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三、内部的裂隙

七桃散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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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宋人在第一轮谈判中占尽了上风,压得金人抬不起头,着实扬眉吐气了一番。

    中间休息了一天,在第二轮谈判开始的时候,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宋人会依托第一轮谈判的优势之上再接再厉,一举将金人拿下之际,局面并没有像大家想象的那样发展。

    第二轮的谈判延续了第一轮的座次。

    金人脸上都是一副哀痛的神色,看上去就像要同仇敌忾,与敌人决一死战的姿态。

    反观宋人这边,一个个的都是愁容满面,除了李申之与张浚。

    而宋人的使者,也都隐隐之中与李申之保持了距离。

    李申之要当齐王的言论,到底还是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边疆大将有了自立之心,这是他们所不能容忍的底线。

    而在李申之眼中,那些个所谓的士大夫们打仗的时候一个个龟缩在后,打完了上来摘桃子,这种大宋文人勋贵的传统艺能,同样也是李申之所不能容忍的底线。

    既然大家互相都觉得对方碍眼,那就保持距离好了。

    于是乎,劣势的金人一方团结一心,而优势的宋人一方却在内部出现了裂隙。

    内讧,也是大怂的一项优良传统。

    完颜亮与完颜宗弼先是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说道:“我们金人做事喜欢直来直去,咱们今天就来个痛快的吧。我大金交出三圣,你们宋国放了开封府里俘虏的金人。我大金交出大名府,承认你们对开封府、京兆府的占领,咱们就此罢兵,如何?”

    赵鼎正要说话,李申之抢先道:“上将军痛快,那我也不磨叽了。除了以上的地盘,如果再加上济南府和太原府,我就同意。”

    完颜亮再次与完颜宗弼确认了眼神,说道:“济南府可以给你们,但是太原府没得商量。如果不行,那咱们就战场上见吧。”

    被逼到了绝路上的金人,终于想起了自己是打仗起的家,恢复了往日的硬气。

    金人经过一夜的分析,仔细地复盘了一下宋金的应天府之战。

    他们忽然间发现,李申之在应天府最擅长打防守战,而其进攻能力着实很拉胯。

    岳银瓶虽然打赢了两场进攻战,一场占据了开封府,一场活捉了完颜宗弼,但全都是取巧取胜。

    真要是真刀真枪地落下阵地打对攻,亦或是让宋人打一场正儿八经的攻城战,仿佛宋人并没有那样的实力。

    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以现有的实际占领地区作为疆界的划分,宋人并没有改变现状的能力。

    金人没有能力攻宋,那么宋人同样也没有能力打下金人已经占领的地盘。

    而金人之所以愿意把济南府割让出来,是因为济南府这个地方着实管不住。

    济南府在名义上虽然是金人的地盘,但实际上这里的造反起义从来没有停止过。金人在济南府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依然无法维持有效控制。

    山东爷们儿是真汉子。

    与其不停地被济南府耗血,不如直接割让给宋人拉倒。

    李申之正要说话,赵鼎率先应道:“那就一言为定,咱们就互换国书用印吧。”

    李申之幽怨地看了赵鼎一眼,默默地起身离席。

    甫一出门,便听到了屋内此起彼伏的松气声。

    金人松了一口气,宋人也松了一口气,大家尴尬地相视一笑,开始起草谈判文书,拟定具体的细节。

    ……

    之后的日子里,李申之变得轻松起来。

    任谁也没有想到,和谈的调子在短短两天时间之内便定了下来。

    当宋金和谈大的框架定好,接下来的工作虽然繁琐,但是并没有什么难度。

    剩下的都是简单重复体力劳动,只需要一个细致谨慎的人来把关便好。

    在一天晚上,李申之百无聊赖地在家里搞起了篝火晚会,邀请了李修缘、赵不凡、赵瑗等人在家中玩耍聊天。

    被邀请的人还以为李申之请他们来有什么大事,是以不敢怠慢,全都准时到达。

    没想到来了之后李申之没有说一句正经事,只是自顾自地烤串给他们吃,还让他们品尝了几款新式的果汁汽水。

    好吃又好喝。

    然后在不经意间,李申之不小心把炉子打翻了,木炭从炉子里撒了出来,点燃了屋里的书桌,书桌上的许多文书立刻燃烧了起来。

    李申之大急,跳着脚大喊道:“遭了遭了,这许多重要的文书烧了可就完蛋了。”

