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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僵尸黄龙一班人商量停当以后的第二天,黄龙为首,率领华山派下一班死党,加上虎面喇嘛的徒弟,像铜头刁四,双尾蝎张三之类,共有十几名匪党,扮作峨嵋进香的香客,分坐两只双桅长行船,连船上的水手,都是清一色的同党,先行出发,从成都顺流而下,和活僵尸约定,沿江在彭山青神两处码头停泊,彼此可以会面联络。
原来活僵尸已把那件宝物玉三星,视为自己囊中之物,经当众声明用不着别人帮助,自己带了两个得意徒弟,还是为了杨家这档事,替黄龙这般人虚张声势的,如果为了玉三星,原是稳稳地手到擒来,根本连两个徒弟都是多余。
黄龙一听这样口气,只好各行其事,希望他马到成功,不要误了杨家这档事便得。所以黄龙这班人开船以后,活僵尸和两个徒弟,另备了一只快船,泊在码头上,并没开船。
活僵尸自己高卧舱内,令两个徒弟在码头上时时留意沿码头的船只,和下船的主儿,瞧见了什么时,随时禀报。
到了黄龙一班人先开船以后的第二天,日色过午,从城内抬来一乘轿子,轿上捎着一个薄薄的行李卷,轿后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青衣书僮,在码头上歇下轿子,从轿内走出一个四十开外的绅士,自己伸手从轿内提出一只两尺见方的朱漆小箱子,书僮扛着那个小行李卷,跟着绅士下了一只新油漆的下江快船。主仆一下船,一个船老大跳上岸去,匆匆的去办沿途吃喝的东西。活僵尸两个徒弟看在眼里,一个下船禀报,一个忙跟在上岸船老大的背后,想法一兜搭,探出下船的一主一仆,不是本地人,是赴重庆去的,船是包定的,不搭另客,马上就要开船。问这人干什么,姓什么?船老大却说不清。两个徒弟,先后下船去和活僵尸说。
活僵尸自己上岸去,假作闲游,走近那只船头,向船内打量,只觉舱内坐着的绅土,身形颇为魁梧,书僮是一个精瘦的小孩子,眉目之间,却透着精灵,那只朱漆箱子搁在桌上,那绅士两手扶着箱子,很仔细的四面察看,隐隐地听他向书僮说:“上上下下非十二分当心不可,万一里面东西有点磕撞破损,世间上大约没法找寻修补这宝贝的巧匠了。”这话钻在活僵尸耳内,暗暗点头,肚里暗说:“准是那活儿!”
活僵尸暗喜之下,认清子船只,慢慢蹓踱着,预备回自己船去。忽见岸上又抬来了一乘滑竿,在码头上停下来,跳下一个土头土脑的买卖人,双手抱着一只朱红描金箱子,跑到码头上,神色慌张,东看西瞧,嘴上自言自语的喊着:“这孩子真该死,叫他在码头上等着,偏又跑得不知去同。”一面嘟嚷,一面沿着码头,找寻船只,从活僵尸身边跑过,活僵尸两只怪眼,向他手上箱子盯了几眼,吓得他紧紧的抱着箱子便跑,好像要抢他似的,嘴上却向岸下一排船只喊着:“仇儿!仇儿!”活僵尸一听他喊“仇儿!”立时吃了一惊,仇儿不是铁拐婆婆的孙子吗?在活僵尸念头急转当口,自己坐船隔壁,一只船上,从中舱横窗内,钻出一个头来,喊道:“在这儿,在这儿。”岸上抱着箱子的买卖人,立时面色一宽,却战战兢兢的从一块跳板上,走下船去,在船头上向后艄船老大问了一句:“我们什么时候可到重庆?”船老大回答:“下水船虽然比上水快得多,可是岷江这条江面,水势太急,晚上更不易行驶,出门人不要贪快,还是稳当的好。”买卖人问不出所以然来,一低头钻进舱里去了。
这当口,把岸上的活僵尸愣住了,亲眼看到的两只船上,都是一个大人,一个小人,都有一只朱漆箱子,一般的到重庆,情形都像那话儿,可是宝物只有一件,到底是哪一只船上是对呢?照说隔壁这只船内,明明听他喊着“仇儿”似乎应该这只船上,才是货真价实。但是天下也许有同名的,可惜探出头来的仇儿,没有看清,这人一进舱去,四面又关得实腾腾的,情形真有点可疑,一时委决不下,下了自己的船,暂不进舱,立在船头上,望那面船上打量打量,又向隔壁舱上听听动静,乱转主意。舱内两个徒弟也瞧得有点奇怪,到后艄去,向隔壁船上的船老大兜搭,偏碰着这个老大是个懒惫人物,热气换冷气,反说:“出门人老打听人家干么?吃我们这碗饭的,最忌这个。”两个徒弟受了一顿抢白,换了平时,早已拳脚齐上,这时却不敢鲁莽,怕坏了师傅的大事。
