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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来时,有更多的电话留言挂在门上。
现在,她十分镇静,打电话时没有叫我到房间外面。
但是她看来一副挫败、可怜又很漂亮的模样,我看到她脸上那种神情,觉得很痛苦。
事实上,我在安静中的情绪完全不稳定。
几分钟内,我就知道她在跟理查“自愿奴隶的主人”谈话,她拒绝把我们回去的确切时间告诉他。
“不,还不要派飞机来!”她至少说了两次。我可以从她的回答中知道:她坚持没有什么坏事情发生,我跟她在一起,我很好。她说,她今晚会再打电话,告诉他们还要多久的时间。
“我会,”她说。“我会,我会待在这儿。你知道我在做什么。现在我要求你的是一点时间。”她又哭了。但他们不可能知道。她一直忍着,她的声音很稳定、很冷淡。然后,他们谈及那位新潮少女冒充姐姐,以及CBS要访问的事,我知道她要我出去,所以我就出去了。我听到她说:“我现在无法提供那种回答。你简直是要求我创造出一种大众哲学、一种大众声明。那是需要时间,也需要思考的。”
我拍了几张庭院的照片,也拍了我们住在其中的小房子的几张照片。她一走进庭院,我就停止拍照,并且立刻说:“我们好好走一趟法国区,我是说真正检视所有的博物馆,以及古老的房子,在店里花一点疯狂的钱。”她很惊奇,透露迷失与冷淡的神情,但脸孔变得有点生动。她紧张地抱着手臂,端详着我,好像不大了解我所说的话。
“然后,”我说,“让我们来一次两点三十分的轮船优游。很枯燥,但是,天啊,是在密西西比河。我们可以在船上弄点喝的东西。并且我今晚有一个主意。”
“什么?”
“跳舞,纯粹的传统老式跳舞。那儿有一些很棒的衣服。我一生中不曾与一个女人出外跳舞。我们上去,到玛利奥特顶端的“河后交谊室”,我们跳舞,一直到乐队停止演奏。我们只是跳舞、跳舞。”她凝视着我,好像我疯了。我们只是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你说真的吗?”她说。
“当然说真的。吻我。”
“听起来很棒。”她说。
“那么微笑吧,”我说。“让我为你拍照。”让我非常惊奇的是,她让我拍了。她停在门口,一只手放在门框上,微笑着。她穿着白色衣服,看起来很美,帽子的丝带垂挂在手臂上。
我们先去卡比多的博物馆,然后去开放给大众参观的所有修复的老房子,包括“加利尔房”、“赫曼.格利曼房”、“约翰夫人遗产”,以及“卡萨茅舍”,并且我们在所看到的几乎每间古董店与画廊中停留。
我的手臂又抱着她,她表现得越来越轻松、快乐,脸孔又变得光滑了,像年轻女孩的脸孔。她穿着白衣服,头发应该系上白丝带的。
我想:如果我不永远爱她,如果此事以某种卑劣而无趣的不幸为结局,那么,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我将永远无法再看着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
一点钟左右,我们在“欲望牡蛎酒吧”吃午饭,再度像昨晚一样谈着。好像那位经理人与电话都不曾干扰我们。
她尽可能告诉我发起与创立‘俱乐部’的经过。最初有两位出钱的人,他们在第一年结束时有了盈馀。现在他们对于会员的申请应接不暇,可以精挑细选。她告诉我说,有其他俱乐部在模仿他们,在荷兰有一个很大的俱乐部,全在室内进行,另外加州有一个,哥本哈根也有一个。
经常有人提出较高的待遇要她跳槽,但是现在她一年可以分红五十万元,除了度假外,不曾花一分钱。钱财一直累积。
我告诉她说,我沈迷于运动,几乎在德州撞毁一架“超轻型”飞机,并且有两个冬天曾在世界上最危险的山中滑雪。
我憎恶自己的这一部分,一直憎恨,并且讨厌自己经由这些活动所遇见的那些人,因为我觉得自己像是在扮演一种角色。在墨西哥拍那些跳下悬崖的人的照片,比我自己跳下去好太多了。我认为自己对拍照感兴趣,因为那是一种解脱的方法。
但是我却因此遭遇不利的后果。
我接受‘时代’、‘生活’杂志提供我的每项战时任务。我在加州当了两家报社的自由撰稿员。贝鲁特战争的第一声枪响之后,我日以继夜地工作了九个月,完成那本书。在贝鲁特,没有什么危险的事发生在我身上,但我在尼加拉瓜与萨尔瓦多却几乎丧命,我在萨尔瓦多真的几乎丧命。在萨尔瓦多的这个事件把我的速度缓了下来,让我开始思考。
