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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妃的产期太医和稳婆都说是在正月十五前后,为怕提前或是推后的时间太多,贤妃怪罪,太医和稳婆还说了,她这是头胎,提前或是推后个五六日,甚至七八日,都是正常的。
给贤妃诊脉的太医是她进宫前,她父亲就暗中打好了关系的,待她进宫后,服侍起她来也的确尽心尽力,稳婆更是她刚确定有孕,明贞帝还在时,便亲自去内务府挑的,挑好后就一直养在她宫里,所以都是信得过的,贤妃倒不怀疑他们的话。
然而她还是很着急,着急自己这一胎万一是女孩儿,宫外她的娘家人却把她想要的不能及时给她送进来,她岂非什么希望都没有了?她的那个太医在她数度问起自己腹中的到底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时,倒是说得肯定:“十有六七是男孩儿,娘娘只管放心。”
可十有六七之外,不还有十有三四的另一种可能性吗?何况太医与她说话儿时,眼神一直躲躲闪闪的,不敢给准话儿,然这种事,不是说差不多的大夫都能靠脉象判断是男是女吗,太医比差不多的大夫医术不高出一大截儿,能进得了太医院吗,不是男就是女,只有这唯二可能性的事情,怎么就给不了准话儿了?
足见太医心里是有确切答案的,只不敢说出来……贤妃一想到太医不敢说出来的答案,便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昨儿她母亲进宫朝拜后,来瞧她时,她便近乎崩溃的下了最后的通牒,不管他们是用什么办法,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一定要尽快把她要的送进宫里来,不然等她发动了,一切都迟了!
万万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她母亲前脚才出宫,她后脚就肚子痛,提前发动了。
贤妃是又气又急,本来还以为怎么着仍有几日十来日的功夫筹谋,那事情就还大有希望,可她这说发动就发动,提前这么多日子,果真是天要亡她吗?
忙让人叫了两个稳婆来,劈头盖脸的便骂道:“不是说本宫要正月十五前后才生吗,就算提前五六日甚至七八日,也不该今日就发动啊,废物,连本宫什么时候生都预测不准,本宫养你们何用?回头看本宫怎么收拾你们!”
两个稳婆吓得忙忙跪下了,哭丧着脸道:“娘娘恕罪,算着日子,您的确该正月十五前后发动,不过您这是头胎,预测不准也是人之常情,何况,您情绪不稳,也会有影响的……”
“少给本宫找借口!”话没说完,已让贤妃喝断,“没本事就是没本事,如今倒怪到本宫情绪不稳上来了,既知道情绪不稳会影响产期,那你们怎么不提前告诉本宫,本宫……”
骂到一半,肚子又是一阵剧痛,皱着眉喘着气,再也顾不得骂她了。
倒是她的贴身嬷嬷冲两个稳婆喝道:“还跪着做什么,还不快来给娘娘检查一下,小皇子到底什么时辰会降生,没再说什么大概啊也许之类的话啊,娘娘都已发动了,你们还预测不准,你们也不必活着了!”
唬得两个稳婆越发的面如土色,旁的妇人生产,为了孩子也为了自己,都会近乎全权按她们的吩咐来,那除非是难产,一般都会比较顺利,她们也基本预测得准,可眼前这位主儿,摆明了不会听她们的,又打小儿娇生惯养养尊处优,如今才刚发动呢,已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后面的剧痛她必定更不能忍受,更不会配合她们……叫她们怎么预测啊,她们已经后悔死了当初拼命表现,让挑中揽了这份差使好吗!
可这些话她们哪敢说出来,只得战战兢兢的上前,给贤妃检查起来,末了小声道:“娘娘是初次生产,盆骨又窄,这会儿才发动,只怕到生下来,得十来个时辰,快的话明儿早上,慢的话可能得明儿傍晚去了……但我们一定会尽心尽力,力保娘娘和小皇子都平安无事的。”
说完顿了顿,又赔笑道:“娘娘这会儿才刚发动,疼痛只是一阵一阵的,且这疼痛也不算剧烈,娘娘若是想沐浴的话,也是可以的,不然坐月子时,可就不能沐浴了,娘娘这般爱洁的……再就是娘娘得尽量多吃点儿东西,便不想吃,也得吃些,不然后边儿会没有力气的。”
贤妃的贴身嬷嬷比谁都明白她的担心与焦虑,想了想,自己做主道:“如今天气这么冷,娘娘就别沐浴了,坐月子时虽不能沐浴,却是能擦拭身子的,万一这会儿沐浴着了凉,可就不好了,至于吃的东西,你们两个看着去给娘娘准备些来罢,这里有我陪着娘娘即可。”
将两个稳婆都打发了,方压低了声音与贤妃道:“娘娘,如今您不发动也已发动了,到底怎么做,得立刻拿出个章程来才是,虽说各处宫门都被守得死死的,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到底还有十几个时辰的时间呢,我觉得我们还是大有希望呢,您说呢?”
