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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事虽不多,却禁不住时不时总会有那起子小人来挑事儿,丫头们见得多了,也都不将这当多大点子事了。好歹还在这府里呆着,既然不是自个家里,少不得该忍耐的还是得忍耐,听得黛玉这般说,只当息事宁人,也就搁了开去。待服侍黛玉通了头发,饮了茯苓奶/子,也各自下去收拾漱洗。
黛玉歪在美人榻上,支着腮瞅着那灯影子发呆,心里只如走马灯似得想着好几件事儿。最发愁的,是她没有夫子了。因着前阵子三春挪屋子,姐妹几人停了两日学,谁知那夫子竟会辞了馆,王夫人回了贾母,只说姑娘们年幼时开馆发蒙不过是为了识些字,好认得《女四书》、《列女传》这等贤书,不至失了做女子的本份。现今姑娘们既大了,正应以女红针黹为要。也不必再请夫子了,只叫李纨整日陪伴管束三春即罢。贾母听了不置可否,只说她这个媳妇办事她是极放心的,这些琐事由她自定即可。如此一来黛玉也无学可上了,她却是极爱诗书的,虽也惯常自读自书,但学问学问,本就是边学边问,如今连个可解惑的人也没有,却叫她心下总是不大痛快,只盘算着怎能怂恿着贾母再为自己请一个夫子,又恐如此一来与三春姐妹差距愈大,只怕更不好相处……
想起王夫人,不由又想起白日里的事来。黛玉倒不曾想起那周瑞家的,为得却是薛家送礼一事。
今日这礼送得就蹊跷。薛宝钗不爱花啊粉的,这算什么理由?薛家上京来做什么来的,不就是为得送宝钗侍选么。女子的“德容言工”,四德里“容”虽说排第二位,可只要摊上个“选”字,哪有不选个貌的,更无论这还是选得皇家用的人,难道还会要个丑丫头做伴读不成?就连孔子也曾有云“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不管你宝钗再多美貌,再多爱素净,这会子总该在这上面多费些心思才是,这宫花脂粉什么的,正是要紧用得时候,如何反往外送?
俗语说得好: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今日非节非寿的,她们家用这么个说不通的理由到处送礼,为得却是什么?虽说是要指着贾府出力帮你薛家的姑娘入选,到底做人情也得有理有据才好。……许是为着前些日子在老太太这儿吃了哑巴亏的原故罢。呵呵,大抵原以为这府里是她姐姐当家,说话能够算数的。不曾想进得门就在老太太这儿碰了个钉子,是以心虚不少。毕竟宝钗就算真选上了,这往后借助贾府的地方也是只多不少。既然初来就得罪了人,说不得自然要补些人情。只是,似这般乱支个名目撒钱收买人的做法,未免也太急燥、太明显了……
看来这薛姨妈的手段与她姐姐的也差不离,且她家现下又是有求于贾府,贾府里老太太的威望最重,自己托养在老太太名下,想来这会子那些人大抵是不会对她整出什么妖娥子来,如今倒也无有近忧。……那等子不开眼的小人么,以为王氏新来了亲戚,人多势众,又见府内排宴筵请,只当多有面子,少不得就作起脸子来了。好在贾母贾老太太年纪虽大了,心却仍跟明镜似的,倒也用不着自己操心,只自己别再是原来那付万事存在心里给自己受气的性子就好,大树底下好乘凉,呵呵,她如今靠得这棵大树,可还是宝钗想靠靠不着的呢……
“姑娘,睡了罢。”云莺上来轻轻推了推,黛玉方知自己想得入神,竟迷迷糊糊地困着了。
“嗯……再取口水来喝。”
一旁雪雁忙奉个茶盅来,黛玉喝了一口,因闻着一股淡淡的玫瑰香,不由顺口问道:“今个儿吃过玫瑰酥?”
雪雁一怔回道:“正是呢。”说着笑了笑,问道:“姑娘如何知道的?”
