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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数十位工匠尊称忆君为夫人,她紧牵着尚坤,发觉自己进到一个前所未见的世界。此处院落堆着成山的木料铁器,一边是木屑横飞,另一头铁匠的熔炉忽闪发光,炙热滚烫,使得等闲人不敢靠近。
说不上具体原由,尚坤出于本心带着阿圆过来。依附于尚氏的工匠,有些人甚至是历代世辈都为尚家效力,他们曾给尚家打造出无数沙场利器,如今在为机弩战车做努力,为他的一个构思而倾尽全力。
“阿圆,这是墨斗、凿子,还有刨具。”尚坤拿起桌案上工具一一介绍,并带着她来到一间屋子里,地当中摆着一架半成的战车,另一头则是初具规模的机弩。
“此弩在平地只可射出十步,装到车上缺少能助力的物件,等同虚设。”
他单手拨动□□,多多少少带着遗憾。
看过一圈,忆君全无头绪,古代的工匠们所用的工具和他们的手艺完全是另一个概念,不同她以前在工厂见到的机床和一套现代化的设备,那感觉好似拿苹果的系统去升降早期的诺基亚,完全不在一个平行世界。
犹如一盆凉水泼过,临来时热情和信心被浇灭,忆君站在院中变得沉默。
“阿圆,你能瞧得懂他们在做什么。”
“嗯,多少能看懂一点,不是完全清楚。”
让尚坤说什么好,他只留意阿圆的神态。她确实对院里的一切产生浓烈的兴趣,一双眼睛四顾不够使,从进院门到现在一言不发,走到每个工匠面前端详,难道说她真是天份异于常人?
招手唤来院里的管事,尚坤细致问他许多话儿,当着忆君的面,那管事多少有一点想避开女人谈论正事的态度,说话藏着掖着,半吐半露。
尚坤拧眉现出不快,硬声吩咐人如实道来,不许隐瞒。管事这才全盘出,不敢有隐瞒,苦着脸诉说还是毫无进展,无论是机弩还是战车只单一样还能发挥功效,组合到一起两样都成了废物摆设。
尚坤颔首,事情全在意料之中,才隔一夜的功夫,他本没有抱多大的期望。命令一众工匠继续加把劲,带着忆君出来,揽着她的纤腰问道,“这是怎么了,闷着头不吭气,倒好似我欺负你了。”
忆君十分不开心,现实再一次让她认清自己。遥隔千年的时空,她所学过的技术和理念是历代生产革命过后的精华,却对着最原始的手工艺束手无措。
“平安奴,我以后能常来吗?我想看他们造出战车。”
“行,只你愿意,想去哪儿都随着你。”
尚坤本来没指望阿圆能帮得上多大的忙,可对她有求必应,谁让阿圆这么通情理,凡是他感兴趣的事,她都能跟随。
自下定决心后,忆君也跟着尚坤成天泡在工匠坊里,天晓得,和那些古板的匠人沟通有多难。他们大多不识字,又都严守着手艺不外传的习惯,很不情愿和她交流。
忆君亲眼见到工匠们如何丈量尺寸,不用墨斗尺牍,他们只用手指张开的距离一下一下挪动,可以做到非常精确。
那几张图纸,院里也只有管事和一两个工匠能看懂,其他人全是藏图在心中,做起活来胸有成竹。
别人尊称她为夫人,客气中带着疏淡和拒绝,却是把她当成一个看热闹的外行来看待。
她守在院里,从早晨到天黑,盯着每一个人的做事方法,慢慢心中也有了谱。所幸尚坤什么也不问,一切全由着她,也庆幸大周民风开放,并没有死守着男女大防。
俯在窗前书案上,忆君艰难地绘图,把尺子上的刻度在心里换算成厘米,最后又要还原成尺寸,就想做出一个完整的视图。
她已认不清做废了多少图纸,反正这样写写画画有许多天,园子里的柳条抽出绿芽,一池湖水泛着春光,千瓣莲也冒出水面重新焕发生机。所有的一切,她都无心去欣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茫然不知。
“歇歇罢,午饭这才吃过,也不记得躺一会儿,又跑来在这里忙乱。”
尚坤从外面回来,一见屋见到阿圆又在那里写写画画,伸手按住她手里的炭笔,心疼她太辛苦。
“我总画不好,躺着想着这件事也睡不踏实,索性爬起来,或许今天能有点成效。”忆君带丝气馁,埋在尚坤的怀中求安慰。
“小傻瓜,我带你去只为见个世面,你却当成正经事来看,一头扎进去出不来,眼里都快没了我。”尚坤搂着人语气中全是宠溺。
他的阿圆令人刮目相看,时不时冒出稀里古怪的想法,却是很合情理。她说要把东西剖开来看,画出芯里的形状;她和工匠们争论使出力道的技巧,还说□□偏宽……
“阿圆,你真是梦中所见?你比那些匠人都要懂许多。”尚坤生出疑惑。