贤妃疼了一阵,许是那疼的确还在能忍受的范围内,许是贤妃已经习惯了,看起来倒是没方才那般痛苦了,闻言沉声道:“我们自然不能放弃,一个没了父皇的公主,一个只能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这辈子都只能任人摆布,让她嫁谁就都嫁谁,让她和亲就得和亲的公主,要来何用,大家一起眼泪汪汪的过苦日子,朝不保夕吗?你这就递话出去给母亲,最迟明儿凌晨,一定要将东西给本宫送进来,届时待本宫生了,再把本宫的女儿换出去,就养在家里,以后本宫再做主将她聘回宫来,母仪天下,我们母女便能长长久久的厮守在一起了!”
如今女儿的委屈,只是暂时的,以后她一定会加倍补偿给她的。
贴身嬷嬷听罢,忙点头道:“娘娘放心,我这就把话传出去,我们一定能成功的……不过娘娘发动了的消息,还是得瞒着各处才是,连太医都不能传,不然万一夫人迟了些时间将您要的送进来,岂非功亏一篑?”
横竖有两个稳婆在呢,太医来了,也不过就是诊个脉,以防万一而已,想来娘娘当不至于出事。
贤妃腹中忽然又是一阵抽痛,她深吸了一口气,待那波疼痛过了后,方道:“妈妈考虑得极是,我们决不能功亏一篑,不然如今只是痛一时,将来就得痛一辈子了……快去传话给我母亲,我一定会忍住尽量不发出声音,也一定会尽量在东西送进宫后,再将孩子生下来的,我一定能做到!”
说到最后,语气变得尖厉起来,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贴身嬷嬷,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贴身嬷嬷便叫了个心腹宫女进来守着她,自去安排往外递消息去了。
只可惜却是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到了天亮,依然没有等到她们想要等的东西,贤妃疼了将近一日一夜,人已疲惫不堪,精神也快濒临崩溃的边缘了,唯一记得的事,就是掐着贴身嬷嬷的手,一遍又一遍的问道:“到底来了没?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
贴身嬷嬷也惟有一遍又一遍的哄她:“就快来了,就快来了,娘娘别急……”心里比她更慌张,这要是再拖下去,不但孩子保不住,大人也有可能保不住啊。
两个稳婆亦是满头大汗的,快要崩溃了,她们一直在尽最大的努力帮贤太妃娘娘接生,可她明明都痛得不能忍受,宫口也已开了些了,就是不肯配合她们的话,用力将孩子生出来,反而一直咬紧牙关死死忍着不叫痛,却也一直不肯用力,这是想干嘛吗?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所以当引得人人都惊慌不已的钟鼓声忽然响起,再打听得是漠北的庆亲王反了,所以才忽然钟鼓齐鸣时,贤妃与她的贴身嬷嬷不是惊慌与害怕,反而是庆幸,发生这么大的事,摄政王必定会立时召齐了亲贵大臣们议事,各大宫门的守卫也必定人心惶惶,那就一定会有疏忽,只要有了疏忽,他们就有机会了……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奈何从钟鼓之声响起,一直到现在,又是好几个时辰过去了,她们却依然没等到想等到的东西,难道是外面的人没想到现在这个机会有多难得吗?当然不可能,她们既能想得到,外面的人自然也想得到,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依然没想到法子找到门路了。
贤妃这下哪里还忍得住,身体不受控制的已在用力,想把孩子挣出来,结束眼下这非人的折磨了,可嘴上仍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在说:“到底到了没,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啊……”
两个稳婆到这会儿了也不知道她们主仆到底在等什么,哪怕心里约莫有了猜测,也立刻压了下去,只是哭丧着脸,小声的与贴身嬷嬷说:“娘娘的羊水都快要流干了,再不把孩子生下来,只怕孩子生下来时,已经……”
已经被憋死了,真不知道这贤太妃娘娘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自己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的孩子,哪怕,结果可能不如她所愿,难道就真一点也不心疼吗?孩子的命她不心疼就算了,自己的命也不心疼?见过作的,没见过这么作的!
正自僵持着,外面传来了贤妃贴身宫女惊慌失措的声音:“嬷嬷,摄政王妃来了,一来就说她已知道娘娘发动了,还生得很不顺利,怕是稳婆们不尽心,所以她亲自来守着,还说,她已打发人去传太医和旁的稳婆了,一定会力保娘娘和孩子都平安无事的,请娘娘只管放心。”
这话说得贤妃与贴身嬷嬷先是一喜,摄政王妃也是快要临盆的人了,又是在这样乱糟糟人心惶惶的日子里,还巴巴的赶过来守在她们宫里,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在外面的人,已经突破了宫门的防线,离她们已经很近了,不然摄政王妃哪有必要亲自过来?
可随即她们便喜不起来了,摄政王妃守到了她们宫里,就算他们在外面的人已顺利进了她们宫里,也不能把东西送到自己/娘娘的寝殿里啊,那她们不仍得功亏一篑?
