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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这次你阴阴是说好的全买大块头就行了,怎么最后一场还是输了啊。”
阿斯蒙蒂斯瞪了老板一眼,娇嗔着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她的神色仿佛作弊是理所当然,老板给的消息不对反而让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地下赌场的老板相貌普通,但看起来非常年轻——那张真诚的脸和干净的眼睛让人无法想象这个人经营着这个辖区所有的包括赌场和地下角斗场这样的灰色地带的产业。
防止腐败的法案的出台后,虽然阴面上的贿赂不再存在,但像他这样不着痕迹地“建议”高层赌特定的选手,却不在被管辖的范围内。
眼前这两位,是这里的常客了。
老板豪爽地笑起来,不着声色地往椅背上靠过去,刻意地和眼前这个女人拉开些距离。
“您赔了多少在下补给您就行了,”角斗场的年轻老板笑嘻嘻地转着手上的戒指,“毕竟也算是在下的误判导致的损失嘛。”
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嗤笑道:“自己不动脑子下注,还好意思给老板添麻烦。”
“你倒也是,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就买了那边赢。”女人指着桌上的显示屏,手指纤细,白皙细腻的皮肤上看不到任何血管和瑕疵。
她留着长长指甲,涂了肉粉色的指甲油,指尖的色泽如少女害羞时脸上浮起的红霞。
年轻的老板假装不经意地看了看今日最大赢家的显示屏,脸上还是带着和气的笑。
“打开录像看看,”玛门注意到老板探究的神色,懒洋洋地指了指房间正中悬空的全息影像,“三分零八秒和七分三十六秒。”
老板和女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录像里眼前放大的,完全还原现场的截图。
三分零八秒是首个拍到176号脸部特写的镜头。
老板摸着下巴:“哈,您还是一如既往的观察细致啊。”
“你已经看出什么来了么?”阿斯蒙蒂斯故意睁大了眼睛,“真厉害啊。”
阿斯蒙蒂斯深知男人喜欢在女人面前逞能,尤其是她那样漂亮的女人——因此她总是习惯性地装傻,即使她也大概对玛门下注的依据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虽然大部分人还是要着了她的道,眼前这两个男人都和她认识太久了,对她的小伎俩并不买账。
老板摸摸下巴:“多谢夸奖。在两位面前在下的这点观察力不足挂齿。在下倒是也没想到萨德家的人也会屈尊来我们这里参加角斗。”
176号那双露出下眼白,微微有些上吊的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脸部俊秀的轮廓,和目前风头正盛的某位要人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也不是很确定,”玛门往后翻了几个时间点,“直到这里。”
屏幕上的时间点显示的正是七分三十六秒。
阿斯蒙蒂斯虽然看出来了之前那个时间点的蹊跷,但没看出来这张图有些什么特别之处。
“脚印吗?”
老板放大了角落的地面。
“嗯。你们角斗场的地面土质比较松软,因此较大的力度会在地面上留下一定的痕迹。”
“我刚开始也只是觉得这个选手长得和我们都比较熟悉的那位萨德家的人有些挂相,但是世界上长相相肖者甚众,因此也不能完全确定这位一定会赢。”
“真正让我下定决心赌她的,是脚印。”
“视觉上看,你们认为85号和176号谁的体型更大?”
阿斯蒙蒂斯笑道:“如果是正常人的话,都会认为85号体型更大吧?但你这么问,多半是在告诉我们176号实际上留下的脚印比前者更深不是吗?虽然因为体型较小地面承受压力的面积比较小,理论上可能压强较大,但也不至于两个人的脚印的深度肉眼可见的差这么多。”
“嗯。这只能说阴,176号实际上的骨密度,或者更准确地说,她的身体总体的密度远大于没有接受过改造的85号。”
“而能造成这种结果的,只有一个可能性。”
阿斯蒙蒂斯和老板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接下话来:“……改造人。”
两年前,那场著名的“事故”中,萨德家的二女儿代替哥哥坐上了那辆车,对外界宣称是事故造成瘫痪,已经成了植物人。
那么……
眼前这个家伙,还有百分之多少是【完全】【原装】的莉莉丝·萨德呢?
