗?”

    顿了顿,怕她拒绝,他又补充:“我刀口疼。”

    伤的那天还说没事,现在又疼起来了。

    不知道是真疼还是假疼。

    言辞没说好,稍微缓和的脸色证明她也没有拒绝。

    陈清韵的坦白,并没有让时参出现应激反应。

    言辞稍稍放下心来。

    这说明,外界的因素并不会对他目前的状况造成太大的影响。

    她理解的“多来看看”,每周一次已经算很多的了。

    忙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上。

    大概计划许久,时参约她去学校一趟。

    看望两个人的孩子。

    摊上这样两个无情的父母,也是孩子倒霉。

    言辞坐他车的时候,问一句:“你能开车吗。”

    “为什么不能。”

    “我不知道你的病情控制到什么程度了。”

    “你在车上。”

    他说,“不会有事的。”

    她正要反驳自己又没法治他,再说危机时刻他发起病来谁能控制的了车的方向……

    然而很快又反应过来那句话表达的是另一层意思。

    因为她在,所以他不会让这辆车有事的吗。

    言辞系上安全带,平视前方。

    一路无话。

    也不知是年龄的缘故还是隔阂太深,两个人从来没有一次像普通情侣或者好朋友那般兴高采烈地交谈过。

    一次都没有。

    从一开始就注定两个人的关系。

    到学校后,言辞让他把车停在路边的一个位置。

    这里,可以很好地看到放学的走读生们。

    时参笑了笑,听从她的指令去做。

    看样子,是有经验的偷窥者,连位置都找得这么精妙。

    离放学还有一段时间,时参摸出烟盒,出去前,朝副驾驶的女人示意:“言医生,我可以抽烟吗。”

    “我说的话你就不抽吗。”

    “当然。”

    “这么听话?”

    “嗯。”

    他笑,“只听你的。”

    她翻了个白眼,不仅没有阻止他,反而扔了个打火机出去,“滚远点抽。”

    他还真的挺她的话,走远一些的地方。

    言辞坐在车里,一个人百无聊赖,午后日光刚好,晒得人暖洋洋的,不知不觉眯了会,困意袭来,慢慢睡着了。

    时参来的时候,便看到她安详的样子。

    她其实不是那种看起来很凶的长相,睡着时小脸看起来静谧而温柔。

    时参把一包没拆封的烟扔回原处。

    几乎无动静地坐回座位,看似心平气和地呆了会。

    看时间,还有五分钟下课。

    这五分钟,既短暂,又漫长。

    还剩下两分钟的时候,他低声道:“言医生。”

    言辞没有醒。

    红唇微抿,薄薄的两片,像是娇艳的花朵。

    时参没有再叫她,给她披上外套。

    俯身过去的时候,嗅到她耳侧的发香。

    不同于其他女人,她不喜欢花,任何花都不喜欢,这种发香像是清新的芦荟。

    他离她离得越近,越不容易抽身似的。

    时间停止就好了。

    他们可以一直这样。

    她也不会走了。

    现在的时间对他来说就像是沙漏,沙子迟早有一天会漏完的。

    时参没有碰她的唇,也没有碰她的脸颊,只在她侧首露出的一小片耳际轻亲了下。

    动作轻得不行。

    言辞却缓缓睁开眼睛。

    她看到窃吻的男人,没有发火,也没有躲开。

    他迟疑片刻,终是俯身,吻了吻她的唇角。

    温凉,湿润,又让他难以自控。

    压抑的氛围里,吻得短暂而谨慎。

    回过神来,言辞还是避开了他。

    眉间拧起烦躁,她一字一句地质问:“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做梦。”

    “做梦?”

    “嗯。”

    他抬手轻佻起她耳际碎发,笑得有些酸涩,“这不是梦里才有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