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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圣上对质……呵。”祁元之这下是真的黑了脸,“你这是在威胁本官?”
在贺辙身边做事十多年,作为皇帝的心腹官员,祁元之自认对他还算了解。
这位皇帝登基时还未成年,登基方式又非正常途径,所以不管做什么事都带着“老子一定要证明给你们看”的目的,做一个名留千古的帝王是他的终生梦想,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好大喜功”,若非他头脑还算清醒,说不定就成了一代昏君。
因为人生目标是成为“千古一帝”,贺辙对自己的陵墓修建十分重视,自登基之日起就强令工部户部认真督办,还为此在这两部中新增加了七个官职共十九个官员专职此事,若池司真的就苦役不足问题的处理办法征求过贺辙的意见,他会同意池司做法的可能性还真的不小。
但这并不代表事情闹大之后,贺辙会给池司背锅。
作为一个对民间威望要求非常高的皇帝,他会给自己的名声留下污点吗?这种事他连明旨都不敢下,又怎么会在事发后主动往身上揽?
如今柳州民众已经开始聚众,若池司处理不及时把事态扩大,别说他只是有一个贵妃堂姐,哪怕贵妃是他亲姐姐,贺辙也不可能顶着民怨保他,死罪可能不至于,但牢狱之灾肯定是少不了的。
不过出乎祁元之的意料,池司的表现并不像是虚张声势,只见他非常刻意的瞥了一眼祁元之挂在腰间的明黄色峪,声音像是从鼻腔里挤出来的:“下官怎么敢威胁大人?只是大人千万不要以为下官的所作所为没有保障,几十个青壮的空缺,哪怕下官再大胆也不敢独断专行,苦役一事就不劳烦大人费心了。至于所谓家卫,那不过是事先预录的青天卫,等过半年大人再来看,便不会再看错了。”
一边说,池司一边貌似无意的掀了掀官袍下摆,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
祁元之的瞳孔不受控制地缩了缩。
池司腰间挂着一枚和自己身上的峪几乎完全相同,但个头明显要小上一号的明黄色峪。
四方金印,皇权象征,见印如见人。
祁元之没有怀疑峪的真实性。
这种特殊颜色特殊质地的峪只有皇家御匠才可以制造,御匠一生不得离开皇宫以确保特殊技艺不外传,迄今为止,他所知道的类似峪仅仅只有四枚,而且大小重量分毫不差,池司身上这一枚,是第五枚。
他所知道的那四枚峪都是太/祖贺罗时期铸造赐下然后再转让交接的,以贺罗的性格,金印铸造完毕后,负责铸造的工匠就升天了,这新出现的第五枚,只能是贺辙新铸造的。
也就是说,池司除了明面上是柳州青天府属衙执事,私底下大概还有一重就连他都不知道的隐秘身份reads;田园女医。
池家什么时候这么受贺辙重视了?因为贵妃的缘故吗?
贵妃是四皇子的母妃,四皇子最近也确实比较引人注目……
祁元之垂了垂眼睑,把一切情绪都收在眼底丝毫不外露,心中不断权衡继续留在这和池司纠缠与暂时服软赶回盛京面见贺辙二者之间孰轻孰重。
说实话,他既不想继续和这个鼻孔都快朝天的六品官纠缠,也不想在他面前服软,早知如此,刚才就应该换了马赶快离开,为什么非要掺和进来……
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那个老妇人的脸。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反应过来这大概是个圈套,就是不知道那个老妇人到底是哪一方的人,他们知不知道池司身上还有另一重身份。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把他坑进来的目的是什么?
是真心想破这个案子,还老百姓一个公道,还是想拖延他回京的脚步?
还老百姓公道的可能性不大,至于拖延时间……哪怕他们不拖延等他回京也是几天之后的事了,若是他真的不顾一切赶时间,这种方式根本拖不了多久。
想到那一枚小小的峪,祁元之心里生出了一个新的想法——
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让他知道池司这人身上有秘密。
换句话说,这个秘密很有可能对他本人有所损害,当他知道以后可以在他和他们之间建立起一个共同的利益点,从而达到同盟的目的。
既然是同盟的话,就说明那些人不会只接触自己一次,或许等他走出这个属衙,就会有人主动找上来。
端起茶杯小呷一口,祁元之借用茶杯挡住了自己的脸,免得近在咫尺的池司看出什么端倪。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的下文,池司忍不住催了一句:“大人?”
