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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雷伊迅速走到特萨身后,看到自己身体的一刹那,诡异的沉默就降临了。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才听见特萨艰难地询问:“你这个年纪……你是因为被砍歪了所以侥幸活下来的马卡斯小皇子么?还是说侥幸逃出来的尼克皇子?或者,是威廉四世与情妇的儿子?”
雷伊稍微迟疑了片刻,尽管这是个编造一个身份的好时机,但是隐瞒和故意欺骗不是一个意义上的背叛。他只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特萨,我是嘉文。”
特萨觉得自己的大脑几乎不太够用,木然地跟着念了一声:“恩,你是嘉文。”
在所有可能的情况中,她最不希望的就是这一个。
卡佩家族被遗弃的小皇子,女皇卡特琳娜的亲生弟弟,曾经的殿前魔法师,拥有阿贝尔的记忆的灵魂说的,女皇派来的探子。
*师修拉,她在世上最信赖的人,那个曾经在忠诚者之墓里面,以一种冷酷和旁观的口气说女皇与爱丝忒拉勾结的男人。
怪不得当初忠诚者之墓如此轻易地被摧毁了,因为他就是卡佩家族的血脉。
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甚至是因为一个她自己都捉摸不清的理由,特萨已经站到了女皇的对立面上,而这个一直站在她身边的男人,是女皇的亲弟弟。
假如他是马卡斯或是尼克,或者是其他哪个威廉四世的私生子,或许特萨还不至于这么震惊和混乱,她可以想出无数种解释,为什么女皇的亲弟弟会与女皇闹翻,为什么他会对女皇深恶痛绝。
可是他偏偏是嘉文。
嘉文·卡佩,那个差点被亲生父亲送进了坟墓的人,从被亲人抛弃的炼狱中挣扎着爬出来之后,他居然回到了奥斯库特,回到了姐姐卡特琳娜的身边,成为了卡特琳娜的探子和殿前魔法师。
这是特萨在这一个瞬间第一件想到的事情,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兄弟姐妹,如此看重。
特萨比所有人都要了解,一个执念究竟能够发展到多深,一个执念的消除,又有多难。假如当初从那种绝望的境地中爬出来,他依然可以心无芥蒂地回到奥斯库特去帮助女皇卡特琳娜二世,那么特萨没办法说服自己,这个男人,在她和女皇的对立中,真的能放得下自己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站在她这一边。
就在这一刻,看着那具空间封锁晶石里面的那一具身体,特萨前所未有地察觉到了一件事——
那个名叫雷伊的召唤骷髅,那个可以不受任何约束的雷伊,在他回到这个身体里之后,就会彻底消失。那些埋在修拉身后的线,到这一刻为止,将重新连接到这个男人身上。
他从此以后会是修拉,或许也会是嘉文,却再也不会是雷伊了。
唯一能让特萨到这一刻还呆在原地的,不过是她对于雷伊的信任,作为一个爱人的信任。
“雷伊。”特萨把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了下去,极力冷静地回头盯着雷伊看了好一会儿,神色才柔和了下来,“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先让你回到身体里面,其他的……事情,我们之后再谈。”
听得出这里面有多么勉强,雷伊伸出手去用力抱了抱特萨,透过灵魂契约,两人都惶恐不安的情绪反而让彼此安定了下来。
阿尔弗雷德站在旁边,完全不能理解状况,他三百六十度把脑袋转了几圈,然后看向雷伊:“修拉大人,要开始么?”