活僵尸立在船头上,满肚皮搜索主意当口,忽见那面船上的船老大,从街上买办回来,提了一大筐东西下船去,一忽儿,船上的水手们,起锚点篙,动手开船。活僵尸心里急得了不得,一瞧隔壁这只船上,自从土头土脑的买卖人进舱以后,声音全无,后艄几个船老大,很自在地攒在一块儿,抽早烟,摆龙门阵,(川语聊天之意)不像要开船的光景。活僵尸暗想,那只船且让他开出江去,晚上不会行驶,沿江码头,总得停泊,我们船上的船老大,是自己人,快慢随意,先钉住了隔壁的船再说,这只船上有仇儿,更得注意。无奈隔壁的船很奇怪,隔了多时,依然没有开船的动静,眼看日影慢慢西沉,船内声息毫无,好像坐船的主儿,在船内睡觉一般,活僵尸恨不得跳进舱去,把那朱漆描金箱子弄开来,瞧一瞧箱内是不是宝物,无奈青天白日,码头上下,人来人往,只好看着干着急。
直到一轮红日,挂在远远的西山脚下,江面上反映着万道金蛇,猛听得隔壁船上有了响动,两面船窗都打开了,活僵尸和两个徒弟,忙偷眼瞧时,只见中舱内那个土头土脑的买卖人,似乎刚睡醒起来,睡眼惺忪的还打着呵欠,忽又向后舱喊着:“寿儿!寿儿!”活僵尸听得又是一惊,刚才听这人在岸上,大喊“仇儿”此刻喊的声音,不像“仇儿”变成“寿儿”虽然仇寿两宇的发音相近,但是喉舌尖团之间,却有点分别。那人喊了几声寿儿以后,一个二十上下的雄壮少年,从后舱提着一壶开水,替那人面前,沏了一杯茶。活僵尸一见这个少年,心里便起了疙瘩,铁拐婆婆孙子仇儿的形相,早已听人说过,是个十六七岁的瘦孩子,和这少年的年龄,长相差得远,倒是那只已经开走的船上书僮,年纪长相,十九相合,自己昏了头,听了风便是雨,在这不相干的船上,白耽误了许多功夫;可是事情真怪,怎的这只船上的情形,和开走的船上,一般的只有一主一仆,一般的只有一只朱漆箱子,一般的把一只箱子视同性命,不同之处,不过这船上的朱漆箱子外带描金的罢了。
活僵尸认为自己看走了眼,不便和徒弟们直说出来,正想吩咐徒弟们立即开船,还没有张嘴,忽又听得那船上主仆说起话来。那个喊作寿儿的少年说道:“老板,你把这只箱子,看得好像性命一般,老说里面是宝贝,既然是宝贝,不会藏在家里,为什么老远的带往下江去,万一路上有个失闪,岂不丢了你命根子么?”这一句话,又把活僵尸耳朵拉住了,急向下面听时,那个土头土脑的老板,发怒道:“你这小子,出门跑道,连句好话都不会说,专说丧气话。”忽又哈哈笑道:“说也不要紧,别的宝贝,怕偷怕抢。我这宝贝,不识货的人,是看不上眼的。不信,我叫你开开眼。”说罢,从身边摸出一个钥匙来,把桌上朱漆描金箱子的铜锁通开,揭开箱盖,露出箱内的宝贝。那边舱内箱盖一揭,这边舱内活僵尸和徒弟们的三颗脑袋,不由得伸长脖子,从船窗里探了出去,六道眼光齐注箱内时,哪里是什么宝贝,满满的装着一箱子的四川道地药品,还听得那个老板指着箱内说:“这是牛黄,那是马宝,这是透油紫桂,那是千年茯苓,这批货到了下江,利市百倍,足够一年浇里,不是宝贝是什么!”活僵尸听得气不打一处来,回头大唾,跺着脚吩咐赶快开船。船离开码头时,明明听得那船上主仆大笑之声,活僵尸正在自己骂自己,瞎了眼,活见鬼,心烦气结,一时没有理会。等得离开了成都一段路,到了江面空阔处所,江风拂面,心神一清,猛地省悟。那船上的一主一仆,其中有诈,哪会有这样凑巧的事,在同一时间和地点,发现了情形相同的两拨客人!最可疑的,自己常听人说起川南三侠的长相,贾侠余飞的长相,正和那船上土头土脑的老板相同,听说余飞是贩卖药材出身,所以一箱子装的都是药材。啊哟!不好,姓余的明明是一派做作,明明是故意靠着我的船只,有意戏耍我,明明已看出我要向玉三星下手了,特意在我面前,弄出这套诡计,牵住了我们船只,让那带着玉三星的船,逃出我眼目之下,飞驶而去,这样,更可断定先开走的船上,藏着货真价实的玉三星了,从姓余的把戏上,又可推测带着玉三星的绅士,和他们有关,也许川南三侠,没法得到这件宝物,也不愿我们得去,特意暗中捣乱,也未可知。哼!哼!我活僵尸不伸手则已,既然伸手,非得到手才罢,那只船既然走的是这条江面,不怕他逃上天去。