    李申之素来冷静,今日书桌着火让他慌了手脚,众人顿时紧张起来,说明书桌上的东西的确很重要。

    于是乎赵瑗与赵不凡忙手忙脚地在院子里找水桶,李修缘跑出去喊人来救火。

    岳银瓶也在院子里忙活着救火,却不小心把赵瑗撞倒在地,把赵不凡手里的水桶打翻了两次,越帮越忙。

    李申之在屋子里找了一根棍子想要把桌子上的文书挑开,结果越挑火越旺,竟然把窗户也给引燃了起来。

    乱了一阵,李修缘终于领了十几号人冲了进来,手中提着水桶脸盆的,七手八脚终于把火给灭了。

    赵不凡忙得气喘吁吁,问道:“兄弟,刚才到底是什么烧了?还能挽救不?”

    李申之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懊恼道:“那些全是临安府的各路贵人帮人在应天府求官的条子,小弟原本打算将这些条子好好整理一番,然后照着条子给他们任命官职,谁曾想一把火把条子全都给烧了,这可让兄弟怎么交代啊!”

    一番看似悲痛的倾诉,让赵不凡和赵瑗直接愣在了当场。

    赵不凡只想狠狠地扇自己两巴掌。

    亏他还一直想着去灭火,还纳闷李申之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糊涂,竟然用木棍挑开纸堆来灭火。

    那哪里是灭火,分明是嫌火烧得不够旺。

    他赵不凡还一门心思地打水灭火,活该被岳银瓶那小牛犊子给撞翻在地,到现在肩膀还隐隐作痛。

    饶是如此,他还得替兄弟把戏给演足,安慰李申之道:“兄弟莫慌。水火无情,乃是天灾。一把火烧了的事情,谁也没奈何,想必别人也怪罪不到你头上,要怪也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

    赵瑗也看懂了李申之的骚操作,假意安慰道:“不患寡而患不均是自古人之常情。既然说人情的条子烧了个干净,申之正好公平取士。既然没了这些条子,无法照顾到贵人们的子弟,那就干脆谁都不要照顾。只要没有人靠关系上位,别人也说不出个什么不是。”

    李申之大喜,这二人果真是神队友,这么快就猜到了他的心思。

    李申之说道:“赵家哥哥是应天府的通判,按说就有管教化之职。下官有一事想说与赵通判知道。”

    赵不凡一愣,没明白李申之是什么意思,说道:“兄弟有话说便是了,怎地忽然间这么客气?”

    李申之眨巴了下眼睛,说道:“好叫赵通判知道,这是应天府治下宋城知县李申之说与应天府赵通判之事。”

    “哦?哦!哦……”赵不凡立刻明白了过来,说道:“李知县素来为政有道,治县有方,民望甚好,所言之事定然是金玉良言,不妨说来听听。正好建国公也在此,若是有不妥之处,正好与你把把关。”

    一转眼之间,官腔拿捏得十足。

    李申之正儿八经地朝着赵不凡拱了拱手,又朝着赵瑗拱了拱手,说道:“下官打算,在应天府开科取士。”

    “这……”赵不凡与赵瑗面面相觑。

    这事儿太大,他们还真不敢接。

    开科取士历来是皇帝的事情,即便是最混乱的五代时期,科举考试也是中央朝廷才能做的事情,各地的割据军阀只能征辟幕僚。

    李申之打算在应天府开科取士,莫非真的要占地为王不成?

    李申之笑了笑,说道:“二位上官误会了,是下官没说明白。下官的建议,应该唤作‘开科取吏’。”

    “开科取吏?”赵不凡终于赶接住这个话头了。

    赵瑗也变现出了很大的兴趣:“你且说来。”

    李申之说道:“自太祖立国以来,科举便成了取士的最佳途径,此举一来给了平民出头的机会,二来为朝廷选拔了无数的人才,一举两得之策使得我朝得以昌盛至今,不覆残唐混乱短命之弊。然则虽然取士之道公平,但取吏一道却依靠官员自行征辟,此则大有弊端。”

    “有何弊端?”赵瑗紧着问道。

    李申之说道:“我朝任官,官员不许知任家乡。此举虽然避免了官员营私舞弊,却也使得官员在地方上没有跟脚,施政之时放不开手脚。一个县衙之中,官员不过三两人,吏员却有几十上百号,这些吏员大多来自县里豪门贵族之家,他们若是联起手来对付朝廷官员,那三两个或许还不是一条心的县官如何对付?