我们谈着这一切,发现她知道这些地方所发生的事情,我有点惊奇。她不只知道大概,她知道贝鲁特的宗教派别、政府的历史。我是说,且不论‘俱乐部’,她所看的报纸比大部分的人还多。
时间是两点钟,我们必须赶上游河的汽艇。天气再好不过,蔚蓝的天空,可爱的云朵迅速飘动,除了在路易斯安那,别的地方确实没有看过,只偶尔下起小小的太阳雨,再看船上没有很多人,因为不是周末。
我们一起靠在上面甲板的栏杆上,只是凝视着城市,后来汽艇驶到河流下游很远的地方,景色蒙上了工业的色彩,重复出现。我们只有躺靠在两、三张轻便椅上,喝一些酒,感觉到汽艇的移动,以及河上的微风。
我告诉她说,我很不愿承认,其实我非常喜爱这种汽艇旅行,尽管它们似乎很商业化、很枯燥。我喜爱处身于密西西比河之中,除了尼罗河外,没有其他河流在我心中产生那种敬意。
两年前的圣诞节,她曾在埃及。那段时间,她就是无法接近自己的家人,她自己一个人在勒克索的“冬日广场”待了两个星期。她知道我所说的两条河流是什么意思,因为每次她越过这条河,她都会想“我在尼罗河上”。
但是每次她越过一条河,她都有一种特殊的兴奋感觉无论是阿诺河、泰晤士河或泰伯河,好像她在触碰历史本身的推移。
“我要你告诉我,”她说,有点突如其来,“你几乎在萨尔瓦多丧命的经过。还有,那件事让你思考,是什么意思?”
她的脸上又出现同样强烈而近乎天真的神情,就像昨夜我们谈话时她脸上出现的神情。我们两人都确实很缓慢地喝着酒。她谈话时,确实不像我想法中的女人。但我知道,这意味着:我对女人的想法很差劲。我意思是说,她是无性或什么的,很有趣,不具有意识的引诱力。她可能是任何人。我发现这一点极有诱惑力。
“这件事并不是你无法在报上读到的那种东西,”我说。“其实没有什么。就是没有什么。”
事实上,我不想确切而详细地描述此事,把它推往高潮的时刻,重温每一秒钟。“我当时跟另一名记者在一起,我们是在桑。萨尔瓦多,在宵禁后还待在外面。有人拦住我们,几乎遭到枪击。我们知道。”
我能够感觉到自己再度有了那种丑恶而似深渊的感觉。我在离开萨尔瓦多后,有六个星期的时间还有这种感觉感觉到几乎一切都很徒劳,感觉到那种短暂的失望,事实上,这种失望可能在你生命的任何时间来临,感觉到你大部分的时间都不会进入状况┅┅“我不知道我们到底认为自己置身何处,在柏克莱“电报街”上的一家饭馆,两三位上中阶级的白人自由份子,跟其他柏克莱上中阶级自由份子谈论马克斯主义、政府,以及所有的那些废话。我是说,我猜想我们觉得那样很安全,没有人会在一个异国伤害我们,那不是我们的战争。嗯,我们当时正要回到旅馆,黑暗中有两个家伙拦住我们,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国家警卫暗杀队暴徒,无论什么样的人;而跟我们在一起的那个人,整夜跟我们谈着的那个萨尔瓦多人,吓死了。在我们表明身分后,情况清楚地显示:他们不放我们走。我是说,那个拿着M°16步枪的小子向后移动,看着我们三个人。情况很清楚:他只是站在那儿,盘算着要射杀我们。”
不想重新捕捉那个时刻的纯粹紧张情绪,真正的危险所散发的那种臭味、那种绝对的无助不知道要做什么,是要动?要谈话?还是静止不动?脸部表情的最轻微变化都可能是致命的。然后是随着无助而来的怒气,纯粹的怒气。
“嗯,无论如何,”我说。我取出一支烟,在膝盖上轻敲着。“他和跟他一起的那个家伙意见不合,争吵起来,那小子一直把枪直直地瞄准我们;这时候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好像有一辆卡车出现,他们要走了。他们两人都看着我们,我们没有动,也没有说什么。我是说冻僵了,老兄。”我点了烟。
“大约有两秒钟的时间,我们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至少情况似乎又是:他们要射杀我们。一直到这个时刻,我都无法说出是真是假;如果是真,为何他们没有开枪?但是他们带走了那位萨尔瓦多人。他们把他送上卡车,而我们站在那儿,没有做什么。我们是整夜在他母亲的房子里谈着政治,请注意。我们没有做什么。”她吸进空气,发出干涩的声音。
“天啊,”她低语。“他们杀了他吗?”
