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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下了一夜的雨,雨水冲走了大半个月积聚而成的尘埃,裸露出亮洁如新的红砖,王大新家的院子里种了不少紫藤,悬挂下来,可惜过了花期。
但阳光透过叠嶂分明的藤枝在红砖铺就的路上留下浮影,微风轻拂,跳跃流泻的光,同样让人感到惬意。
邓吉温温柔柔地说了一句,“只是不知你堂姐觉得我如何。”
一场风拂过,藤枝摇曳,红砖上的光影一时晦暗不明起来。
“将军…是…什么意思?”傅婉书心怦怦直跳,脸颊逐渐热了起来。
将军乃是堂堂正正的君子,怎么会对自己起了什么心思。
难道是那天自己在书坊给了他什么错觉,可自己被火烧得挺狼狈的,能起什么心思。
“自然是你想的意思,我对你堂姐一见倾心,寤寐思服,只是不知自己够不够格做相府的姑爷。”邓吉紧盯着傅婉书,心里也砰砰直跳。
他怕对方一口回绝,又怕她什么都不说,心里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说得太早了,太冒昧了。
一见倾心,听起来就有些不稳妥。
这嘴是真笨,他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邓吉看着迟迟未开口的傅婉书,一瞬间便已思绪百转千回。
终于,傅婉书缓缓启唇,说:“将军与堂姐才见过一面,就谈倾心,未免有些不太冷静。”
“是,是我唐突了,你堂姐是相府嫡女,婚事自该好好挑选的。”邓吉握紧了双手,干笑着说了一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将军之心,我会转告堂姐的。”傅婉书笑了笑,心跳渐渐平缓,神色早已恢复如常。
“不…不必了。”邓吉满腔热情浇在石头上,有些失望,抿了抿唇。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她根本不是女子?可若是女子,不该这般神色如常才对。
也罢,无论她是什么人,自己也不该再揣测了,不然屡次试探,反而会失了真心。
“你俩嘀咕什么呢?”程春看着一直站在门口说话的二人,喊了一句,“咱们去大新的铺子瞧瞧啊?”
王大新站了起来,两只手垂在身侧,站得笔直。他酒劲儿缓过来不少,又是个在大人面前拘谨无措的铁匠了。
“嗯。”邓吉看了一眼傅婉书,答应了。
铺子离得不远,走了半盏茶的功夫都到了,王大新用腰间的钥匙打开铺门,案板上的兵器便直接映入眼帘。
弓、弩、刀、剑、叉、斧……各种兵器,罗列齐全。
傅婉书走过去拿起一只顶尖处带着弯钩的刀,说:“这刀的样式挺奇怪。”
王大新走过来,谄媚地笑笑,说:“大人,这是钩肠刀,您可别小看这个倒钩,这刀一旦插入人体之内,可有他受的,只要拔出来,就必然是连肉带皮的扯下一大块。”
他说得血腥,让傅婉书皱起了眉头,且又听程春说:“我审犯人时常常用这种刀,下次你可以瞧瞧。”
他说得稀松平常,傅婉书却有些不寒而栗,难以想象犯人在承受这种酷刑之下会是什么样子。
邓吉举起一把长近三尺,通体云纹,尾梢微红的长剑,问:“王大新,这把剑是谁定的。”
王大新又走过去,恭敬地回:“是十皇子府里人定的,绘制出了模样给草民,说过几日便要来取。”
皇子会来铁匠铺?傅婉书诧异,程春和邓吉却一副了然,当做一副稀松平常的小事。
邓吉甚至还说:“这把剑轻薄锋利,寒光照衣,十皇子府里的人还算精明,知道唯有你能制出此剑。”
“不知是谁绘制的模样,看这剑锋和云纹,像是南梁之风。”程春也走了过去,弹了一下剑,发出一声脆响。
傅婉书也凑过去,伸手要碰,却被邓吉一把抓住,沉声道:“此剑锋利,莫伤了手。”
他拦住了傅婉书后,立即就松开了手,傅婉书一愣,朝后退了一步,有些脸红。
再一瞧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风轻云淡,傅婉书心里闪过一瞬微恼,却不知是为了什么恼。
“应该是六皇妃的手艺,想来她也不是个只通佛法的深闺妇人。”邓吉淡淡说了一句。
“南梁公主费尽心机嫁过来,在咱们这儿过了这么些年,能是白来的么。”程春撇撇嘴,看着傅婉书问:“上次你和邓三一起去十皇子府里了,也见过十皇子了吧。”
“见过了。”傅婉书眼前顿时浮现出渣男主的模样。
“十皇子原不受陛下重视,不过自他及冠以来,在朝中竟还渐渐有些名声了。”程春又把玩起别的兵器来,一边瞧着一边说。
傅婉书自然知道,十皇子背后有六皇妃出招,先是用仁德谦虚的名声获取众臣好感,然后一路建功立业……
“毕竟是个皇子,能没那个心思么。”程春仍说着,邓三看着站在一旁的王大新,轻咳了一声。
程春顿时不再言语,拿起一串铁夹给傅婉书看,说:“逸徭,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应该是抓老鼠的夹子吧。”傅婉书歪着头猜测。
“啧。”程春摇摇头,道:“可不仅如此,狱里的犯人最是怕它。”
“大人,这是引线夹,用七七四十九个夹子夹住犯人全身,然后用铁针穿线,将犯人的皮肉缝上,再淋上盐水……”王大新缓缓向傅婉书讲述,他越说,傅婉书越是皱眉。
她摆了摆手,示意王大新别再说下去,转身看向程春,声音有些冷:“程大人,如此酷刑之下,若是抓错了犯人,施错了刑,该当如何?”
