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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在四个多月前的某日闲聊时,绮雯抱着誉儿,对他笑称:“原来尚不觉得,但现在孩子生下来了,我就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养大他,不为了你,为我自己,我也要养大他。所以对不住,你若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可狠不下心为你殉情了。”
他们之间说话向来百无禁忌,皇帝当时望着儿子出了好一阵的神,才苦笑道:“还是当娘的更加坚忍。我都不敢说若你出了事,为了儿子我便活得下去。如此看来,还是你要多加留神,你出了事,我便殉情,到时儿子就没人管了。”
现在才知,那竟不是一句戏言。到了这样的当口,他真的会选择与她生死相随。
绮雯大睁着眼睛,满心满怀的匪夷所思。圆满?这算哪门子的圆满!我一直追求的圆满,就是他陪我一起死了?我努力了半天,争取了半天,忍了那么多的委屈,受了那么多的苦,怎能是这样的结局?
——怎能是这样的结局!
她抓狂地叫出来:“你在胡说些什么!简直是疯了,你们哥俩都是天生的疯病!你陪我死了,誉儿怎么办?能指望这个疯子留他活着么?我要你活着,为了我儿子,我也要你活着!”
他定定地望着她,面容不再显露半点苦涩哀伤,仅余下目光中爱怜横溢,温柔无限。手中缓缓抽了佩剑出来,眼睛仍望着她,口中提声道:“邱昱王智听令!”
紧张守在楼门外的邱昱和王智也不明白他是说真的还是计策,闻声只好应道:“是。”
“待此间事毕,你二人即刻代朕召集六部阁臣草拟遗诏,今日因昌匪余孽进宫作乱,导致宸妃赵氏遇害身亡,朕伤心其死,自裁相殉,国需长君,朕特留遗诏,传皇位于潭王白源瑢,并立其长子为太子,封朕之亲子白澍筠为秦王,交由太后亲自抚养。望众臣躬倾力辅佐新帝,力求大燕中兴!”
一众人等尽皆惊呆。
他这番话虽然言简意赅,却已算得上面面俱到,倘若由他们两个皇帝心腹去传了这个命令,纵是事实看来有着漏洞,六部阁臣也很可能会直接接受。而封潭王之子为太子,封皇太子为秦王再交由太后抚养,看似不算万全之策,但潭王继任之后为堵天下之口,证实自己皇位并非谋夺而来,势必要尽力保证皇帝亲子的安全,而不会去做什么斩草除根却自毁名誉的傻事。当然,这是以潭王还能恢复正常神智为前提。
皇上看来竟然是真的安排好了身后事,只等着为宸妃娘娘自裁殉情了。一众侍卫与羽林卫个个惊得无以复加,王智与邱昱也都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
与他对视着,绮雯也安静了下来,说不清此刻是愤怒,不甘,绝望,还是感动。
可能有人会觉得,一个男人,还是帝王,竟会因为亲见所爱的女人死去就生念尽失,想要殉情,是太过软弱,太欠刚强了。而实际上,一个真的会去全心投入、爱上别人的人,又怎会不软弱,怎会够刚强呢?
真能说得出“即使她死了,我也能坚强活下去”,甚至是“即使与她分手,我们还能做朋友”的,都只是爱得不够深罢了。
真正的情到深处,就是会将她视作天下,没了她就是天塌地陷,就是了无生趣。尤其是此刻,还要他亲眼看着她即将死去,他自然会实实在在觉得,我不想活了,我要陪她走!
对于潭王这个兄弟,他从来都没有在心里与之彻底划清敌我之线,反而一直在真心盼着能与之和解,此时此刻对其怨恨肯定是有的,但得知他变得如此极端,都是因为情意使然,得知他与自己一样是性情中人,得知他的情路那般纠结痛苦,得知他在受着那般剪不断理还乱的折磨,他又忍不住想去体恤他,怜悯他,甚至是理解他,绝难将他完全当做一个敌手去真心憎恶。
此刻他已然束手无策,与其眼看着源瑢与绮雯同归于尽,他宁愿陪绮雯共死,将其余一切留给源瑢,也就不那么难理解了。
正如他所说的,为了白家基业,他们兄弟两个,必须活一个。
他的个性与传统意义的帝王很不相同,这在诸多方面都有着体现。大燕朝近三百年,早就有着一个说法,他们老白家出情种,无论皇帝还是亲王郡王,爱美人不爱江山者比比皆是,一辈子遇不见也还罢了,但凡遇见了钟情之人,便会爱个昏天黑地,牺牲一切都在所不惜。
如今他们兄弟两个,一个为救心上人而谋夺皇位,一个又为妻子将死而决定殉情,正是合了他们家族这个传闻,算不得有多离奇。
静静的对视之间,绮雯也迷茫了起来。遇见了一个没她就活不下去、宁可放弃帝王之位、置襁褓中的亲子于不顾也要陪她共死的男人,到底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到底她是该怨愤,还是感动?