他自己一阵暗鼓捣,一个劲儿吩咐徒弟,沿途留意新油的那只坐船,不管白天黑夜,顺流而下,凡是沿江停泊船只的大小码头,务必加意留神。
活僵尸不分昼夜,兼程而进,当天更尽时分,已到彭山,船靠码头时,岸下只寥寥的几只货船泊着,另有一只小船,钻出一个人来,向活僵尸船上一递江湖切口,活僵尸知是黄龙留下的手下人,叫过来一问,得知黄龙这般人的两只大船,因为顺风顺水,贪赶路程,深夜江行,又不碍眼,彭山并没停下,直放青神,青神下面,便是嘉定,大约在青神停泊了。活僵尸并没十分注意黄龙的事,忙问这人:“有没有瞧见一只新油漆的坐船,船内只一主一僮,在这儿停泊没有?”那人思索了一回,点着头说:“有这么一只船,起更时分,到了彭山,泊了没有顿饭时光,船客催着开船,赶到青神再靠岸。照说一般客船上的船老大,不管上水下水,岷江一带,向来不肯深夜赶路,这船也奇怪,居然船老大听客人的话,有这么大胆。”
活僵尸一听,便知那船无疑,命这人留在自己船上,立时开船,向青神进发。从彭山到青神,也有百把里路,赶到青神时,已是第二天的近中午时分了,船上的船老大,一夜没好生睡觉,已闹得精疲力尽,船靠青神码头,预备下锚时,活僵尸走上船头,一眼便看到并排靠岸第五只客船,正是成都码头先开走的那只新油快船,那个四十开外的魁梧绅土,也正立在船头上,背着手四面闲瞧,可是船头船尾的几个船老大,已在起锚点篙,从两只船缝里倒退出去,显然是要开走了。活僵尸又是一喜一惊,喜的是毕竟追上了这只船,惊的是自己的船,刚靠岸,它却开走了,好像知道自己不怀好意似的,这一次,可不能叫它逃出眼底去了。一伸手把船老大抛下去的铁锚,提了起来,忙不及吩咐两个徒弟,帮着水手们,开船追踪,也来不及再留神黄龙这般人的船只,是否靠在青神码头。
这一次追了个首尾相随,走的是一条江面,又是大白天,自然不怕前面的船逃出手去,可喜的前面快船,这样顺风顺水,不防他竟没挂帆,自己的船,预防落后,特意扬起风帆,船似奔马,反而越过了前面快船,急驶而下。活僵尸心里一琢磨,这样也好,在下站嘉定城外等着它,追得紧,反而令人起疑,大白天江面上来往船只很多,也不便下手。
从青神到嘉定,比较近一点,快近日落时分,已到嘉定,瞧见黄龙等两只进香双桅船,泊在嘉定城一二里外沿江山脚下,人已上岸,船上只留着一两个手下,瞧见活僵尸的船到来,暗地一打招呼。活僵尸觉得从成都赶到嘉定,尚未得手,不愿叫黄龙一班人知道,这几年自己在江湖上绝少露面,也不怕被人瞧出破绽,索性直靠城外码头,今晚得手以后,再和他们见面,也还不迟。他有了这样主意,便把船上风帆落下,驶过黄龙等坐船,逼近嘉定城外的码头上停泊了。
停泊了不大工夫,远远瞧见那只新油快船,扬帆而来,活僵尸心里暗笑,开船不挂帆,半路里又挂了起来,大约半路改主意,要在日落以前赶到嘉定的缘故,这一来,倒像追我来了,思想之间,那船上已落下风帆,渐渐驶近,向码头靠拢,巧不过,竟贴着活僵尸坐船定篙抛锚子。活僵尸心里暗喜,步上船头,假作闲眺,暗地留神那船内时,那个四十开外的绅士,从船内走上船头,后面跟着那个十六七岁的精瘦书僮,提着那只朱漆箱子,似乎要上岸,因为上岸的几块挑板,搭在活僵尸隔壁一只大货船上,主仆一先一后跨上活僵户船头,从他身边擦过。活僵尸心里一紧,暗想事情要糟,怎地他们在嘉定上岸,还得盯上他们,看他到那儿落脚才对,念头刚起,前面的绅士,已跨上贷船船头,后面的书僮,右手提着朱漆箱子,左肩上扛着一个小行李卷,一脚已经跨上货船的船舷,不知怎么一个失神,书僮后脚一滑,嘴上一声惊喊,身子向前一栽,肩上的行李卷,滚落船头,手上的朱漆箱子,竟从两边船舷的空档里掉下江去,噗咚一声水响,连活僵尸也惊得“啊哟”
一声出了口。那绅士惊得转过身来,乱蹦乱跳,直喊“要命要命!”那书僮倏地跳起身来,顺手在活僵尸船舷内,抽出一支长篙,篙头上原附着倒铁钩,那书僮不慌不忙,手脚灵便,竹篙一下,便钩起一只水淋淋的朱漆箱子来。
立在货船上的绅士,喊着:“你快瞧瞧,里面进水没有?”
