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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否因为这些年连年战争,朝廷风向动荡,各家达官显贵人家都爱上了听高僧、道士讲经,仿佛只要经文入耳,大家就能驱邪避祸万事大吉。
此时卿凤楼中靠窗的座位早就被占满了,白鹭书院赶来的学生上来正好瞧见个空位,便高高兴兴直呼幸运一道坐下,几个人互相倒茶还没聊起来,后面又来一群青年少年,衣冠华美妆容讲究,看着就是上流门阀家的公子。上来直接叫他们让位,气血方刚的学生们哪能受这个气,对方是世家贵族子弟又如何,他们这些能读得起书的,哪个还不是从朱门里出来的?谁怕谁?
楼下和尚还在摆poes酝酿讲经,楼上两波人已经胸脯怼胸脯,吹胡子瞪眼,互相叫骂起来。
桓安平日在朝堂上能跟一群厚脸皮的老不修掐架,现在对着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少年们却不好骂脏话,只得憋得脸通红,抱起胳膊指使几个弟弟上去对线,桓临不想被隔壁的某位县主看了热闹,直接上来对先几个学子先作了个揖,叫这些人不得不安静下来回个礼给他,然后对这些热血上头的学生说道:“关于先来后到之事,不如叫卿凤楼的老板上来评一评。这一桌的确是我们桓家早就定好的位子,这才一直空着。”
先提了老板可作证,后点出他们乃桓家子弟,几个学生顿时无话可说。倒不是前头点出的道理打动了他们,而是人家姓桓。大家想做官,可都得看上面这群人愿不愿意给脸,如今的九品官人法说着好听,可实际操作大多还是靠举孝廉,上面人说你是个人才,能做官,你就能做官,说你不是,你最好回去想想自己为什么人际关系不行。他们这些在书院读书的学生大多都非上层门阀出身,顶多有几个中层门阀不得了,此时听说被自己辱骂的是桓家的公子们,顿时心里发虚。
学子中有人推了推人群中的一个隽秀少年,小声:“梁兄,你读书好,不如你跟桓公子们说说咱们是无意霸占了他们的位子的。”
梁姓的学子被周围人推着上前,他面皮发红,朝着桓家几个兄弟作揖道歉,桓安也懒得跟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孩计较,摆摆手叫他们快点把位置让出来作罢。学子们顿时一哄而散,走的时候还将被用过的茶盏也端走,别膈应到几个实打实的贵公子。
桓家老二桓宴手里拿着把折扇,风度翩翩地对自己扇风,一双细长的眉眼生的妩媚多情,勾的周围女郎纷纷偷看。先前吵架他自持风度一个字没吐,此时倒大摇大摆第二个地坐下,教导起几个弟弟来:“你们猜那群人里,为何只推那姓梁的出来?”
“自然是因为他家世最不显。”桓老四桓昀是个活泼的,一边叫躲在一旁的店小二重新煮茶来,一边抢答,“这些书院里读书的,最爱拉帮结派,早就听说健康周边几个小城的小家族都靠着这法子联合出来好些个不伦不类的派系,真是叫人笑掉人大牙了。”
桓安拿过老二扇来扇去碍眼的扇子敲在四弟脑门上,“切记不可大意,这些人家能量虽小,联合起来的能量却也不能忽视。回去再好好读一读纵横术。”打完了老四,还点名了下老五桓临,“小弟方才的处理顺序就很好,以后老四你学着点。”
我学?您刚刚也吵架了啊!桓四公子捂着额头嘀嘀咕咕自家大哥话里的漏洞。
原本青青正神游天外想着灵异志怪之事,没想到,隔壁那桌吵架的竟然自称桓家公子,命运里会被自己气死的桓五公子?抬眼望去,只见坐在隔壁的几个风格各异的美青年美少年其乐融融,各个打扮得英俊亮眼极了,青青大致扫了眼,愣是没分辨出哪个会是自己未来即将拒婚的未婚夫。
两个守在身边的美少年眼见县主的目光被隔壁那群花枝招展的公子哥给吸引走了,对视一眼,顿时达成了共识,连忙这个问县主殿下果肉甜不甜,那个问殿下可要叫点心上来用,将青青的注意力又给拉回来了,点点粉花少年,叫他找小二送来几道招牌点心,不能光吃茶饱肚子,得换换口味。
