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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览顶后院西北角的一座房舍门口,拥着许多流水阁弟子,虽是人头攒动但却鸦雀无声,似乎都在静静地等着什么,终于闻得“吱呀”一声有人自房内将门拉开了,等候多时的众人异口同声唤道:“大师姐!”
流水阁大弟子乐聆音红着双眼,踱出门槛随手将身后的门合上,对着那些神色焦虑悲切的同门哽咽道:“师弟师妹们不必在此处苦苦守候,师父说了:如今此事因由未明,留在吴极的房门口也无甚益处,屋中有万名医和云公子在,又有小唯帮衬着的,他人自去修习功课.......该干嘛就干嘛去……”
大家一听大师姐口中的那句“该干嘛就干嘛去”即明了那是掌门师尊的‘口谕’,于是不约而同地俯首称喏,依依不舍陆陆续续地散了。
乐聆音待得师弟师妹们都走开了便即刻转身回入房内,只听见那位年过古稀的万名医问道:“不知~~~云小哥儿怎么看?”
但见云小七对着万东流恭敬抱拳行礼道:“听闻万名医年少时即为朝廷效力,曾于廷尉司官拜至提点刑狱公事一职,晚辈应当向万名医多多讨教才是!岂敢布鼓雷门?”
万东流抚着白须频频点头:“云小哥儿倒是谦虚得紧!真真是年轻有为的!”遂又向卓卉君言道,“卓阁主,依老夫看来,令徒虽是在胸间被刺了个口子,但并非一击致死,真正伤了他的性命的,乃是这壶浓茶。”万东流边说边拿起矮几子上的那个茶壶,揭开茶盖子递给云小七。
云小七双手接过茶壶,里面还有余下的茶水,她对着茶壶口子看了一圈,略作思虑便蹲下了身子伸手碰触七师弟吴极的喉颈……那里早已是一片冰冷僵硬!又伸出左手食指点了点吴极的腹部,微一皱眉,接着站起身对着吴极的尸身从头到脚来回打量,瞧见吴极心间的那洞伤口处仍是汩汩流血,将地上染得暗红地发黑,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喉颈像是冬日里的寒冰,而腹部却有如锅炉中的火炭,这是为何?再瞧着吴极死去时的脸上表情,似乎正受着极大的痛苦,仿佛憋着什么吐不出来……唇角带血看来他将舌尖都咬破了!但吴极的双眉又似乎正舒展了些,犹如顷刻间解脱了般...........仿佛憋着什么吐不出来?!难道说那是??
云小七有些惊疑不定,只是将左手中的茶壶双手奉还于万东流:“晚辈才疏学浅,还望万名医指点一二,有劳。”
万东流拿起茶壶放回矮几子:“其实依老夫看来,云小哥儿已是猜测到了六七分了,是否?不如先说些出来,让老夫听听,也可作为疑点一同参详。”
云小七宽袖一甩爽快言道:“晚辈先说无妨,但万名医可不准笑话我的!”
万东流边抚须边点头:“那是自然的,云小哥儿请讲。”
云小七略微沉思之后便说:“吴极四肢显得僵硬,由此可见至少已过了六个时辰,喉颈处却冰寒无比像是已经过世了几日的,但昨日清晨吴极还与流水阁同门一起用了早膳的,横竖不会超过十八个时辰!更奇怪的是,吴极全身僵硬喉颈冰寒但他的腹部却是一团火热!晚辈赞同万名医的说法,吴极虽心间被刺,但真正要了他性命的.....乃是让吴极肚中灼热却喉间冰僵的一门毒药!使得吴极拼命想把腹中呕个干净,但苦于喉咙口似乎被冻住了那般派不上用场,令他苦不堪言!......生生被折磨致死……”
万东流对着云小七用力鼓了掌:“善!云小哥儿不但武学造诣不俗,更难得的是心思也是细腻的!老夫已有许多年未曾遇见过如此俊杰的后生了!”
云小七反而老脸一红,垂首道:“这几点只需留意观察即可得知,相信屋中的几位都能看得出来,况且....晚辈是臆测居多,就连那壶茶也没能瞧出里面有些什么的……”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倒是非常看重谦虚恭谨的年轻后生,万东流拍拍云小七的肩膀说:“你年纪尚轻,一些个旁门左道知之甚少也是情有可原的,不过那门毒药是什么……卓阁主纵横江湖多年,必然听到过的。”
卓卉君对着万东流神情凝重:“难不成万名医认为那是……‘骨鲠在喉’?”
万东流抖了抖灰白眉毛,微眯着眼:“不错!正是‘骨鲠在喉’!”