原来这只箱子,并没加锁,书僮蹲着身子,便在活僵尸的脚边,把朱漆箱子揭开箱盖,把箱内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整理了一下。向绅士笑道:“还好,只上面一层,略微沾了一点水渍。”那绅士向活僵尸看了一眼,笑骂道:“你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兀是失神落魄地不当心,几乎吓掉了我的魂,你瞧着这箱子不稀罕,人家可当作宝贝哩!”
说罢,一声冷笑,催着书僮,把箱子盖上,提着箱子,扛上行李卷,跟着绅士上了岸,在人丛中一挤,便不见了。
这一幕活刷,只把船头上的活僵尸,弄得目瞪口呆,定在那儿做声不得。原来他一心一意,认定这只船上的朱漆箱子,准是货真价值的玉三星了,书僮在他们面前开箱时,他还暗骂混帐,在码头上万目睽睽之下,竟把这样宝物抖露出来,哪知道他两眼直注箱内,只见书僮把箱内东西,一件件翻腾时,那里是什宝物,竟是一箱子破烂帐本。
果然,这一箱帐本,在有用的人眼内,也可以当作宝物似的贵重,但在活僵尸眼内,只气得他两眼翻白,真像僵尸一般,僵在那儿了,连他带来的两个得意徒弟,也觉这一次自己师傅丢人丢大了。
师徒三人气糊了心,一时没做理会处,其中一个徒弟,一眼瞥见活僵尸脚边,搁着一封信,以为那书僮翻腾箱内帐册时,掉出来的,抬起来一瞧,只见信皮上写着“拉萨宫大喇嘛亲拆”不觉惊喊了一声“噫!”活僵尸低头一瞧,劈手夺过信来,一步跳进舱内,拆开一瞧,只见信内写道:
“尊驾远来不易,今晚且请休息养神,明晚三更,在大佛岩上,恭侯赐教。川南三侠全拜启”
这寥寥几句话,在活僵尸眼内,每个字都像一支支穿心箭,箭箭中的,他被人闹得迷迷糊糊的心窍,也被这几支穿心箭穿通了。前后仔细一琢磨,恍然里钻出大悟来:非但成都码头先后开出两只客船,故布疑阵,有意戏耍,便是派人探听玉三星下落,和自己亲耳听到铁脚板七宝和尚说的一套鬼话,都落入人家计算之中,人家步步为营,自己步步上当,这样看来,非但自己举动,人家看得清清楚楚,大约连黄龙这班人的行踪,也逃不过人家耳目,现在事已至此,成了骑虎难下之势,只有凭自己一身功夫,和他们比划下来再说,也许还可挽回一点脸面。他这样已把得宝念头丢开,贪念一去,神智便清,明白自己行踪已露,船舶在众目昭彰之下,多有不便,忙又把船退出码头,驶一二里外,和黄龙的船只,泊在一处。恰好黄龙业已回船,正要派人去清活僵尸商量要事,两人一见面,大约黄龙已经明白他被人戏弄,得宝之念成了画饼,绝口不提,免得扫他面子,从自己怀里,取出一封川南三侠的信来,请活僵尸过目。活僵尸一瞧,信内的话,和自己得到的一封,大同小异,也是约在明晚三更,在大佛岩候教的话。活僵尸并想提起自己也有这么一封,却说道:“事已如此,除出到时赴约,并无别法,不过你们想乘杨家举办喜庆下手的原意,已不能用,川南三侠既然赶到,杨家定然有了防备了。”黄龙皱着眉说道:“我们上岸去,到城内杨家探道,杨家正在内外张灯结彩,轿马盈门,打听出明日是结婚正日,定然还要热闹,想不到一个武举,有这样势力,越热闹越易下手。可恨邛崃派三个对头,明明已知我们来意,故意不先不后,下了明帖,约在明晚三更比划,我们如果怕事不去,从此江湖上便难抬头,如果堂皇赴约,我们便没法再到杨家去,杨家小子和雪衣娘,便可高枕无忧地洞房花烛了。