雷伊最后透过这幅骨架再深深看了特萨一眼,点了点头带着阿尔弗雷德向着房间上方走去:“好。”
定位用的指引魔法并不难画。魔法杖“死神的荆棘”在封锁空间的晶石表面划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迹,随着魔法阵逐渐完成,特萨的心情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信任是个非常微妙的东西,即使理智上无论如何都找不出一个安心的理由,但是她依然可以选择相信。
她抬头看向面前并没有生命的躯体,即使在画像上看过很多次,这张脸看起来依然非常陌生,就算看得出和那具骷髅的轮廓几乎一样,可是还是很难把这两个形象合到一起。
这是*师修拉啊,从她还在孤儿院学习基础字母的时候,字母表首页都会印着他头像的人啊。
在没人能看到的地方,特萨叹了口气,转过头去,没能看见握在那具*手中的魔法杖,那根与“死神的荆棘”齐名的魔法杖“万物的灰烬”突然之间投下了一片暗影,而在晶石不远处,一个很不起眼的小瓶子突然亮起一道微弱的光线,这一个刹那“万物的灰烬”的暗影突然扭曲了起来。
“砰——”
晶石炸裂开来的一瞬间,空间乱流一下子把还在近处的特萨卷了起来。
虽然每一本魔法教材上都写着,“空间魔法和时间魔法是两种最为危险和难以预料的魔法。”然而就像善游者溺一样,当太过于擅长、学习得太过于轻松的时候,总是难免对风险掉以轻心。
之前乱七八糟的思路一下子消失了,迫在眉睫的问题突然变成了,如何在空间乱流中活下去。
七八道冰柱瞬间从地面上长了起来的一样,其中几根把修拉昏迷中的身体固定住,另外几根让特萨自己借力。刚刚在空间乱流中稳住,就听见冰柱开始破裂的声音。
从身体的形状看,骨骼和灵魂应该都已经回到了身体中,可是奇怪的是,他依然还有醒过来。
这样不行,特萨举起魔法杖,迅速地吟唱平复空间波动的魔法,然而效果并不显著,冰柱断裂地比预计要快,万物的灰烬瞬间释放出一团黑雾,把主人的身体包裹了起来——这并不是试图平息乱流,只是出于护主的本能,想在空间乱流中保护主人的身体。
“水幕监.禁!”特萨立刻给黑雾之外再套了一个保护屏障,脑中想起雷伊之前说过,最初导致这个实验失败的“意外干扰”,看来这个干扰并没有消失,依然存在于这里,直到空间封禁被解除的这一刻,再度进行了干扰。
没办法了,只能赌一把。特萨嘴角抽了抽,这是这一年里她第三次违背魔法条例,事情犯得多了,倒像是理所当然了。她在空间乱流中闭上了眼睛,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魔法感知上,在远远超过常人的魔法感知之下,一切魔法细节都魔法遁形。
就如同很多人一样,第一次看到*师修拉的魔法阵,总是会被那种复杂和精妙程度震惊。特萨只来得及用一秒钟惊叹这一切,随即立刻开始顺着空间乱流的来源,回溯这一个干扰的起点。
特萨手中的魔法杖发出一道迅疾而明亮的闪电,迅速击穿了房间一角的一个小小的瓶子,空间乱流骤然之间停止,特萨松了口气,睁开眼,发现自己眼前的情况非常诡异,周围一片都是漆黑的,只有一小道光斑,透过光斑看过去,隐约能看到那里是之前的房间。
该死的!
特萨瞬间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在空间乱流停止的时候,她正好处于乱流之中,因而被卷入了异空间。之所以在空间乱流中闭上眼睛是一种极其危险的行为,主要就是因为这个——当身处一个极其不稳定的空间的时候,一旦放弃掌握自己的位置,很有可能被直接卷入异空间。
趁着那一块光斑还没完全合上,特萨立刻向前挣扎起来,想要从那里传过去,就在她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那道光斑被猛地撕裂开来。
从那参差不齐的缺口中,伸过来一双异常温暖的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把她从诡异的空间中拖了出来。
这是雷伊,或者说修拉第一次呆在这具身体看着特萨,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他更加用力地抱住了特萨,怀里的身体似乎轻轻颤动了几下,他刚想开口问她有没有受伤,结果就被特萨一把用力地推开好远。
没等他反应过来这是为什么,特萨已经非常尴尬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呃,雷……修拉,那个……不太习惯你这样子……感觉有温度,还有这个触感好奇怪……”