果然!!!云小七目光微闪,低头盯着吴极尸身上的那洞流血口子,沉默不语。
“哼!轮回堂竟敢在我一览顶动手杀人!杜绝行好大的胆子!!如此嚣张狂妄!!!当我卓卉君只是个摆设么??!!”卓卉君气得脸色刷白,一掌将她身侧的那把竹椅拍了个粉碎,一些竹屑随着掌风洒落在了吴极的尸身上,卓卉君对着七徒儿的遗容又不禁红了眼圈,“阿极是个聪明的孩子,虽然自打娘胎里带着消渴症出来的,身子骨从小与别个孩童有差别,不可过多习武,但他淡薄坦然又心地良善,更是一目十行又过目不忘的,虽说剑阵是我独创,但阿极从旁协助功不可没,‘六道轮回阵’经他润色更是锦上添花.........这孩子无亲无故.....如今却走得那么辛苦........我真是.......”
乐聆音早已扶持了卓卉君,见得师尊伤心欲泣,不禁泪流满面说道:“师父节哀……当心身子……阿极的后事……徒儿们会办妥的……师父……”
坐在靠椅上的喻小唯早已是捂着嘴无声痛哭,云小七走至喻小唯身侧将一块白帕递了过去,随后去床榻边扯了一张被子将吴极完整盖好,又转身对着乐聆音说:“吴七侠的后事……在下去请众位少侠过来操办,还请乐女侠劝卓前辈回房歇息,大病初愈,身子要紧!”
虽说流水阁不像其他几个大门派那么规矩繁琐,但卓阁主痛失爱徒,流水阁众弟子之间同门情深,七弟子吴极生前为人口碑也是好的,故而仍有不少往常结交的江湖人士赶在入土那日之前上无垠崖来吊唁,几个名门正派的掌门均是遣了同辈高徒过来不说,有些离得近的门派更是由几个长者带了徒儿过来,以示哀悼。
不过几日,一向清静的一览顶到处都是人,十几名流水阁弟子各个忙得人仰马翻,卓卉君一派宗师早已歇在屋中不多过问,这就苦了流水阁首席大弟子乐聆音,在内照顾悲悲切切的师尊,对外需担起大任招呼往来的各门各派,虽说十有八.九都是分属同辈但也不能失礼怠慢,如此没几日便清减了许多,难得有空隙休息时眉间即显出了几分疲倦,也幸得几个成年了的师弟师妹一同帮衬、年幼的几个也乖巧懂事........似乎流水阁遇到那般接二连三的事故之后,使得年长的沉稳了些、年幼的成长了些……乐聆音看着众位师弟师妹有条不紊地忙活着,心中宽慰,她知道自己有朝一日终是要回帝都回到那四四方方巍峨肃穆的皇宫中去的,如今见到师弟师妹们各个逐渐能独当一面了,也安心了些许。
“乐女侠。”
乐聆音听闻那低柔温言,即刻回身,果然是云小七站在她身后,听她对着自己继续说:“这几日下来,阿极的后事也准备妥当了,明日入土定是不会有差池的。我...告辞了,你...要保重。”
看着云小七双眼下两个黝黑的眼圈,虽精神尚可但还是让乐聆音在眉眼间找出了几丝疲惫,她不禁上前一步对着云小七说:“我知你有要事去办,但你这几日帮着六师弟八师弟他们操办七师弟的丧事也未曾好好歇息过,不如今夜安稳休息妥当了再走?”
云小七翘起唇角对着乐聆音淡淡一笑:“我知道乐女侠是为我着想,可是在下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况且这几日上山来的有些客人见我面生总喜欢对我问东问西的,在下实在是招架不住了……”
乐聆音想起岭南派的掌门幼女自从见了云小七便天天盯着云小七瞧;溱州陈家的九姑娘问了自己好几次云小七的事由;虎威镖局的女镖师更是见了云小七就要拉着不准走没话找话说;就连一向持重的‘黑豹子’白老大居然私下里问云小七是否有妻室是否有婚约……这条是乐聆音无意间听到的,她也早已听闻白老大唯一的掌上明珠将到出阁之龄。
为何会有这番场景?那当然事出有因的了……也不知是何缘故,有几个同来的青年少侠见了云小七似乎有些不满,尤其是岭南派的大弟子和溱州陈家的义子,更是明面上对着云小七不客气,一个见了云小七视若无睹不屑一顾,另一个对着云小七冷嘲热讽笑话云小七无名无派,这二人均是出生于武林世家平日里又是眼高于顶的,但不想两日前溱州陈家的义子居然问起了云小七父母的来历,而岭南派的大弟子则站在一旁满脸讥笑,原本一向面无表情的云小七在那一刻突然笑脸相邀说是一道去无垠崖后山看看景致,岭南派和溱州陈家的那二人互相传递了个眼色便携了随身兵刃跟着云小七没入了丛林,一个时辰后,那两个武林世家子弟披头散发地冲回了自己的客房,几个眼尖的还发觉那二人两手空空的,随身兵刃也不知去了何处,又见得云小七自后山尾随而至飘飘然落定在前庭客房的院落里,双手随意一抛分别将两件兵刃各自丢在了它们主人的房前,接着又是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地继续帮衬着流水阁操办丧事去了。