“果然……如此。”
寂静之中,绮雯听见身侧的潭王轻轻吐出这样四个字,继而随着一声似有若无的笑,他松开了抓着她的手臂,缓步朝一旁退了开去。
“果然只需杀了你,二哥便会不攻自破,果然只需杀了你,一切都能唾手可得。”他脸上满是颓靡,仿佛经过了过度的劳心劳力,已然完全无力支撑,“原来我费尽心机想要争取到的东西,可以来得如此轻易。”
说话间,他将目光淡淡地转向楼下,“没错,为了白氏基业,咱们兄弟,必须活一个。可活的那个……怎能是我呢?”
谁也想象不到,在理智尽数崩溃的边缘,最后一分触动了他的,竟是对家族基业的责任之心——如今的我,哪里还有什么治理天下的心力?罢了,为了大燕天下,还是留你们活着吧……
染血的短剑终于自他手中落了下来,在空中翻滚了两圈,当啷啷地掉落在红松地板上,与此同时他身子一倾,朝栏杆之外坠落而去。
“源瑢——”二哥的一声呼喊听似声嘶力竭,却又好似隔了很远,听不真切……
“真真可惜了这么好的小模样……”
仿若一瞬回到了幼年之时,深夜间听着幔帐外的乳母与值夜的宫女们声音低低说着话,“一生下来就克死了亲娘,这么命硬不祥的种儿,亏得皇后娘娘也敢养。”
“皇后娘娘是真凤之命,自然不怕,倒是咱们要小心了。”
随即便是一阵附和。
没人想得到一个三岁多的孩子睡觉竟那么轻,更没人想得到,他年仅三岁的时候,已然完全听得懂这些话。
小小的身躯缩在幔帐里抖成一团,无助得仿佛天塌地陷。
原来表面上再恭敬、再笑容可掬的人,背后都可能是这般看他的,都在恐惧着他会为她们招来厄运。
自记事时起,他就不敢去轻信别人的善意,不敢轻易将身边的人往好处揣测。母亲看似是对他最为关爱、离他最近的人,却从没真正理解过他,从没接近过他的心。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曾经在很多年里,他反而是对那位被他抢了风头的二哥最感亲切,最为依赖。或许是内心孤寂的人才更容易互相体谅,惺惺相惜吧。表面上他们也并非有多亲近,但他一直知道,二哥是真心待他好,是他身边唯一无需去费力揣测猜忌、可以全心信赖的人。
想不到这份信赖也终有一天变了味道,只因他对一个姑娘动了情。在真情极度匮乏的年月里,这份情意几乎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于不知不觉之间已演变为畸形执念……
或许我早就该死了,若是早在出生之前便死了,母亲可能至今健在;若是早在幼年时死了,二哥便能过得快活些;若是早在一年之前死了,她也还能活着……
我果然是罪孽深重的,果然是不祥的,果然就是个灾星,原来并没被人错怪。
现在在做的,不过是早就该做的事,现在所弥补的,是早就欠下、已经无法补足的孽债……
脑中飞速闪过这几个念头之后,就变为一片虚空,只等着做个了结。想不到身子猛地一顿,竟停止下坠定在了半空。
绮雯也说不清自己出于何样心态,这人干过那么多的坏事,她早就恨透了他,早就有心亲手杀他,刚刚还被他刺一剑,伤得那么重,痛得几乎随时可能晕厥,见到他终于恶贯满盈要死了,她该满心快意才对,该去帮上一把落井下石才对。
她完全无可解释,为何看见他倒出栏杆的时候,她的反应是扑上前去,扯住他的衣袖。
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根本容不得什么理智分析,完全是条件反射一般的本能反应。甚至在她看清了自己抓住他衣袖的时候,头脑中冒出的头一个念头还是:我是不是该放手?
看来我还真是天性善良啊,竟然仅为听了他那几句逻辑牵强的自我剖白,就同情了他,原谅了他,不忍心要他死了。
不应该啊!当初亲手捅死那个日本人的时候我不是挺果决的么?
这些想法没能维持多会儿,就很快全都被一个单纯的念头所取代:这丫怎这么重!
绮雯伏在围栏上,强忍着伤口疼痛将左臂也伸出去,两手一起紧紧扯住他的衣袖。
见到他抬头望过来,她咬着牙不敢稍有松懈,只在心里说:你别看我,我可没那好心救你。这都是为他,也是为芝凝姐姐,他们一定都不想看着你就这样死,为了他们,我也要救你。
尤其是他,倘若见你就这么死了,他心里一定会留下一份终身之憾。我可不想因为你,再在我与他之间留一个永久的伤疤。
所以说,你还是给我活着赎罪吧!