“我从未抓错过。”程春一脸自信,眼角隐隐含着笑意。
傅婉书眉头却依旧紧蹙着,脖颈有些僵硬,长舒一口气,又问:“要是抓错了呢。”
程春皱眉,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如此较真,心里也生出些许不快。
“回去吧,刑部里万一还有什么事儿呢。”邓吉看二人兴致都不高,便也放下手里的兵器,不再看了。
“嗯。”傅婉书嗯了一声,首先出了屋子,仰头看了看天,心里不顺畅的很。
在她的思想意识里,酷刑便等同于逼供,与屈打成招没什么区别,断案自然是要查线索,讲证据。
刑部果然是刑字当先!
程春看他冷着脸的模样,也不吱声了,又看看邓吉,心里憋闷地上不来气。
二人一直到马车上都没说话,邓吉左瞧瞧右看看,想劝两句,但又怕越说越错。
马车晃晃悠悠,朝刑部驶去,车里安静地能听见风吹进来的声音。
“对不起,程大人,是我唐突了。”傅婉书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道歉。
无论如何,程大人都是带着自己的师傅,不能不敬,日后程大人若还施此酷刑,自己多拦着就是了。
“啊,没…没什么。”程春被他突然郑重说的这一句话给弄得有些不自在了,干笑一声,给邓吉使了个眼神。
邓吉心领神会,主动说:“一会儿刑部没什么事儿,咱们便去醉芳阁用膳。”
醉芳阁是京城里的酒楼,他们三人从城里到京郊走了一个来回,再加上方才在王大新那里待了许久,早就快到晌午了。
“你说说你,堂堂三品少将,整日里不做些正事儿,到和我们厮混在一起,有甚地意思。”程春看他主动抛出话头,自己也顺着话往下说,且有意无意地瞄了傅婉书一眼。
小傅公子不会还在生气吧?这孩子可真是,自己到底怎么惹到他了。
“我手上没有兵权,也不掌管京中事务,自然潇洒,想去哪便去哪。”邓吉漫不经心地说。
傅婉书笑了笑,说:“在京城里做个逍遥公子,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嗯,逸徭说的有理。”程春赶紧将她的话接了过来,点点头,语气又恢复了轻松。“先回刑部,我和赵大人禀报一声,若没什么事,便一起去醉春阁。”
“嗯。”傅婉书抿唇,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方才那点云烟被夏日微风一吹就散了,可云烟背后的风雨还远远不能消散,终有一日会带着电闪雷鸣席卷而来。
刑部的赵大人正被风雨蹂躏着,坐在案前阴沉着脸,待程春一进门,破天惊地说了一句:“礼部尚书陆大人的儿子死了。”
傅逸徭右腿刚迈进门槛,听了这话,身子一时不稳,差点被绊了个跟头。
“陆嘉兴死了?”程春不敢相信,震惊地问。
“不是他,是他大哥,陆大人的庶长子陆嘉临,也死在郊外。”赵大人说完便阖上了眼睛,从喉中溢出一声叹息。
“尸体呢,难不成?”程春听到他也死在郊外,心弦猛地震了一下。
“大人,尸体就停在义庄,已经叫贺姑娘验过了。”站在一旁的小吏走过来,递给程春一张纸,纸上是贺亓的唱报。
“头顶心、囟门完好,两额完好,两额角完好……”
“肋下、腰腹部、腿部、尸斑明显,初步推测死者已死了大概十三个时辰。”
“伤口长两寸深两寸,位于胸口,属于致命伤,可推测凶器是一柄精小的利刃,可以是短刀或是短剑”
程春念出声,傅婉书的心猛地一跳,这人的死法和陈斌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