我偏不中他诡计,无论如何,也得搅杨家一下好看的。”活僵尸道:“难道你明晚不预备赴约吗?这可泄气,你们华山派以后还能在江湖道上立足么?你们不去,我既然和你们同来了,我一个人也得会会他们。”黄龙苦笑道:“不是这个意思,明晚大佛岩上,便是摆下了刀山火海,我们也得闯一阵子。不瞒你说,我们船只,一到彭山,便有道上同源通知我们,岷江一带,邛崃派羽党甚多,劝我们多邀帮手,因此摇天动老弟,特意在彭山登陆,已邀了水陆两路的出色同道,这几位同道,和铁脚板七宝和尚结过梁子,情愿助我们一臂之力,所以我们人手,并不单薄,为什么不敢赴约?不过我们几位重要人物,在按时赴约之际,除出几位留守我们船只以外,另派我们手下几个能窜高纵矮的,仍然摸进杨家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去的人不用去找寻杨小子雪衣娘,只要偷进杨宅,不论什么地方,到处纵火,顺手杀人,而且得手即退,搅得杨家天翻地覆便得。川南三侠,势必在大佛岩等候我们,绝不防我们有这一手,我们几位重要人物,依时赴约,把这档事,还可假装不知,我们也可稍出恶气,总算不虚此行了。”活僵尸点头道:“这样双管齐下,倒是办法,我派两个徒弟,帮着他们上杨家去好了。”黄龙大喜,满嘴称谢。其实,活僵尸得不着宝贝,此刻又起贪心,想叫两个徒弟同到杨家,浑水摸鱼,得点杨家什么了。
照说黄龙活僵尸行踪显露,处处受制以后,还想双管齐下。主意未尝不毒,无奈人家棋高一着。铁脚板又是岷江一带邛崃派的掌门人,沿江码头,都有他的手下,黄龙等一举一动,那能逃过人家耳目,所以在杨家洞房花烛之夜,川南三侠,成竹在胸,照常在杨家后花园参预喜宴,到了二更将尽,三侠才离开杨家,直赴大佛岩,等侯黄龙那般到来。可是在杨家前后,另有布置,又暗地通个消息与虞锦雯,叫她照计行事,而且请她在杨展雪衣娘面前休要说出来,虞锦雯明白三侠主意,她只嘱咐小苹独臂婆加意当心,并没说出所以然来。侍候义母杨老太太安睡以后,悄悄出房,到杨家练功夫所在,捡了一张打百步开外的铁胎弹弓,背在身上,系上弹囊,背上宝剑,在屋面上前后巡视。杨家层层院落占地甚广,前门临街,后门地势较僻,却夹着一片池塘,左右两面,并没临空,都紧毗邻家,却有风火高墙,墙内还有夹弄更道。虞锦雯一看,只有靠后门的花园,贼人易于进身,将近三更,便隐身花园高处,待了顿饭功夫,忽听得后门外池塘边,有人喝了一声:“下去!”便听得噗咚一声水响,似乎有人跌下池塘去了,半晌,又听得一个童子嗓音,笑骂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擂台上会过面的铜头刁四,像你这种鸡毛蒜皮,还来现世,去你妈的!”骂声未绝,便听得啊哟一声,又是一个,噗咚掉下水去了。虞锦雯心想,铁脚板真厉害,用不着我动手,早已在屋外埋伏上人了。正想飞身而起,赶到后门一带墙上,瞧噍外面埋伏的是谁,忽见左面夹墙上,现出两条黑影,身手颇颇矫捷,一伏身,向内院纵去。虞锦雯双足一踮,一个黄莺织柳,便越过一层屋脊,褪下弹弓,隐身暗处,一瞧那两个贼人,似乎看得杨家屋宇太多,聚在一起商量下手地方,其中一个,右臂一晃,手上发出火星,原来拿着火摺子,虞锦雯暗喊“不好!这人要放火。”弹弓一响,联珠迸发,那面两个贼人,虽然也闪开了几个飞弹,无奈虞锦雯手法高妙,弹飞如雨,两人身上业已中了几颗,身子站立不住,只好忍着痛跳过夹墙,从邻居屋上逃跑了。虞锦雯赶过去一看,两贼业已落荒而逃,不知去向,她不敢大意,飞一般从左面又绕到右面,在长的一道夹墙上,展开身法,一路巡查,趟到前厅几层屋面上,并无动静,从前院又返回来,到了后面新郎新娘洞房所在。从侧屋望见楼内烛光微透,茜窗静掩,内外寂寂无声,心想楼内两位梦甜神安,还不知有不少好朋友,替他们前后守夜,抵挡群贼哩!