黛玉又抿了口水,边躺上/床边轻声咕哝着道:“一会子下去将衣裳换了罢,那玫瑰酥的酥皮极爱掉渣的。只怕落在你裙褶子里没抖干净呢……仔细晚上招耗子咬你。”雪雁听得“耗子”两字,吓得小脸一白。
云莺笑道:“姑娘这习惯还没改呢,尽爱捉弄人……眼都眯得睁不开了,还惦记着吓唬人。”说着轻手轻脚地掖好被角,放了账帘。哄了雪雁出了内室,自歇下不提。
云莺却不知,黛玉今个儿确是用玫瑰酥作弄了一回人,却不是雪雁,而是周瑞家的。那玫瑰酥的酥皮制得极薄极细,好吃是好吃,却极爱掉渣,只沾在身上,那股子玫瑰露的香甜味就怎么也藏不住。黛玉还担心那周瑞家的吃时太细致,临出门前还特地挑了挑她的怨怒,这人一生气,自就较平日粗莽些。这还罢了,那陪她复命的小丫头却也是早得了嘱咐的,到了王氏的院里,只在人前人后都对周瑞家隐隐透出亲近,又三五不着地说起周瑞家的待自己姑娘是十分的小意儿。那王氏本就对黛玉存着心病,听得一句半句,心中更是疑惑,复又忆起周瑞家的她男人是有前科的,对周瑞家的偏心黛玉一节就更是信了几分。虽说也听得周瑞家的回说是因顺脚偷懒才最后去黛玉处等等所言,王氏却是越听越不信的——你完了差事,总得回来复命,这一圈路总要走的,有什么懒可偷?不过是想得个空去黛玉那亲近亲近罢了,那黛玉若是觉得你怠慢了她,又怎会请你吃酥饮茶?……王氏左想右想,心下只道周瑞家的意欲左右逢源,却将自己当成了个傻子。是以更是不大喜欢此人,虽说手里可用的人有限,一时去不掉她,却是渐渐不再派她其他的差事,到得后来,竟是不大许她在府里走动了。此乃闲话,一笔带过。
却说次日宝黛二人在贾母处吃过早饭,两人正坐在一处议着今日作何耍事。——宝玉倒觉得姐妹们一处陪他顽耍的时候多了许多,十分高兴,每日里变着法儿与姐妹们顽笑取乐。今个儿他听说自家府里后花园子中的那几株梅花开得正好,正哄着黛玉出去走动走动。忽听凤姐上来给贾母请安,一时入内大家见了,听凤姐说是今日要去东府串门,宝玉动了顽心,就要跟着去,又想起才将正说要带黛玉出去顽,踌躇间即与凤姐一并鼓动黛玉同去。奈何黛玉两生的记忆里都觉着东府于一个姑娘家而言可是太不安全了,若是跟老太太去呢还则罢了,跟着这两个……偏如今身子康健,一时又编不出什么原由来。她正自是沉吟,忽听得小丫头上来回报,说是齐嫂子过府问安来了。黛玉这才呼呼地松了口气。
齐嫂子这回却带了件大消息来,乃是林家十一郎林熙磊为着明年春闱已动身入京,不日即到。黛玉听得惊喜不已,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伤感白云苍狗之际,又为往日那个阿福骄傲。想想又忙问其停宿安排,却是往那位任翰林编修的大兄处下榻。黛玉心知自家虽是林族主宅,到底眼下并无正经主人在府,且阿福兄本是为了应试入京,什么投贴拜师,应酬会友,等等等等,哪一处不需个老手帮他着意打点。大兄又任翰林编修一职,正是文人投住的好去处。是以黛玉也住了让阿福兄往自己家暂住的想法。只得嘱咐齐嫂子定要时时留意打点,也算她为阿福兄的春闱尽份心。
林家子孙,入仕不仅仅是他们个人的进身之途,更是事关家族呢。富贵富贵,林氏一族的“富”,总得有“贵”来扶持,否则哪里能长享平安。“怀璧”有时真的就是“罪”。族中父辈已为官多年,年近老迈,自己这一辈里,大兄虽已入仕,到底年岁也不小了,如今正该有新人出来支撑。这般想来,只觉此次春闱阿福兄真是身负一族重望呢。……就黛玉自己而言,想想那年里温言与她说笑的阿福兄,倒也打从心里希望他这次春闱顺利……
黛玉一心想着自个儿的事,那里用心听宝玉说起今日遇着的秦钟。宝玉说得兴起,止不住在地上走了两个来回,侧过头来却见黛玉只管怔怔的出神,他不由伸过手来摇了摇她,道:“好妹妹,你可听我说了?你可别以为我蠢笨,就结交不到雅士了。”
黛玉回过神来,听他提雅士,不由噗嗤一声笑将出来,“雅士?这可奇了,我日日只听你说女孩儿才是极清极贵的,如何今日这般夸起个臭男人来了?”