“我梦中只有你。那些本领全是跟着工匠们学来的,他们藏着不说,我有一双眼睛,可以看,看过之后再琢磨。”忆君俏皮地笑语,有的事她即使说了,尚坤也不相信,不算是她撒谎,只是拿出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尚坤心动,凑近了亲吻一下她的红唇,半抱着人靠在枕上,边拍着她说话,“不急,咱们先把手里的事放到一旁。你在屋里将养几日,等着上巳节我带你出门,畅快玩一日。”
“我知道,去给郎君相未婚妻。”忆君说话酸溜溜的。
尚坤得意劲又上来,故意使坏道,“正是,到时候阿圆帮我挑选,你瞧着那个好,我就娶她进门。”
开玩笑的话他也当真,忆君生气了,扭过头不打算理人。
眼角余光瞄一下,尚坤无声在笑,紧挨到她耳后悄语,“这院里使的人太少,再来一个新人,伺候你洗浴梳头。你若心里不痛快,可劲支使她干活。”
“少贫嘴,谁家的贵女能容你这样做践。”忆君笑出声,偏过头戳向他的额头嗔怪,“你贪恋颜色直说,别拿我借口。”
“我只恋着你一个,别人都不会瞧在眼里。”尚坤说着话,下巴拱开忆君的衣领,白皙精致的锁骨显现,他眸色变深,俯在她的脖颈间吹气。
“阿圆,这都第几日了,你身上该好了罢?”
“还是不太干净。”
尚坤不甘心,厮磨了半响,装可怜让忆君帮他纾解。或急或缓,她的手带他到美妙的地带,他的大掌紧嵌着她的腰,想把两人熔到一起。事后,仍不满足,讨要道,“阿圆,等你好了要加倍还我。”
“色鬼”,忆君惯例要埋呔一句,薄怒轻嗔的样子格外动人。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尚坤毫不知羞,诞着脸皮又来缠磨她,大手游走在她的身躯上下,追问道:“难道你不想着我?”
忆君带着娇喘躲过,埋头在枕间嚷着要睡一会儿,原本要躲着尚坤的骚扰,后来真还睡着了,梦中全是图纸、机关和一些细节。
窗外鸟儿鸣叫,春日暖阳照在屋里,满室温热。尚坤放下纱帐,轻搂着怀中的人午睡,忆君睡着了,他阖目养神,心中清醒万分。
刚才在白起堂内和祖母及阿娘说话,她们催着让他及早定下妻子的人选,那怕迟几年进门也无妨。阿娘甚至许诺实在不行,将来两头做大,给他设两个府宅,绝不让阿圆受半点委屈。
她们哪里明白他的心思,就是怀中的小傻瓜也是将信将疑,时不时拿话试探。也不怪阿圆没底气,世人都道武英侯府还差一个主事的夫人,须要一个和他身份相配的名门贵女。他的阿圆,除了虚无的身份,哪点比不上别人?
他打定的主意,就没有更改一说,只是时机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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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风和畅,草木萋萋,正值踏青的好日子,静安长公主带着尚坤和忆君出门坐车,直奔曲江边。
一路行来,京中大大小小各户人家都是举家出游,官道上挤满车马,人行如织。女儿春衫薄,儿郎多俊俏,还没到曲江边,就能看见不少的少年男女们打情骂俏。
静安长公主含笑看着车外,对身边的人说话,“当时,本宫也来过曲江边,那时眼里只有表哥一人。我记得,几个姐妹常说那家的郎君相貌不凡,另一家的武将英武威风,我全都没瞧见。”
叹了一口气,她接着说,“坤儿如今就是这般,眼里心里只有阿圆一个。他不说,当本宫瞧不出来,他压根儿不想再娶妻。”
“郎君待人真挚,于情字上比常人要专一,正是跟了公主和驸马。”尚大家等于说了一句废话,别的她可只字不敢提。
“本宫倒盼着他花哨一点,即使是风流也好过专情。”静安长公主幽幽吐露,当母亲的心带着矛盾和纠结。
刚到曲江边,长公主的车驾甫一停下,那边就有人候了多时,一个中年女官奉主人之令过来相邀。
“安城姑母?”静安长公主不无疑惑道,转头问起,“她领着何人?”
“只有袁家七娘子一个,六娘在府里待嫁不曾出来。”车下人回话。
袁家,想起来令静安长公主皱眉不快,她不想令姑母没面子,淡淡回道:“知道了,本宫忙过一阵子,就去拜见七姑母,让她多耐心等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