川南三侠果然热心为友,洞房内两位,也真得人缘。虞锦雯对着洞房静掩的楼房,不禁痴痴地立了半晌,一颗心也不知想到哪儿去了,蓦地芳心一惊,暗啐道:“我发的什么痴,我为什么来的呢?”正想转身,忽听得后园,似乎有人惊喊了一声。一点足,向后园飞驰,到了水榭近处,一眼瞥见一株柳树荫下,闪出一个人来,却是独臂婆婆,手上拿着吹箭筒,虞锦雯飘身而下,一打招呼,独臂婆婆悄悄喊一声:“虞小姐,你来得正好,刚才一个贼人,从那座假山上,窜了下来,被我在暗处一箭吹个正着,不过是侧面,只中在贼人面颊上,那贼惊喊了一声,带着箭,纵上假山,逃出墙外去了,我们开了后门,到外面瞧瞧去,也许还有余党。”一言未毕,相近假山背后,闪出一个瘦小玲珑,十六七岁年纪,一身黑衣黑帕,腰围亮银的九节练子抢的孩子来,向虞锦雯笑道:“两位可以不必出去了,来的五六个小贼,没有什么了不得,我和摩天翮道长,早已把他们一齐赶回去了,我们现在要到大佛岩去,特地进来通知一声,贼人不会再来的了。”说毕,一转身,便纵上了假山,虞锦雯忙问:“你是谁?还有你说的那位道长,怎地没有露面?”假山上的孩子笑道:“丐侠铁脚板和七宝和尚再三吩咐我们,不要多言多语,今晚大佛岩事了,明天横竖要见面的,您大约便是虞小姐,丐侠还嘱咐我,务必转告虞小姐,今晚的事,新郎新娘面前千万一字不提,明天他们要向新郎新娘讨酒吃呢!”说罢,便跳墙出去了。原来这孩子,便是铁拐婆婆孙子仇儿,他在成都,也替川南三侠做了不少事。余飞把青牛阁道长摩天翮拉到邛崃派门下,按照定下的计划,叫摩天翮带着仇儿,假扮一主一仆,带着一箱子破烂旧帐本,余飞自己带着一个邛崃派门下,也扮作一主一仆,带着一箱子药材,在成都码头,先后下船,先开船的是摩天翮和仇儿,后开船的是余飞,这都是川南三侠商量好的把戏,把活僵尸折腾得不亦乐乎。其实两只船上都没带着玉三星,在活僵尸开船追踪以后,铁脚板七宝和尚才带着真正的玉三星,另备一只快船,稳达嘉定,送进杨家,作为川南三侠的特殊贺礼了。
大佛岩在嘉定南门外,与乌尤山并肩耸峙,峭壁千寻,下临江渚,岩上石佛数十丈,俯瞰江流,为嘉定第一名胜。
这天晚上,三更敲过,黄龙活僵尸为首,率领七八个著名同党,走上大佛岩。黄龙立在高处,还向城内东张西望,满想派去同党得手,几把火把杨家烧个精光,黄龙看得嘉定小小一座城池,宛在脚下,可是望了半天,也瞧不见城内半点火光,痴心妄想,还以为杨家一场大喜事,这时上下人等也许尚未入睡,派去的人,尚未动手,心里想着,步步登高,已到了大佛石的岩顶。凉月当空,秋风袭体,大石佛背后,静荡荡的一片广坪,月色平铺,如披银霜,四围松涛谡谡,和岩脚江流急湍之声,隐隐互答,如奏异乐,却没见川南三侠的影子,黄龙便怒喊道:“我们应约而来,他们却一个不露面,这还算人物吗?”