“殿下您稍等会儿,小人这就去盯着厨房让他们先给我们做点心。”粉花少年被点名做事,顿时欢喜得快跳起来,连忙提着袍子往楼下跑。
黄花少年指指楼下,“殿下您瞧,和尚他动了。”
青青趴到栏杆上往下瞧,果然穿着精美僧袍的粉面和尚不摆poes了,撩着衣摆走到讲坛中央,非常有仪式感地用金盆清水净手,周围还有小和尚在撒花。人群被这满满的仪式感唬的一愣一愣,片刻后纷纷发出欢呼尖叫声,期待真远大师用圣言洗涤大家的心灵,为大家带来好运。
身穿红衣浑身琳琅环佩叮当作响的少女伏在栏杆上,十五六岁的年纪,脸颊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目光专注地盯着楼下,整个人仪态优美带着股与众不同的韵味。桓家几个哥哥无声无息地推推最小的弟弟桓五公子,叫他赶紧回头看看,未来要给他说亲的对象竟然如此巧合跟他们坐隔壁桌。
“知道了,没什么好瞧的,我认得她。”桓临比他哥哥们更早认出旁边那桌坐的是东明县主,此时他刻意背对着那边,就是不想见到她,也不想她见着自己。她那副亵玩男宠的姿态,他半点都不想入眼。
“县主殿下虽面子生的不美,仪态却是一等一的好,咱们五弟不算吃亏。”桓宴摇摆着折扇,两只凤眼故意朝桓临眨巴调侃他。
桓安摸着还没蓄须的光洁下巴也连连点头,由于年龄关系,他很少能见到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其他家族子弟,毕竟隔了辈分不混一个圈子,以前远远路边遇到过,只记得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想不到今日近距离见了,却觉着那身气度比姿容要吸引人的多,好歹与他们家五弟要登对了许多。
不是他吹牛,这大晋,除了正儿八经的公主,别的谁家的女郎不是做梦都想嫁个桓家儿郎。他们自然眼光挑剔一些,面目普通的可不兴看上。
“别说了,开始讲经了。”桓临皱着眉,阻止几个哥哥再起哄。
风度翩翩的年轻真远大师沐浴着午后的阳光,英俊的面容出尘极了,开始给众人讲心经,内容就是大家常听的,劝道世人向善,警醒自身,不为外物迷惑,追求大乘佛果。
“这和尚什么时候表演隔空取物,点石成金?”青青原本带着期待,没想到听到的是千篇一律的,甚至还没有后世详尽的经书解说,都被念叨得快要睡着了,忍不住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其实这和尚并没有什么真本事,能大摇大摆吸在建康城里摆坛讲座,恐怕是他那张年轻英俊的皮囊带来的‘明星和尚’效应?
黄花少年出门前特地做好了功课,此时凑上前来,小声道:“大约要等经文都讲解完了罢,小人问过了,这位真远大师从前在其他地方讲经,次次都要施展番神通给大家瞧的。”
“哦?”次次都施展神通,听着像骗子啊。青青趴回栏杆上,盯着下方,只见和尚声音柔和洪亮地讲了一轮,身边的小和尚上来对着人群撒了波鲜花,叫围观群众们纷纷哄抢这带着佛气的鲜花。
“接下来,小僧要给大家说个故事。”英俊的和尚休息了片刻,整理了番衣摆位置,又回到台前,继续讲经,“世人多凡浊,然而总也有几个偶尔能窥见世间真实的人存在。小僧曾路过源昌县,认识了位夏侯老爷,他说自己经常能与天地间的鬼神精灵互通有无,而当地的百姓多当其是个疯子。直到某日,归乡的镇西将军谢尚的爱马突然暴毙,夏侯老爷见了说他见到庙神牵走了他的马匹,谢将军将信将疑去庙神殿里索要,果然,那匹死去的白马很快就复活了。”
“夏侯老爷,便是那类少有的窥见了世间真实的人。”
青青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盯着和尚,谢尚,那是谢家族人。难道这个世界果真有某种超凡力量?底下涂脂抹粉的和尚是个得道高僧?那她……此时灵魂还未与原主的身体完全融合,岂不是走在大街上一眼就能被这些有道行的人瞧出问题来?!