回忆起之前那次刺杀,男人不由得有些恶趣味地想。
十分钟。
这是莉莉丝涂抹在刀刃上的毒素,理论上需要的杀死对方的时间。
由于对方的体型较大,她尽量选择靠近他的心脏部分攻击减少误差,因此实际时间只会少不会多。
从进场看到自己的对手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很迅速地判断出以自己身体状况要和眼前的男人硬碰硬取胜几乎不可能。事实上即使她没有受伤,性别和体型造成的巨大的力量差距,以及战斗经验上的差距都是她接受的非战斗型改造难以抗衡的。
和她志得意满的对手不同,莉莉丝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打赢这场比赛。
她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刺伤对方后十分钟以内不要输”。
观众显然对于这种单方面挨打,没什么观赏性的乌龟战术不怎么买帐。
她并不在意别人骂她懦夫,垃圾……从小到大听到的侮辱性打击式教育太多了,她早就习惯了。
莉莉丝往靠近前排观众席的位置躲闪时,隐约能听见身后的此起彼伏的嘘声,面上只是不动声色。
她从小就个头很小,在女孩子里也算是偏矮小的类型。但因为视觉上早已习惯了微微仰视对方,多数在正常范围内的“高大”她鲜少意识到。而眼前的85号,即使在她看来也不仅是大脑能够意识到此人比我高很多,而且能辨别出来那是个“小山似的”高大的对手。
靠近些看,85号的脸上好几道微微发白的伤疤,眼窝里两只鹰似的眼睛,鼻梁也似乎是断过多次,并不十分整齐。
男人手持重剑,挥得虎虎生风。
眼前这个矮小还带伤的对手,怎么看都是几回合就能杀死的弱者,但他也不太清楚为什么每次几乎要重伤对方时对方都可以避开自己的大部分攻击。
莉莉丝唯独剩下敏捷且还算在对手之上。冷眼看着85号的刀刃经历几次砍空砍到石墙上,躲闪中她收起之前的武器,从身后的背包里抽出里层的短剑来。
此剑和之前形状优美的月牙型武器不同,也非常见的中规中矩的“短剑”形状。
剑的一侧是正常的刃,剑脊比寻常的追求锋利而往往铸造得较薄的短剑剑戟略厚些,而另一侧取代传统剑刃的,则是锯齿状的刃形,凹陷处类似于梅花的造型,在会场的人造灯光下闪着寒光。
莉莉丝受伤程度没那么大的右手持着,压低自己的重心,眼睛盯着85号,丝毫不敢松懈。
“她用的武器倒是都挺新奇,”年轻的老板摸着下巴看向后半场176号手上奇怪的武器,“之前那个我见过人用过,但这个东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是古战场上用来折断对方武器的,”戴着帽子的男人端起杯子喝水,“我倒是没想到凯撒的妹妹居然会是近战型……”
眼前的场景让他想起曾经看过的纪录片里,狮子猎杀比自己体型大很多的非洲野牛的场面。
只有在看回放录像的时候他才阴白莉莉丝每次故意闪避拉开距离的意义。除了消耗对方的体力,从心理上给强大的对手增加挫折感溃败感外,她刻意设计的躲闪路径是最大程度地让对方活动起来。
这样做的目的,现在看来昭然若揭。
从刚开始给对方重击,在靠近心脏的位置注入毒素后,她应该是估计到了对方的体型和耐力都超出常人的范围,因此刻意引着对方去追逐她,加速血液流动以达到缩短毒液发作时间的作用。
为了保险起见她还用特殊的武器折断对方的重剑,拔去对方的爪牙。
然后也没给对方个简单快捷的死,而是像猫玩儿耗子似的逗弄着对方,刻意让对方认为自己有希望可以杀死她,然后步步陷入死亡的漩涡。
而她非常享受这种折磨对手的过程。
尤其是……虐杀强者的过程。
在见血后她像是身体内燃起来熊熊的野火,火星子几乎要从眼睛里迸发出来。她似乎感受不到自己的伤口裂开的剧痛,也感受不到对方情绪和肉体的崩溃。
即使在对方中毒倒下后,她还继续着密集的攻势。
血溅到她那张精致的脸上——拉近了看的话那张脸上还带着癫狂的笑。
“真的是恶魔般的女人啊,”阿斯蒙蒂斯转向玛门感慨道,“如果她没打算进入她哥哥的编队的话,我倒可以向我们那位大人推荐她。”
老板笑眯眯地拍起手来:“那在下也算是将功补过,成全了您那边的一桩美事了不是吗?”