现实总是及不上理想,这座露台仅以木条钉成,围栏十分单薄,设计之初就没打算用来承受这等大力,再加上近年来少人光临,工匠也就懈怠了保养,这时两端的接头之处吱呀作响,眼看就要断裂。
有温热的液滴落下来,滴在了他的眼睛下面,沿着白玉似的脸颊缓缓流淌而下。那是她的血,鲜血浸透了衣衫,滴落下来,一滴接着一滴,在他的脸上画下几小朵红梅,又如烛泪那般淌下。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万念俱灰、决心赴死的时候,也是人最易显露出纯粹本性、纯真心念的时候。
他眨着眼睛,浑浊黯淡的眸子渐渐清明光亮了起来,心底余下一个清晰的声音——看起来,错的,果然只有我一个,坏人,果然只有我一个,只有我一人是合该去死的,既知如此,何必还要牵累他人?
绮雯手里抓的仅是他外衣的曳撒衣袖,本想去抓牢他的手臂,却因力量已达极限,丝毫不敢再冒险动弹。此时胸腹被栏杆搁的生疼,简直好像全身就快被切割成两截,又听见围栏的声响,心里更是焦急万分,急盼着赶紧来人相助,就在这时,却感到潭王的身子猛地下坠了一点。
原来,是他用另一只手扯开了肋下的衣襟系带,随后又去解扣在腰间的玉带,那已经是固定这件曳撒在他身上的最后纽带。
他依然仰头望着,脸上漾开了一层笑意。这是许久以来都未曾出现在过他脸上的温柔笑意。正如初见那天,骑在白马上居高临下打量着她,笑意盈盈地感叹一句:“哟,还是个美人。”
有心告诉她,其实那次声称有意要把她弄到手,虽说是言重了点,却也不算是信口言之。
对她的心意一直都很复杂,连他自己都难以言明。那或许不是倾慕,不是爱,最多只能算是欣赏,不管怎样,他确是真心羡慕着二哥能有个她的。
从前起意杀她是为谋皇位,至今仍坚持要杀她已属畸形执念。他其实从没恨过她,反而应该算是喜欢她的。
已经对她做过了那么多的坏事,想必说出来也无法取信,更不必说,眼下根本来不及了。
木栏愈发尖锐的吱呀声中,只听“哒”地一声轻响,他已拆开了带扣,一举扯开了整条玉带抛去了一边。
青玉玉板穿成的玉带磕在碧色琉璃瓦屋檐上,嗑啦啦地一串清脆声响,玉已碎,瓦也未能全,两种青碧色的碎片混在一处,片片坠落。
绮雯眼见他衣袍散开就要坠下,急得张口就要大叫出来,忽感一股大力抓住自己肩膀,将自己狠命推向身后。皇帝已从一旁猛扑上来,推开她的同时奋力探出手臂朝栏杆外坠下的潭王抓去。
栏杆接头被他这一扑之力彻底摧毁,整个围栏朝外倾倒而去,皇帝仍不管不顾地探身抓去,也正因栏杆倒开腾出了地方,他才得以抓住了潭王手臂,危急之中用力过大,手指几乎穿透贴里衣袖,扣进了潭王的肉里,可没了栏杆遮挡,他的身子一样失了凭借,随之一同朝下坠去。
看着二哥完全不顾栏杆的倒塌仍扑上来相救,潭王惊得无以复加:我还真是个灾星,如此一来,岂不是连他也要害死了?我二人一齐死了,这江山又该交由谁去管……
而皇帝这却绝非不计后果的冲动之举,抢上楼来的时候他身后紧紧跟着邱昱和王智等人。这时这些人便及时上前,七手八脚地自背后抓住他,终于将两人都拽了上来。
一众人等都是惊魂未定,邱昱和王智等人支撑着站起,绮雯、皇帝和潭王三人都瘫坐在露台上喘息不已。
皇帝见到手指间沾着少许湿粘的血迹,也不知是抓破了源瑢的手臂所致,还是淌到他身上的绮雯的血,再去看向面前呆坐着的源瑢,惊魂稍定,胸中怒火就不可遏制地熊熊而起。
“啪”地一个耳光重重打上去,直把潭王打得歪倒在地,鼻孔与唇角都渗了血出来,与绮雯滴到他脸上的血迹重合到一处。
皇帝还是难以解恨,又一把抓了他的衣襟将他揪起,狠狠掼倒在地。
邱昱在一旁看着急急琢磨:皇上刚拼了命救三王爷上来,现在又像是要亲手打死他了,我是该劝还是不该劝啊?
王智则赶忙上前劝道:“爷息怒,眼下要尽快为娘娘疗伤才是啊。”
一听此言,皇帝与被他揪在手里的潭王都朝绮雯转头看去。
绮雯受了这一连串情绪刺激,又失血极多,方才这一松弛下来的工夫,已然倚靠在墙根昏睡过去。嫣红的血迹,仍沿着露台的木条地面缓缓蔓延。
阖上双目的脸,白的好似宣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