话犹未毕,猛听得空中哈哈大笑,这笑声很奇特,宛似有声无人,从云端里被天风送下来一般,虽然声高音小,两面山谷却起了回音,众人急抬头看时,找了半天,才见大石佛的左肩上,并排立着三个小小黑影。因为这尊大石佛,太高太大,上下数十丈,从下面望到石佛肩上,站着的三条人影,便像小孩子一般,黄龙等惊愕之下,却见石佛肩上三条人影,霍地分开,顺着石佛身后雕凿出来的衣领摺痕之间,星移电掣般,飞泻而下,晃眼之间,已到大佛下身边座之上,离下面还有三四丈高下,三人微一停身,倏又双臂一抖,飞纵而起,活似三只怪鸟,舞空而下,难得的三人动作如一,轻飘飘地落到广坪上,依然三人并肩而立,众人定睛看时,这三人正是川南三侠,一个也不短。
在黄龙一般人心目中,以为岷江一带是邛崃派的势力范围,大佛岩上,不知有多少邛崃派下的人物,摆成威严阵势,等候他们。来的时候,完全是充硬汉,跳油锅的拼命主意,不料依然只有三个首脑。这三个人中,只有丐侠铁脚板,拿着坐卧不离,哭丧捧似的短拐,僧侠七宝和尚和贾侠余飞两手空空,好像不带寸铁,回头瞧瞧自己带来的人,个个背刀带剑,其中只有活僵尸赤手空拳。暗想这三个怪物,真是狂妄极伦,算他本领高强,也挡不住我们人多势众,黄龙心头起伏之际,对面三侠飞落当场,向他们拱手为礼,立在三人中间的铁脚板向黄龙呵呵笑道:“贵人不踏贱地,想不到诸位善心大发,到峨嵋进香,路过这小地方,也上来玩玩,”说到这儿,又向活僵尸拱拱手道:“难得,难得,这位大约便是拉萨宫首座,鼎鼎大名的活僵尸了,活佛一般的身份,居然也光临贱地,更是难得,总算凑巧,我们三块臭料,不先不后,迎接着诸位大驾,虽然有心无力,总得表示一点东道的敬意,诸位平日山珍海味吃腻了,此刻请诸位换换口味,我们这位狗肉和尚,是专燉狗腿的名手,捞了几只不化钱的黄狗花狗,燉得稀烂,趁着今天城内杨家办喜事,又偷得几瓶陈酒,东西不算什么,无非表示我们一点小意思,难得诸位远道赏光,真使我们受宠若惊了!”黄龙活僵尸这般人,以为铁脚板素性滑稽,随口取笑,眼面前除出川南三侠,那来的狗腿陈酒,活僵尸和三侠初次见面,更看不起叫化似的铁脚板,邋遢不堪的七宝和尚,土头土脑的余飞,便冷笑道:
“三位不必客气,咱们不吃偷来的东西,这样空口说空话,白废唾沫,还不如直捷了当,说出真意来,倒有商量。”活僵尸刚闭嘴,便听得七宝和尚自言自语的说:“偷得着倒也罢了,便怕白废许多日子心机,没法到手,还得丢大人。”这话别人还不以为意,惟独活僵尸听在耳内,实在哑巴吃黄连,心里明白。铁脚板却已大笑道:“我们非但不是空口空话,而且也不是虚情假意,诸位不信往上瞧!”