“这……那秦钟可不同与其他人,虽比不得女孩儿,但在男儿里,我从未见过这般清秀出众的,且又行止温柔,比起一些女子来也不差的……对了,他也是个极爱读书的……”
黛玉听着他急急的辩解,却想起那秦钟的所作所为来,不由心下一阵不屑,面上自也带出三分来,只撇嘴冷笑了一声了,道:“呸,这是个什么道理,你竟将你平日最看重的女孩儿与一个臭男人相提并论了?清秀俊俏……是否是生得好的,你都喜欢?我倒不知你竟这般肤浅。在我看来,他就是被你夸成朵花,那也只是朵泥做的花,在我眼里,他终是块泥,作不得花。”
宝玉被她这般一说,顿时无语,这左右都是自己说的话,如今要辩都不知该从何说起了。偏黛玉忆起了前尘旧事,一张嘴再不饶人,“……真花再无奇,总胜在天然无雕琢。似你这等以貌待人的,又怎会明白这其中的妙处?只是,我竟不知你原真会有这般蠢笨,居然会将块臭泥做成的东西捧上了天……罢,罢,你且去,休说与我相识,我真真是要愧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放原文中宝玉秦钟相见的相关内容:第七回中
说着,果然出去带进一个小后生来,较宝玉略瘦些,清眉秀目,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似在宝玉之上,只是羞羞怯怯,有女儿之态,腼腆含糊,慢向凤姐作揖问好。凤姐喜的先推宝玉,笑道:“比下去了!”【甲戌侧批:不知从何处想来。】便探身一把携了这孩子的手,就命他身傍坐了,慢慢的问他年纪读书等事,【甲戌侧批:分明写宝玉,却先偏写阿凤。】方知他学名唤秦钟。【甲戌双行夹批:设云“情钟”。古诗云:“未嫁先名玉,来时本姓秦。”二语便是此书大纲目、大比托、大讽刺处。】早有凤姐的丫鬟媳妇们见凤姐初会秦钟,并未备得表礼来,遂忙过那边去告诉平儿。平儿知道凤姐与秦氏厚密,虽是小后生家,亦不可太俭,遂自作主意,拿了一匹尺头,两个“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交付与来人送过去。凤姐犹笑说太简薄等语。秦氏等谢毕。一时吃过饭,尤氏、凤姐、秦氏等抹骨牌,不在话下。【甲戌双行夹批:一人不落,又带出强将手下无弱兵。】
宝玉秦钟二人随便起坐说话。【甲戌侧批:淡淡写来。】那宝玉只一见了秦钟的人品出众,心中便有所失,痴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呆意,乃自思道:“天下竟有这等人物!如今看来,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可恨我为什么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门薄宦之家,早得与他交结,也不枉生了一世。我虽如此比他尊贵,【甲戌双行夹批:这一句不是宝玉本意中语,却是古今历来膏粱纨绔之意。】可知锦绣纱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根死木头;美酒羊羔,也不过填了我这粪窟泥沟。‘富贵’二字,不料遭我荼毒了!”【甲戌双行夹批:一段痴情,翻“贤贤易色”一句筋斗,使此后朋友中无复再敢假谈道义,虚论情常。蒙侧批:此是作者一大发泄处。】秦钟自见了宝玉形容出众,举止不浮,【甲戌双行夹批:“不浮”二字妙,秦卿目中所取正在此。】更兼金冠绣服,骄婢侈童,【甲戌双行夹批:这二句是贬,不是奖。此八字遮饰过多少魑魅纨绮秦卿目中所鄙者。】秦钟心中亦自思道:“果然这宝玉怨不得人溺爱他。可恨我偏生于清寒之家,不能与他耳鬓交接,可知‘贫富’二字限人,亦世间之大不快事。”【甲戌双行夹批:“贫富”二字中,失却多少英雄朋友!蒙侧批:总是作者大发泄处,借此以伸多少不乐。】二人一样的胡思乱想。【甲戌双行夹批:作者又欲瞒过众人。】忽又【甲戌双行夹批:二字写小儿得神。】宝玉问他读什么书。【甲戌双行夹批:宝玉问读书,亦想不到之大奇事。】秦钟见问,便因实而答。【甲戌双行夹批:四字普天下朋友来看。】二人你言我语,十来句后,越觉亲密起来。
2、写文记:
话说,我是个正宗的黛控(要不然也不会写黛玉的同人了),还记得中学时班里的女生都以是宝钗迷为荣,因为她的大方得体,好似很受男生的欢迎。只有我不合时宜地坚持表明对黛玉的喜爱,很是有些另类。如今就象很多大大们说的,金手指就在我自己的手里,想怎么虐宝钗就可以怎么虐了。但到真正落笔时,才发觉这有多难。不为别的,就为了黛玉,我也不能轻易地抹黑宝钗,因为我坚信,一个人的对手反映了这个人的水平,以一个很蠢的宝钗为对手的黛玉,其实也间接地是在说黛玉很蠢。为了这个缘故,我竟发觉在宝黛钗三人齐聚的现在,虽然有许多的曹公原文可以借鉴,但我似乎较前文写得还困难。因为我总在不自觉里会在初稿里将宝钗写得很弱,而又在其后不停地去改正这一苗头。
哎,我得说,没有绝对公正的叙述者,不仅是说贾琏的平儿,写红楼的曹公,还有写同人的区区在下。当然,我希望自己尽可能公正地在本文里表达各个角色的智商。也希望各位看官不吝指出不足之处。所以,重点是,我欢迎宝钗控到本文内抓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