真远和尚说完故事,叫小和尚取来了一张白纸,向围观群众展示了一遍后,用普通的笔墨在纸上画了只蝴蝶,随即将这只画上去的蝴蝶用剪刀剪了下来。
“诸位施主,请瞧。”真远和尚把纸蝴蝶捧在手心,对着里面吹了口气,再张开手时,一只绚丽鲜活的真正蝴蝶从他手心翩翩飞起,一路朝着旁边卿凤楼上飞来。
“哇——”
人群中发出巨大的惊叹惊呼声,近距离观看大师真的施展出惊天地泣鬼神的神通,叫不少原本只是来凑热闹的路人顿时动摇了内心,觉得自个以为这是常乐子实在太不该了,回头立即就请尊菩萨回家供奉起来!一瞬间,整个建康城的平民百姓与世家贵族们,纷纷知晓了这位名头甚大的真远和尚,是真有隔空取物点石成金之能,顿时哄抢着要把怀里装着银两的荷包往已经抱着功德箱准备好了的小和尚怀里塞——“小师傅,收我的!我第一个!”、“不不!先收我的!菩萨先收我的香油钱,先保佑我家!”“走开,我先捐!”
没有人注意到,真远大师变出的蝴蝶一路飞着,直接上了卿凤楼二楼,停在了二楼的栏杆上。
人群的狂热骚乱是真远早就预料到的,银钱什么的叫小童拿着就好,接下来这段日子又能过的轻松许多了。对此不在意的真远仰头,目光追随着新生的蝴蝶而去,见蝴蝶没像以往那样飞上青空重新化回纸蝶,不由疑惑起来:“蝴蝶,你不去天上回归本我,跑那去做什么?”仔细望去,卿凤楼二楼的栏杆处空无一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可他的蝴蝶,就是执著地停在那儿。
这可不行啊,变出来的东西必须在一刻钟内化回本真才能保持世间万物的守恒,若蝴蝶不愿回归本我,一直当个真蝴蝶,那他便不能再施展第二个术法了,日后还怎么‘忽悠’啊不,劝说众生为诸天神佛自愿上进香油钱呢?年轻英俊的真远大师着急!
桓家几个公子们莫名其妙瞧着旁边桌上的东明县主似乎很急似的,拎着裙子直接窜到了他们这里,挤在五兄弟中间,态度自然地拿过旁边别人用过的茶碗抱在手心里,她那两个侍从留在原处瞪圆了眼睛还不知发生了何事。
“额……”桓安清清嗓子,竭力叫自己的态度自然一些,对着挤在他三弟五弟中间的红衣少女柔声问道:“县主殿下?您突然而至,是否有何事要吩咐我们兄弟吗?”
“没什么要事,”被只怪蝴蝶差点贴脸的青青此时心跳还扑通扑通的,抱着旁边人的茶碗,朝一桌子懵逼的美青年美少年尴尬微笑,挥挥小手:“来打个招呼而已,咱们两家一同从北方迁来建康,这么多年了,同龄人都没一起聚聚。”
不,我们同龄人是有聚会的,只不过男女有别,一同参与的宴席少得很。起码桓安就远远见过东明县主两回,而五弟桓临与县主年龄相仿,更是该与公主熟识才对。
桓临的茶碗被青青拿走了,眉头突突直跳,往日遇见这位他都绕着走的,她在的那群顶级世家贵女圈子,每每见到他总要花痴调侃一番。与他欣赏的知书达理、克己守礼的传统大家闺秀相差甚远,明显不是一路。
见红衣少女抱着被他吃过的茶碗,他神情僵硬,生怕她花痴犯了吃自己用过的碗。
桓二公子桓宴摇摇扇子,亲自给倒了碗新茶,狐狸眼在青青和被她挤得直往旁边避的桓临身上转了一圈,笑了,“县主与我们自然是没聚过,五弟该与您更熟悉些。你们同龄人多聊聊甚好!”他与桓安悄然交换了个视线,五弟总是在家说不同意这门婚事,正巧县主主动来结交,可得给两人创造点培养感情的机会!