这件“后山观景”一事乐聆音当时并不在场,将此事从头到尾看了个齐整的都是来一览顶吊唁的宾客,几个与乐聆音交好的门派女子将那时的情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顺便对云小七一阵地钦佩赞扬……岭南派的掌门幼女说云小七那一笑真真是神采飞扬器宇不凡、溱州陈家的九姑娘夸赞云小七品性大度有涵养、虎威镖局的女镖师对于云小七如何单身对敌二人又是空手夺刃的甚是好奇,到了晚膳宴席间,‘黑豹子’白老大更是对云小七敬了一大碗酒,直言‘青年才俊’、‘后起之秀’,引得坐于云小七左右的侯牧之和霍一心为云小七连连说好话,听得‘黑豹子’白老大频频点头,另一桌的女眷在一旁听到了侯、霍两人的大嗓门说事儿,有几个姑娘也不禁用眼角偷瞄了云小七几眼……
这些个杂七杂八的啼笑皆非之事让云小七倍感莫名,她本就不太喜欢与陌生人过多亲近的,于是后面几日索性避到伙房帮那里的僮儿劈柴打水图个清静,但有时候也未能如愿,算得明日便是吴极入土为安的日子了于是打算收拾好早些离去,在去找卓卉君告辞的路上正巧看见了乐聆音,于是先跟她打了个招呼。
之前乐聆音知道那两人对云小七不敬,她也清楚那两人素来与二师弟花清池交情甚笃,她也明白那两人对自己多少存了些心思,故而不便出面就私底下嘱咐了六师弟侯牧之和八师弟霍一心护着云小七多加周旋,但谁知人多事杂,就在侯牧之和霍一心正巧都走开了的功夫,云小七邀人去了趟后山……其实当时若是乐聆音也在场,见得那二人居然用云小七的父母说事,也不会阻止云小七与人约战,但定会暗中观察着以防万一,毕竟以一敌二拳脚无眼,况且云小七初入江湖的......不是很放心!事后得知了那二人败得狼狈,乐聆音也暗自偷笑了一会儿。
“岭南派大弟子和溱州陈家的那个义子在同辈之间一向是骄纵蛮横,你不必理他们的。”乐聆音轻声柔语。
云小七对着乐聆音点了点头:“我明白,自后山出来后那两个人就规矩了些,况且他们又是为吊唁阿极而来的,就算不顾岭南派和溱州陈家,也得看在阿极的份上。”
乐聆音丹唇微扬:“云公子也不必担忧岭南派和溱州陈家,此刻那两派的姑娘都对云公子青睐有加的呢~~~”
“乐女侠……”云小七对着乐聆音无奈言道,“旁人不清不楚也就罢了,难道乐女侠也要与我开这等玩笑的么?”
乐聆音看着云小七的五官面容:“云公子若是不喜这类误会,何不如换一身打扮?”
“不必。”云小七一脸平静地说,“我就是我,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去改变我自己的喜好,人生在世就是要为自己而活,若是过得不开心岂不是辜负了来这世界走一遭的大好时机?乐女侠此意是为了我好,在下感激,但与那许多束缚相比,在下还是喜欢这一身轻松洒脱的。”又见得有几个风尘仆仆的武林人士跟着花清池正往这边走,便对着乐聆音作了一揖,“在下现在就去向卓阁主告辞,随后便下山了,乐女侠保重!”
“你等等!”乐聆音看了一眼云小七,转身迎上了花清池接上来的宾客,寒暄了几句便叫花清池带去了客房,随即立刻回到云小七跟前,“师父此刻应在打理花草,我领你去。”言罢便错开身往后院走去。
云小七于是安静地跟在乐聆音身后,就如刚来一览顶时那样,在暖日清风之间看着乐聆音那袅娜纤巧的秀发背影,过了一道道游廊,转了好几个拐角,来到了那处争奇斗妍的花园子。云小七随着乐聆音慢慢步入园中,却不见卓卉君的身影,又见乐聆音只是背对着自己站在前头,以为她也在张望找寻卓卉君,便环顾了四周即开口朗声道:“晚辈云小七,来向卓阁主告辞。”过了会儿却一直无人应答,云小七上前两步看着乐聆音的青丝秀背说:“乐女侠,卓阁主似乎不在此处,会不会是回房歇息去了?”
乐聆音慢慢转身面对着云小七说:“看来这花园中就只有你和我了,此时此刻无他人在场,我该如何称呼你?”
云小七对着乐聆音眨了眨眼:“随乐女侠的意吧!”
“晟翎,”乐聆音看着敖晟翎的脸,轻言道,“为了阿极的丧事又将云王交待的差使拖了好几日,我知你心急了所以要赶着下山去,江湖险恶真真不是一句空话,这一路你帮衬着流水阁也都看到了的,望你今后多自珍重,若是遇上了些什么棘手的事情,可凭此牌出入各州宣武营。”
敖晟翎看着乐聆音递过来的那块红玉腰牌,金丝镶边暗黄流苏,红玉上面用阳文镌刻着“羽麟殿”三字,摇了摇头说:“柔嘉长公主乃皇室血脉天家女儿,怎可将此等信物交予一介布衣?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