说着向那尊大石佛脑袋一指,笑说道:“这尊石佛,非但是嘉定独一无二的名胜,大约四川省内,也没有这般高大的第二尊石佛了。石佛头上可以摆好几桌酒席,不用说诸位十几个人,便是再多几倍,也容纳得下。上面又凉爽,又望得远,景象无边。我们一番敬意,所以在佛头上早预备下狗腿陈酒,而且恭候多时了。”
将酒劝人无恶意,铁脚板在石佛头上请客,说的句句都是极和平,极殷勤的话,但是黄龙活僵尸这般人,却不敢领情。不用说石佛头上,只有几条狗腿,几瓶好酒,便是上面摆满了燕窝鱼翅,龙髓凰精,也没法领这份人情。
他们一鼓作气,到了大佛岩顶,已经是被人挤得没法儿,才提心吊胆的赴约,现在再要请他们爬上几十丈高的石佛头上去坐席喝酒,仰着脑袋望上去,石佛的头,便像在云端里一般,被风吹雨淋光滑滑的石佛头上,不论上面有多大地方,不论各人身上功夫,上得去,上不去,筵无好筵,会无好会,还不知川南三侠存着什么心?在上面埋伏着什么毒着儿?鸿门宴好闯,这石佛头上的狗腿,却没法领情。
铁脚板这一下,便把黄龙这班人唬住了,所以活僵尸起头说了“咱们不吃偷来的东西”倒合了此刻黄龙的心思,铁脚板一说出狗腿席摆在石佛脑袋上,黄龙马上接口道:“三位盛情,咱们心领,明人不必细说,三位也不必故弄玄虚,既然亮面,定有赐教,彼时豹子冈擂台上,我黄龙和几位同道,本想光明正大的向三位求教,不意尊驾们花样百出,巧言退场,弄得一无结果。江湖同道,知道我黄龙一片苦心的,尚无话说,不知道的,谁不骂乘机取巧,有始无终,算什么人物呢?”黄龙话还未完,七宝和尚破袖一展,指着黄龙呵呵大笑道:
“好一个光明正大的黄擂主,不说远的说近的,诸位偷偷摸摸赶到此地,存着什么主意?如果真个光明正大的峨嵋进香,我们绝不露面,绝不拦阻诸位雅兴,无奈你们做的事,是正大光明的反面,孔子门前不卖百家姓,诸位回头回到船上去,便知你们派去偷鸡摸狗的几位朋友,尝着什么滋味了!”黄龙听得暗暗吃惊,明知自己这一步棋,又落了空,派去的几个人,功夫有限,只要杨家有了防备,便难得手,能够逃回去,还算好的,其实这是黄龙单面的想法,他没有料到从中作梗的人,根本不愿惊动杨家,赶走完事,否则派去的人,一个也回不来了。黄龙被七宝和尚几句话,点破心病,吃惊之下,还想答话,猛听得身后有人厉声喝道:
“动嘴皮子,当不了什么事,是汉子,功夫上见高低!”人随声出,一个铁塔似的黑大汉,越众而来,黄龙一看是雷九霄的盟友,绰号傻金刚,一身横肉,力大无穷,本来是雷九霄代邀助擂的人物,到得晚一步,擂台瓦解兵消,雷九霄被矮纯阳剑废双臂,在黄龙家中养伤,气得傻金刚跳脚大骂,想找矮纯阳代友报仇。黄龙见他是个猛将,请他同道嘉定,随众赴会,这时听着双方唇枪舌剑,心头火发,一跃而出,双手叉腰,站在三侠面前,瞪着一对大环眼,气势虎虎,向三人喝问道:“你们三人里面,有矮纯阳没有?
我傻金刚要会会他。”七宝和尚看得这位猛汉,好像要吃人一般,暗暗好笑,便向他说道:“你认识矮纯阳么?”傻金刚向七宝和尚看了又看,摇头道:“我听说矮纯阳是道士,你却是和尚,不对。”七宝和尚笑道:“你再瞧瞧我们三人,哪一个是道士呢?”傻金刚心想:对呀,我这一问太傻了。他最怕人家说一个傻字,偏偏人家背后都称他傻金刚,如果有人当面称他金刚,使乐得张着嘴傻笑,如果在他面前,不留神加上一个傻字,他不问亲疏,立时翻脸拼命,这时并没有人,说出傻字,他自己却想到问得太傻了,自己想着傻,也一样发怒,不过这怒气,想在七宝和尚身上发泄,立时竖着两道扫帚眉,瞪圆了一只怪眼,晃着一对醋钵似的拳头,便要和七宝和尚放对。七宝和尚大笑道:“我的傻哥,你要打架,不用忙,可是还得动动嘴皮子,问个清楚。”傻金刚一听当面叫他傻哥,这可真急了,一声大吼,脚下一上步,够上步位,左臂一晃,右臂一个惯心搬拦捶,泼风似地向七宝和尚当胸擂去,傻金刚人虽猛浊,功夫却不弱,拳带风声,势疾劲足,如果被他捶上,准得躺倒,不意傻金刚一举捣去,猛觉眼前一黑,鼻子里闻着一阵狗肉香和酒气,自己的身子,却跟着自己拳头,直冲了过去,幸而平时马步功夫,下得坚实,慌不及脚下一拿桩,站住身子,转身看时,那个腌臜和尚没事人似的,站在一边,笑嘻嘻的瞅着他。傻金刚怒极,一声狂喊,又要赶去,忽听得黄龙在那儿向他招手,喊着:“金刚回来,大家说明了,再较量不迟。”傻金刚一看自己同来一班人,一个个都在那儿束腰活腿,抽剑拔刀,耀武扬威的预备动手,黄龙活僵尸却和一个叫化似的人,指指点点地在那儿说话。一面向他招手,傻金刚指着七宝和尚喝道:
“回头和你算帐!”说罢,回到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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