贤妃立刻忍痛怒声道:“嬷嬷,你出去告诉摄政王妃,本宫几时生得不顺利了?她是在咒本宫吗?何况本宫才发动没一会儿,又是头胎,难免生的时间长些,她也是双身子的人,不宜操劳,请她还是去淑妃宫里歇着即可,本宫这里不劳她费心!”
呸,什么狗屁摄政王妃,分明就是狼子野心,狐假虎威的东西,想坏她的事儿,做梦,等她熬过了这一关,以后再慢慢儿的与她新账老账一起算!
她的贴身嬷嬷也是这样想的,一定得尽快将摄政王妃送走才是,忙应了一声“是”,又吩咐了两个稳婆一句:“好生服侍娘娘,万万不能让娘娘和小皇子出事,否则你们也别活了!”
自退出去招呼简浔去了。
就见简浔竟已坐到贤妃寝殿正对面的抱厦里了,面前放着个火盆,旁边的桌子上,茶果点心一应俱全,最重要的是,她正坐在抱厦的门口,贤妃寝殿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她都能尽收眼底,那她们还有什么机会?一定得把她弄走了,立刻,马上!
贤妃的贴身嬷嬷想着,脸上已带出笑容来,去到抱厦外恭敬的给简浔行礼:“不知摄政王妃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摄政王妃恕罪,我们娘娘今儿快交午时时发动的,因知道出了大事,便没有声张,好在娘娘虽是头胎,据稳婆说来,怀像极好,还是能很顺利将小皇子生下来的,只是怎么也得入了夜去后了,如今天气这般冷,摄政王妃又怀着身孕,就不劳您费心了,有奴婢们服侍即可,奴婢送您出去罢。”
简浔闻言,闲闲的喝了一口茶,才道:“天气是冷,本宫也的确怀着身孕,不过这不是有火盆手炉脚炉吗,何况本宫是坐着又不是站着的,真要说辛苦,这会儿贤太妃娘娘才辛苦呢,毕竟谁都知道,这女人家生产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里的事,便是本宫还有两个多月才生,如今想起来,都觉得怕得紧,更不必说贤太妃娘娘这会儿正经历着巨大的疼痛与恐惧了,本宫在这儿陪着她,也好让她心里多些底气……你叫柳嬷嬷是吗?本宫听说你是打小儿便服侍贤太妃的,还是快进去守着她罢,她娘家母亲与亲人们因着宫里还在热孝期,如今又乱着,任何人没有令牌,严禁进出宫门,不能进宫陪她生产,你便是她的娘家人了,你一直守着她,她多少也能安心一些。”
说完,又喝了一口茶,还拿帕子拭了拭嘴角,拭完见柳嬷嬷不动,挑眉道:“柳嬷嬷没听见本宫的话吗?还是听见了也当没听见,觉得本宫不该使唤你?”
柳嬷嬷便真这样想的,也不敢说出来啊,便只是赔笑道:“奴婢不敢这样想,只是怕怠慢了摄政王妃,您也知道,前阵子荣亲王妃做主,放了好些宫人出去,我们宫里也不例外,如今竟是阖宫也没几个能干伶俐的,偏如今还都在娘娘床前服侍,奴婢实在怕其他的小宫女小太监服侍得不好,热了摄政王妃生气,那就不好了。”
简浔的心情这会儿是真不怎么好,哪怕真定了李慎挂帅讨逆,不必宇文修亲自出马了,之后筹备兵马粮饷也是一个大问题,还得冒李慎极有可能会战败的巨大风险。
所以根本懒得与柳嬷嬷多说,只冷声道:“你说了这么多,不外就是想让本宫离开你们宫里,是不是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啊?本宫不管你们打着什么主意,本宫爱待哪里,就待哪里,便是你主子来了,本宫也是这句话,何况是你一个下人,狗仗人势的东西……本宫今儿,还真不走了!”
说完看了一眼瑞雨,瑞雨便皮笑肉不笑的向柳嬷嬷道:“嬷嬷还不走,没听见我们摄政王妃的话儿吗?还是非要我去拿了大扫帚来赶你,你才肯走?”
柳嬷嬷一张圆脸白一阵青一阵的,拳头攥得死紧,很想说她们的脸皮也未免忒厚了,主人都下了逐客令了,还赖着不走,算怎么一回事?真当整个皇宫哪儿哪儿她们都可以一手遮天了吗?
话才刚到嘴边,就见冬姑抓起旁边一个甜白瓷的茶杯,也没见她怎么使力,那茶杯便四分五裂了。
柳嬷嬷心下一惊,摄政王妃明显是有备而来,软的她不会买账,硬碰硬她们也未必有胜算,还得顾忌以后……真是太倒霉了,怎么就这么倒霉呢,老天爷怎么就不能开一开眼?!
她深吸一口气,正想再开口好歹将简浔给请到正殿去,那也仍有一线希望,不想就听到贤妃忽然凄厉的大叫起来:“啊——啊——”
然后是稳婆惊喜的声音:“娘娘,生了,生了,是个小皇子,是个小皇子,恭喜娘……”
‘娘娘’两个字还没说完,声音已是戛然而止,方才还一阵喧阗的寝殿也瞬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