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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房子是崇华去年的时候搬进来的。从那时起,房子里就挺没人气的,像只是一个随时会来,随时会走,只做暂时停留的旅舍。
崇华对这里也没多少归属,拍《与斯嘉的三百六十天》的时候,她去外地,一去两个月,回来用钥匙打开房门,里面冷冷清清的,和走的时候一模一样。有钟点工定时打扫,这里没有像电影里主人出远门的房子一样,染上一层薄薄的灰尘,没有灰尘,少了打扫的麻烦,也少了打开尘封回家的感觉。
从崔贞搬来这里,就不一样了,洗漱台上有了两个人的物品,衣柜里两个人的衣服交叉着挂,书房的柜子里有一半放着崔贞的剧本、文件。她们共享一个空间,扫除了冷清,让这里像一个家。
厨房不再只是装饰,里面的厨具依旧纤尘不染,却明显可以看出这里被人频繁使用。崇华从冰箱里取出食材,,她转身,看到崔贞跟了进来。
最后的结果是,崇华主厨,崔贞在边上给她打下手。
晚饭之后,崔贞才示意崇华坐到她的身边来。
崇华有点忐忑的过去,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跟比自己年纪大的人谈恋爱有一个不好的地方是,一旦对方板起脸,做出要谈一谈的架势,很容易就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崇华在她身边坐下了,膝盖闭合,双手放在上面,侧过脸看着崔贞。
崔贞见她局促拘谨的模样,略一思忖就将到了嘴边的问话换了个更温和的方式:“你今天不开心?”
路上崔贞就注意到崇华情绪低落,但她那时没有问。她更倾向于把崇华喂饱了,然后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讨论解决难题的办法。
像是围着专心工作的主人身边转了好多圈的小狗,主人终于弯身抱起它,崇华没忍住,嘴角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面容上还要努力维持深沉,点头:“嗯,是挺不开心的。”
如果在路上,她演得还算自然还算像,现在则是完全破功。崔贞单手撑着脸侧,配合地问:“嗯?怎么呢?”
长风衣的外套脱下了,她穿着白色的真色衬衫,黑色的长发披下来,颈项白皙得能看到底下细微的青筋,优雅,理智,却有着与理性品格相反的温柔。崔贞身上的每一个细节落到崇华的眼中都会放大,染上一层美好的光芒,就像傍晚橙黄色的阳光,让人留恋,让人珍惜。
能够这样挨得很近的坐着,四目相对,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对方,这应该是很幸运的。可是,明明是很幸福的时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崇华却觉得有一种不合时宜的悲伤。这种悲伤潜藏在她心底很久了,有时蛰伏,有时就会冒出来。
可能是身在幸福中的人才会有的吧,因为幸福,所以患得患失,所以害怕失去现在拥有的。
崇华的目光凝邃起来,崔贞带着笑意的眼眸随她的变化换上了认真,她担心地看着崇华,再一次问:“怎么了?”
“阿贞,我……”崇华想说我爱你,可是话到嘴边,太阳穴的位置尖锐地疼起来,心里有一个声音让她不要说,不要给崔贞负担,不要让她觉得有压力,把选择权放到她的手里。崇华不甘地皱了下眉头,在她的观念里爱一个要主动,而不是这样畏畏缩缩的,可是当她这么认为,太阳穴的痛意更加尖锐,像是惩罚她的自作主张,那阵痛意尖锐而霸道,像一把剧烈旋转的电钻对着她的太阳穴残忍地往里钻。她不得不放弃把话讲完,什么都顾不上地抬起双手揉捏剧痛的位置。
比上一次看到景帝陵墓更加严重,崇华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她怎么了?崇华在痛意折磨中心慌起来。她抬起头,在一片重影模糊中依稀看到崔贞煞白的脸色,她感觉到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拥住,那个怀抱想要给她力量,她奇迹般地不再慌张了,意识也随着消失。
陷在黑暗当中,崇华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轻了,像踏在棉花上。
她来到一个地方,那是一座山,山上光秃秃的,山下却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形成一种衰败,一种繁华的落差。
崇华站在那座山前,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过了一会儿,她看到有一队人骑着马来,为首的那个穿着玄色的衣衫,戴着玉冠,这是一个有地位的人。崇华想要看清她的面容,就往前走了一点,但是任凭她怎么往前都绕不到那群人的前方。
他们在山前停下,玄衫男子身具威严,他平静的容颜有一种上位者说一不二的气势。但是崇华却凭感觉认定这是一个身着男装的女子。女子下了马,她将缰绳扔给她的随从,自己朝山走去,崇华也跟了上去。
那山有一座石筑的门,女子走进去,她的身形绷得僵直,她一路往里走,越走到里面越显得神思不属。崇华慢慢的认出来了,有一道灵光在她脑海中闪过,随着越往里,看到里面的格局,她知道这是哪里了。
在外面她就觉得这座山很眼熟,她见过无数次,在电视上,新闻里,这是景帝陵墓所在的山脉。
为什么她会来这里?