已经被换了称呼的*师修拉立刻沉浸到了沉重的醋意之中——这个吃醋的对象居然还是他自己。
特萨更加尴尬地发现,自己对着这张贴满了死灵法师学院墙壁的脸的时候,居然喊不出“雷伊”这个名字。
在阿尔弗雷德莫名其妙的目光中,特萨落荒而逃。
阿尔弗雷德惊讶地想去追,却被自家主人拎着脖子拉了回来。并没有去过外面世界的阿尔弗雷德并不知道为什么主人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会改变,事实上,他一直以为那是那个魔法失败的副作用,所以看到主人头发和眼睛重新变成黑色的时候,它心满意足地觉得这说明主人便正常了。
“把这个瓶子的碎片收起来,用空间魔法好好保存,阿尔。”修拉俯身捡起一块被特萨击碎的瓶子碎片,然后从指尖上划过,一滴鲜红的血滴下去,那本来已经黯淡的碎片瞬间亮了亮。他久违地露出某种若有所思的神情:“这么多年过去了,到底还是被你摆了一道啊,史提芬教授。”
一直到冲进阿尔弗雷德给她准备的客房里面的时候,特萨依然觉得自己的脸烧得厉害。
被那双手握住的温度还残留在指尖,特萨努力压下不可遏制的心跳。活人的温度,活人的气味,当站在面前的从一个骷髅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时候,那些本来已经习以为常的亲昵动作突然变得陌生且暧昧起来。
大概是多年来的条件反射,在他醒来的一瞬间,就立刻加持了染色魔法,所以当那头发和眼睛重新变成黑色的时候,她居然没有办法认为那是雷伊。理智上知道和认知上相同根本就是两码事,在过去十六年里,修拉这个形象根本就已经根深蒂固了啊!
这种凌乱感甚至已经彻底压过了之前关于他身份的冲击感,她听见有脚步声从门口走过,和之前还是骷髅的时候相似的节奏,然而声音变沉了不少。
脚步声在她门前逡巡了一周,她才鼓起勇气开了门。
然而在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刚才鼓起的勇气还是有点退缩:“呃……雷……修拉……”
修拉有点想笑,又有点抑郁,好不容易恢复了身体,他当然是想把特萨拉过来,把上一次失败的事情做完。结果没想到特萨这个反应,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又好气又好笑地指了指另外一边:“阿尔做了晚饭,先吃饭。”
晚饭是水果蔬菜沙拉,看得出当修拉没去买人类食物的时候不在少数,阿尔弗雷德就地取材的功底已经炉火纯青。
特萨低着头吃饭,是不是拿余光去瞄一眼修拉,然后在脑子里大吼一声,想象他是骷髅!每当她感觉自如了一点,抬起头,对上修拉转过头来、嘴角一勾露出一个笑容的时候,特萨就再次非常不争气地埋头吃饭。
——骷髅可不会笑啊。
“我先回房间了。”特萨一推桌子,一天之中第二次落荒而逃。
阿尔弗雷德抑郁地挠头:“特萨小姐不喜欢我煮的食物么?我下次是不是去抓两只魔兽烤熟了比较好?”
修拉伸手拍拍他的头以示安抚:“别多想。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能够吃食物,我是骷髅的时候就不能。”
阿尔弗雷德立刻惊悚起来,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身为研究者的*师眼里满怀兴趣的光芒的时候,他几乎生出了一种已经开始被解剖的错觉。
“我去洗碗!”他立刻跳下椅子,一路小跑地溜了。
*师正在拍头的手楞在半空中,抑郁地收了回去:“只是想让你拖了袍子让我观察一次而已……”
特萨窝在被子里,瞪大眼睛看着窗外的月亮渐渐西沉,太阳渐渐升起。屋子有着亡灵的祝福,并没有升温,然而阳光还是那么令人烦躁。门口再次传来脚步声的时候,特萨索性闭上眼睛装睡,果然,随后是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脚步声从一直到了床前,温热的气息落在耳朵上,让特萨的心脏非常不争气地用力跳动了起来,她听到熟悉的声音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停在了窗边的椅子旁,随后她听到了椅子的“吱呀”声。
“我记得在忠诚者之墓的时候,你曾经回答我的时候说过,有些事,假如我想说的话,一定会自己说,否则的话,你不想逼迫我。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