    “即便是当地的吏员没有联合起来对付官员,仅仅是玩一手欺上瞒下的把戏,叫官员如何应付?”

    给了二人一阵思考的时间,李申之将话题提到了新的高度:“二位上官可知,自古为何有皇权不下乡之说?”

    赵瑗变得有些激动,说道:“申之是说,此举可以使得皇权下至乡里?”

    当皇帝的,没人嫌弃自己的权力小。作为皇帝候选人的赵瑗,自然对这事很感兴趣。

    李申之说道:“士大夫们为何效忠皇帝?还不是因为科举。建国公不妨想一想,自我朝开科举取士之前,有哪朝哪代的士大夫是真的效忠皇帝的?他们只效忠自己的家族。

    “如今的县乡吏员也是如此,他们都是出身与县乡望门,能否在衙门里待下去,主要也得看县乡望门的脸色,所以他们又怎会效忠皇帝呢?”

    李申之没有点明的是,士大夫效忠的并不是皇帝,而是以皇帝代表着的朝廷。是朝廷给了他们读书人出人头地的机会,信奉科举的朝廷让他们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成为人上人。

    至于皇帝是谁,他们并不在乎。于是乎赵佶昏聩成了那副模样,依然有人为他唱赞歌,就是因为赵佶和蔡京扩大了开科取士的规模。

    赵不凡明白了过来,说道:“若是选拔吏员的时候也得通过考试选拔,那么他们便会从心里去感激组织考试的人,去效忠选拔任命他们的人,去畏惧可以辞退他们的人。只要选拔考试设计得好,皇权下乡当真可行。”

    赵瑗思虑了片刻,问道:“申之必是已有了良策。”

    李申之回到房间之中,从烧得一团黑的书桌里打开一个抽屉,被水浇得湿漉漉的抽屉里有一个油纸封起来的信封。

    李申之将信封交给了赵不凡,说道:“下官已经起草了一份完整的方案,请通判过目。若是可行,还望早日颁行为盼。”

    赵不凡伸手接过湿漉漉的牛皮信封,在心中又狠狠地扇了自己两耳光。

    掏出一个手帕将信封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取开蜡封,从里面拿出了厚厚的一叠文书。

    “这,是印刷出来的?”赵不凡不可置信地问道。

    李申之说道:“为了保险起见,下官先印了一千份出来。”

    “一千……”赵不凡心中的手已经打麻了。

    果然这才是那个熟悉的,谨慎的李申之。

    赵不凡简单地翻看了一遍,把文书递给了赵瑗,说道:“建国公你看看,我觉得写得不错,等明日我去知会了张相公,咱们就照此颁行吧。”

    前前后后几十页的文书,总计好几万字,赵不凡只看了不到几秒钟便说好,鬼才信他好好看过了。

    赵瑗却不敢这么马虎,拿着文书仔仔细细看了起来,这一看便是半个时辰。

    看完之后,赵瑗将文书装入自己的怀里,说道:“既然申之印了这么多份,不如把这一份送与我,待我晚上回去好好看看。”

    李申之拱手道:“自当如此。”

    同样的文书,当晚也给张浚手中送了一份,各县的知县们同样人手一份。

    李申之搞出了这么一出,其实就是想借赵不凡之手来促成这件事,这样比较合规矩。

    通过考试选拔吏员,毕竟还是背靠着大宋朝廷办事,如果一开始便不合规矩,那么想要真正地推行下去,必然会阻力重重。

    等到坏了规矩,惹得天怒人怨的时候,即便是别人想帮他,也无从下手。

    同样的,文书没有给赵鼎一份,也是因为不合规矩。

    李申之作为知县,他的上级是应天府。即便是赵鼎拿到文书,那么渠道也只能是来自于张浚。

    正是这一通合乎“规矩”的操作,惹得赵鼎老大的不高兴,越看李申之越觉得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