祁元之偏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把茶杯放回桌上站起身来:“你我同朝为官,皆效命于圣上,本就是出于好意前来提醒,既然执事心里有底,我就不在你这里多耽搁了,不知马匹干粮是否已经备好,我等三人还急着赶路。”
堂堂府卿在自己这个六品官面前选择退让,让池司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眼中的笑意完全遮掩不住,双颊绷得紧紧的,好像只要他一放松就会大笑出声。
“好说好说,马匹干粮水囊都已经备好,三为大人随时可以上路!”
这般小丑模样让祁元之觉得实在恶心,一刻都不想和他多呆,点点头就朝外走。
从属衙后门出来,祁元之并没有立刻离开柳州,而是骑着马在附近大街上转了好几圈,这才慢腾腾的朝出城方向移动,看起来根本不像急着赶路的样子。
没等出城门,两个副手就忍不住了。
“大人,若是以这个速度,我们今晚……怕是走不出柳州地界了。”
“无妨。”祁元之抬手向后挥了挥,“天已经快黑了,如果天黑之前没有人来给我们提供住宿,那我们就赶夜路。”
……啥??
明明他说的是人话,可两个副手听得一头雾水,若不是他一路上滴酒未沾,他们都要以为他说的是醉话了。
就在两个副手迷迷茫茫准备追问时,不远处的城门边站着一个带了面纱的红衣女人,见到三人后朝他们挥了挥手,然后遥遥福身行了一礼,动作看起来颇为优雅,似是某大家闺秀reads;老婆乖一点。
祁元之嘴角一勾:“提供住宿的人来了。”
两个副手相视一眼,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懵逼,均在心中感叹:大人到底是大人,思维方式不是我等可以揣摩的。
带着面纱的女人在行完礼之后就转身钻进了身后停着的马车,随后戴着草帽低着头不露脸的车夫看也没看他们这边,扬了扬马鞭,驾着马车离开了原地。
祁元之踢了踢马腹,右手轻轻一招:“走,跟上。”
三个人跟在马车后越走越偏,虽然并未走出柳州城的范围,但看周围的建筑,明显进入到了居民相对贫穷的聚居区,如果不是祁元之面色如常,两个副手早就不想跟了。
终于,当太阳偏西,整个天空呈现出一片橙黄色时,马车停在了一个破败的寺庙前。
寺庙的大门摇摇欲坠,门外两颗歪脖子树上挂着数不清的红绳,树下的两个香炉插满了燃尽的香梗,零星两根还未燃尽的香冒着屡屡白烟,香炉里堆了厚厚的一层香灰,看起来香火很旺。
红衣女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不过这时的她脸上并没有戴面纱,露出了一张大约二十五岁上下的年轻面庞。
“祈大人,请随我来。”
祁元之翻身下马,留了一个副手在门外看着三匹马,带着另一个副手跟在女人身后走进了寺庙。
眼看着大人和同事就这么毫无防备的跟在陌生人身后进了一个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的寺庙,被留在那里看马的副手挠了挠后颈,找了个大石头靠着休息,等坐稳了一抬头,就见刚才驾车的车夫还站在大门外没进去,半抬着头面对着他,露出了草帽下黢黑干瘦的脸,和两个怎么看怎么突兀的大眼睛,正瞪得溜圆盯着他看,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一股凉意从背后缓缓升起,副手感觉自己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不由得抱起双臂,不自在的挪了挪屁股。
真特么邪门!
不过身为专司查案的青天卫,又是府卿大人的副手,他的胆子又怎么会小?当即怒睁双眼回瞪过去。
一秒、两秒……
一分钟、两分钟……
半刻钟后,副手双目含泪眼皮打颤,仍旧强撑,而车夫却毫无异状,依旧是那个姿势那个表情盯着他,像个假人般一动不动。
又过了一会儿,副手着实撑不住闭上了眼睛,眼皮合上那一刹那,眼泪立刻汹涌澎湃,两个眼睛又酸又涨,他赶忙抬手去擦。
没等他擦两下,寺庙中传出脚步声,他赶紧眯着眼睛看向寺庙大门,试图分辨脚步声的主人。
“大人叫你把马牵进去,今晚我们就住在这……噫——你怎么哭成这样,想谁呢?”
被同事看到了尴尬一面,他简直想在地上挖个坑跳进去,赶忙解释:“我才没想谁,是风吹的,有沙子。”
已经走到大门外的副手抬头看向歪脖子树,满树的红绳都静悄悄的呆在那里,哪里有风?
“呵呵。”
“笑个鬼,快来帮忙牵马!”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