那女子一路往里走,沿着台阶越走越下,她走了很久,终于来到了地宫。
那里有一座梓宫,在地宫的正中。崇华看了看四周,她惊讶地发现,这里和先前在她脑海中出现过的宫殿一模一样,像是一个完整的复制。那个女子在棺椁前坐下了,她采用的是跽坐的方式,在一个坐榻上,这与景帝那个时代的坐姿完全重合,崇华也在她边上坐下了。
她一动不动地,眼睛里是刻骨的悲哀。
那座棺椁中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崇华心想。
女子没有说话,她坐了很久很久,她满是岁月痕迹的脸上唯有苍凉,唯有怀念,就在崇华以为她会沉默地来,沉默地走,她突然唤了一声:“阿娘……”
这两个从她口中出来,掺杂着思念,掺杂着痛苦,复杂而难言。她笑了,那笑容还没完全展开,她就低头把脸埋进手掌,哭得像个失去亲人惶然独存的孩子,在山外威严的男子不是她,她只是一个失去了心爱之人的平凡人。
“阿娘……”“阿娘……”一声又一声,比绝望更加绝望,她的心早就伴随这个人躺在这里,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点快乐。她想陪着她,是生是死都不重要,只要是在她的身边。
崇华竟然能够感觉到那种折磨煎熬,那种痛苦思念。
到这时,她已经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了,能够进入这里,哀声痛哭的只有夏侯沛,而那座棺椁里长眠的人唯有崔太后。崔太后是在景帝即位当年亡去的,她现在的样子,至少有三十了。十余年过去,她仍是伤心如此,这样的痛,要何时才能好。
想到这里,崇华心头扑通了一下,景帝在位只有十一年。她去看那个痛哭的女子,但人却不知何时消失了。可她压抑的哭声却像仍停留在这座地宫中。
崇华睁开眼,脑袋昏沉的头意让她禁不住咬住了嘴唇,可是,当她意识完全清醒,她才发现,头疼并不算什么,在她昏迷的时候心脏处像被戮杀一般刺穿翻搅过一般,现在醒来仍能感觉到像是在心脏扎了根般的余痛。她不禁微叹了口气,只是一个梦竟然那么真实。
她扭头,才发现崔贞趴在她的床头。她睡着了,黑发已有点凌乱,挡住了她的面容。看惯了崔贞一丝不苟、理智克制,这还是崇华第一次看到她没有形象的趴在床头就睡。崇华幸福地弯了弯唇,可是在看到崔贞的那刻像经历过戮杀的心脏又一次疼起来,甚至她的内心深处还有失而复得的狂喜。
接二连三地出现头疼,崇华多少感觉到恐怕和梦里的那个人有关系。可是等她现在去回想,梦里看得很清楚的容貌却模糊得一塌糊涂,完全想不起来。
景帝啊,有人说她是被谋杀的,因为景帝本纪里有记载,说她的死状和她的父亲一样,她的父亲是被妃子毒死的,这在历史上有明确的记载,因此,不少人持有她是被人下毒害死的观点。可是,遍观当时朝野,没有人有这样的动机,而当时宫廷的情况,也没有人有给她下毒的能力,所以另一种观点坚持认为她是操劳过度猝死的。
经过刚才的梦境,崇华觉得她发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真相,那位千古传诵的英明君主,只怕是自杀的,而当时的朝廷和继任之君担心这个事实会伤害到景帝的英明,就将它掩饰了。所以,才有两种谁都说服不了对方的情况。
阿贞那么关心景帝的消息,这个可能,要不要告诉她?崇华小心地翻身,尽量不弄出一点动静。看着熟睡中的崔贞,这时候的崇华不再是平时想要抱抱想要亲亲,想尽办法得到崔贞关注的小狗似的模样了,她眼中的温柔认真无边无尽,深厚得看不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