原来被自己抢了碗的就是桓五,这就尴尬了。仿佛她是主动来找桓五公子搭讪似的,青青把茶碗给人放回去,她就是看楼下和尚好像往她的方向在瞧,还准备朝这边来,想换个位置打个掩护而已。
“久仰!久仰!其实我只是过来坐坐,你们随意。”青青朝他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笑。
桓临嘴角下弯,笑不出来,他觉得,东明县主就是来搭讪的。毕竟这种事,他遇到太多次了。
此时楼梯口传来惊呼声,是楼下刚讲完经的真远大师,不知为何径直来了卿凤楼。方才见了大师神通的世家子们纷纷拥上去,想与大师搭讪,最好能请大师随自己回家为自家风水什么的提点意见。
“借过,借过,小僧上来另有他事。”真远大师礼貌地拒绝了围上来人群的邀请,越过众人往二楼围栏方向走来。
青青注意力全在和尚身上,根本没注意桓临什么态度,见疑似有些道行的和尚过来了,连忙装作不经意抬起袖子挡住了脸吃茶,假装跟桓家兄弟是一起的。
方才和尚纸蝶变真,她还犹疑着对方是否在变戏法骗香油钱。可那只变化出来的蝴蝶,居然直愣愣哪都不去偏往坐在二楼的她身上飞,强烈的第六感告诉青青,真远和尚,恐怕不是在变戏法。
这个世界,是个灵异世界!!
“大哥,先生给我留了作业,我先走一步。”只觉得自己是被青青盯上的桓临起身朝桓家其他几人作揖,就要离开。
穿着精美高档僧袍的真远大师径直走了过来,朝着青青原本坐的位置去。
“哎,突然想起来本县主家里也有事还没办,五公子我与你一道走。”青青用袖子挡着脸,连忙跟上桓五公子,在他身侧小步挪着,挡住看起来油头粉面却有点本事的大和尚的视线。
“阿弥陀佛!”真远大师一见是个姿容风采非同一般的少年过来,先双手合十施了一礼,主动请对方先过。
桓临没想到东明县主竟然对自己纠缠不休,要跟着他一起走,难道是想趁着无人时向他表白吗?想到这,每日出门都被路边小娘扔花扔香囊的桓五公子面色愈发严肃,脚步加快。
怎得越走越快了?青青差点没跟上。
红衣少女以袖掩面,小碎步跑着跟在隽秀好看的贵族少年身后,飞云鬏上的金钗步摇晃动着琳琅响动,能上二楼来的都是各个世家的公子小姐,不少认出了这是谢县主和桓五公子,纷纷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来。
“县主!县主!等等我们呀!”然而就在此时,被青青遗忘在脑后的两个簪花少年,发现自个要被主人丢下了,连忙呼喊出声。
县主?原本双手合十低眉垂目在摆高人姿态的真远耳郭微动,他不远千里来京城讲经,为的可就是向达官显贵皇亲贵胄发展下信徒。
被两个腿脚突然异常敏捷的簪花少年拦在了楼梯口,只能眼睁睁看着‘挡箭牌’桓五逃命一样飞速离开,青青遮掩在广袖下的笑容僵硬了。
果然原本打算上来收回蝴蝶的真远和尚,面向一转,盯住了她,“原来是县主殿下,小僧乃白马寺灵云大师弟子,前来建康城讲经。”
“小僧一见您就觉得您周身气场似乎与众不同,或许近日要遭逢变故,小僧这里有张安定符,不知县主可有意向了解了解?”
以为自己即将被发现货不对板的青青,“……”卖符给她?所以这和尚根本没发现她的不同之处?
摆了乌龙的青青当即整理下有些凌乱的衣裙,既然对自己没威胁,她现在也不着急走了,清清嗓子,“咳咳,大师好眼力,本县主的确觉得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利,”点了身边的簪花少年,“快些取些香油钱给大师,安定符拿几张回去贴贴也好。咱们府上是得去去晦气。”
真远:“实不相瞒,小僧对家宅风水一道也有研究,想必能为贵府瞧上一瞧。”
“如此甚好,择日不如撞日,大师不如带着您的蝴蝶,这就与我一道回家去罢。”青青现在得弄清楚,这和尚看不出自己灵魂非原装是道行不够,还是根本没有道行。
桓安几人乐见县主与自家弟弟一道离开独处,他们也觉得县主定然是看上弟弟,要私下告白了。然而此时竟然冒出个油头粉面的和尚拦住了不说,还要邀请回家去?
啊这?啊这?
县主殿下是否也太不坚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