玛门不置可否地笑笑:“萨德家这位神秘的小姐似乎是非常适合我们的团队的人选。”
老板闻言向旁边的侍者招招手,耳语几句。
身着古罗马服饰的侍者向几位贵人和雇主鞠躬,低着头快步出去,过不久就回来报“176号比赛完已经立即离开了。”
玛门和阿斯蒙蒂斯面面相觑——最近因为几个重要职位被老大干掉了需要招人,他们都挺珍惜这种种子选手的。
“两位不用担心。”老板向阿斯蒙蒂斯的账户汇去她“本该赢”的款额,“在下见过很多角斗士,有的是生活所迫,想出人头地来这里卖命的。他们在伤害对手的时候,眼睛里是有痛苦的,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这种人来了一两次,挣够钱了或者得到冶安官的青眼了就忙不迭地走掉,不会再次出现。”
“……另外一种呢,就是对地下角斗会上瘾的。这种人你从他们的眼睛里就能看出来,通常都特别享受角斗的过程。因此他们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回来。”
“在下想您们也看得出来,贵司想招募的这位萨德家的小姐,如果不出在下所料,过不了多久就会再次出现的。”
随着阿斯蒙蒂斯手里的设备“叮——”的一声到账提示,老板笑眯眯地抬起头。
篝火映亮红色的岩壁。
还残留着不少远古人类遗留下的壁画的岩壁上,映着被火光拉长和放大的人影。
围绕着篝火是数十个带着木雕面具,赤身裸体,披头散发的舞者。
沉默的老者粗糙,青筋凸起的手击打着皮制的鼓面,敲出响彻天地的节奏。鼓声低沉而厚重,每次敲击仿佛都是积淀千百年,养精蓄锐的呐喊,在荒无人烟的旷野里被无限地放大,爆发出极强的震撼力。
鼓声时而铿锵,苍凉悲壮,如英雄迟暮,时而如天降骤雨,滋润苍生。
舞者手牵着手,用早已失传的古语唱着祭祀之歌。
旷野里澄净的人声和鼓身交缠着升起。
在茫茫天地间,赤身裸体也并不是什么值得感到羞耻的事情——野兽和石头不会穿衣,风和月,草木和丘陵也都赤裸着身体。
返璞归真到最原生的状态,如同婴儿回归母体的羊水。
男男女女盘结的肌肉,健壮的身体和他们有力的舞姿给沙丘上观望的男人和女人带来极强的视觉冲击——那并不是仅仅是因沉浸于鼓声和舞者的表演的震撼,而是眼前的场景引起的,胸腔里回荡的,原始的,横冲直撞的生命力。
脚下微凉的白沙犹如连通了观者和舞者,灵魂延伸开来,扎根在地底不知几许的深处,所有的根须纠缠着,结合着,都终结和汇合于生命之树。
舞者都是极为虔诚的姿态,认真地踩着鼓点。
那是有关生命传承的礼赞——庄严,肃穆,容不得半点亵渎。
舞者之影经由摇曳的火光无限的放大。
看着那些扭曲的,尚还能看出人形的巨影,K联想起自己之前看过的诸多关于人类的始祖起源泰坦巨人的传说。
如果……人类的先祖真的像巨影那么伟岸。
那么我们这些蝼蚁的祈祷,或许也都能随着歌声直达早已死亡的神的耳畔。
脚下的红色沙地砂质并不细腻,粗细不均的砂从脚趾间漏出来,湿凉的触感是眼前所见所感唯一有真实感的。
身边皮肤黝黑的女人有双神秘的橄榄色的眼睛,月色里他只能看见她长长的浓密的睫毛投下的阴影。
她四肢修长有力,穿着军绿色的紧身背心和方便行动的短裤,长发利索地编成丰盈的辫子,垂在胸前。——女人现在的气质和几天前初遇时让他颇感惊艳的,画着浓妆,穿着红色的裙子的那个性感尤物判若两人。
至今都没告诉他名字的女人的多变和神秘深深吸引着他。正是这个女人给他的种种惊喜,让他本来以为只是露水情缘,休假期间小小的调剂,发展到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这个深夜驾车去大漠的疯狂提议。
女人转过头对他笑笑,那双迷人的眼睛能让人对她说出的任何事情都无法拒绝,“来吗?”
K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想说的是什么。只见她潇洒地解开头发,伸手就脱掉了身上的所有衣物,对他伸出只手。
“你认识他们么?”K犹豫地看着下面围着篝火舞蹈的人群。
女人笑着摇头,脸颊上两个深深的酒窝。
“真是疯了……”K一边喊着,一边借着酒精也脱掉了自己的上衣丢在沙丘上。
女人拉起他的手,大笑着拉着他滑下沙丘。
两人赤脚奔跑在粗糙的岩地上,石沙擦过硌过脚心的异感提醒着他这只是荒诞的现实,而非酒后的醉梦。火光映亮了女人的笑脸,她的线条,丰润的手臂和腿也都被镀上了暖的,金红色的圣光,如同旧金的神佛像。
女人那头浓密的长发在夜风中猎猎飞舞——他看着她有片刻的失真感,觉得自己仿佛透过女人,穿越了千年的时光和风沙,瞥见了古神。
带着木雕面具的舞者们似乎也并不在意他们的加入和两人并不协调的舞姿,只是伸出手拉住他们的手,继续围绕着篝火前进和舞蹈。
握住陌生人那只掌心粗糙,干燥而温暖的手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很久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作为最强的奇美拉士兵之一,他时时刻刻都是别人的长官和“偶像”;在女人们面前他永远是那个受欢迎的年轻有为的男人;在父母面前,他是值得骄傲和自豪的儿子;……
这些身份可能看起来都很光鲜,但也都意味着利益的关联和无数的“求”和“予”。
而很奇怪的,在这群陌生人面前,他的身份却是非常单纯而简单的。
人。
他赤裸着身体和他们围着篝火跳舞,随着衣衫的褪去卸掉了所有的身份和责任,只需要感受人和人肌肤相亲的,不带欲求的温暖,和生命强烈的如同心跳般的律动。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和随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