“是的,他们杀了他。但这是我们回到加州才知道的。”她低声喃喃说着什么,是祈祷、诅咒,诸如此类。
“正是,”我说。“而你知道,我是说,我们甚至没有与他们争论。”我说。所以我才不想谈到此事,绝对不想谈到此事。
“但是你不认为你们应该争论┅┅”她说。我摇摇头。“我不知道应不应该争论。我是说,如果我有一支M°16步枪,你知道,情况就不同了。”我抽了一口烟,烟在河上的微风中飘散,因此香烟似乎没有味道。“我他妈的立刻离开了萨尔瓦多。”她微微点头。
“从那时候你就开始思考。”
“嗯,我大约第一个星期都在思考着,我一直没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我一直在心中想着此事,想着发生了什么事,想着:如果,如果,你知道,如果这个家伙发射了那一支M°16步枪,我们就是另外两个美国新闻记者的尸体。我是说,“纽约时报”或什么地方登上半寸长的消息,然后事情就结束了。好像这件可咒的事情不断在发生,是我心中的一个去它的录音带,我无法把它去除掉。”
“当然。”她说。
“而我认为很清楚,真的很清楚的是:我一直在做各种危险的事情。我一直在穿越这些国家,好像在游历迪士尼乐园,好像┅┅你知道,我是在要求任务,进入有情况的地方,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在利用这些人,我在利用他们的战争,我在利用正在发生的一切事情。”
“你说利用他们,是什么意思?”
“甜心,我一点也不介意他们之中的任何人。那是谈话,柏克莱的自由谈话。在这儿,对我而言是一件热闹滚滚的事情。”
“你不喜欢他们┅┅《贝鲁特:二十四小时》中的人?”
“哦,是的,我喜欢他们,”我说。
“他们把我扯裂开。我是说,我不是一个愚蠢的摄影迷,只是拍摄着这些东西,好像它们并没有任何意义。事实上,令人痛苦的是:照片把一切都冷却下来,把一切都变得抽象。你就是无法在照相机上得到一切,你无法在录影机上得到一切。但是我确实不介意这一切。我不想去涉及这一切,不想去涉及正在进行的事情!我乘坐在这些经验上面,好像它们是云霄飞车。我正要滑下山。我在内心深处很高兴有战争、暴力,以及痛苦,让我能够经验它们。这是事实!”她凝视我一秒钟,然后慢慢点头。
“是的,你了解,”我说。“就像你站在拉古纳。色卡的轨道旁,想着:嗯,如果发生车祸,嗯,我希望就在这儿,这样我就可以看到了。”
“是的,”她说。“我知道。”
“但是,甚至那样也不足够,”我说。“我差一点卷入情况本身之中。不是因为我介意,不是我认为自己能够改变世界上任何的事情,而是因为去做自己本来不能够做的事情┅┅会是一种完全合法的许可。”
“杀害别人。”
“是的,也许,”我说。“事实上,那正是在我脑中进进出出的事情。战争之为游戏。不管是什么理由,真的,除了,你知道,他们应该是好家伙,我们自由份子所谓的好家伙,但这一点最终说来确实并不重要。为以色列人而战,在萨尔瓦多境内作战,管它是什么。”我耸耸肩。
“选择一个理由,任何的理由。”她又以同样缓慢的方式点头,好像她在彻底思考。
“如果你是我的年纪,有人在你面前抵着一支M°16步枪,让你知道死亡真正是什么,让这一切直捣要害,那么,我想你就是一个很现实的人,老实说,就是那种可能很危险的写实主义者。”她在费心思考着这件事。
“嗯,我当时必须想想此事。我为何寻求这一切实实在在的死亡、实实在在的战争、实实在在的受苦及挨饿。为何喜欢其纯然的真实,好像它只是象徵的,就像人们喜欢一部影片。”
“但是报导、采访消息┅┅”
“啊,”我手一挥,表示不足为道,“我当时是一个新手,有很多其他的人。”
“你对这一切的结论是什么?”
“我是一个很有破坏性的家伙,我是一种被命定的人。”我咽下一口酒。
“我是一个可咒的傻瓜,”我说。“这是我的结论。”
“那时在这些地方作战的人如何呢?我不是指佣兵,我是指相信战争的人。他们是可咒的傻瓜吗?”她恨有礼貌地问这个问题,确实透露出好奇的意味。
“我不知道。就某一方面来说,在我的报导中,他们是不是傻瓜,那并不真的很重要。事实上,我的死对他们而言并不会改变任何事情。那会是没有必要的,完全是个人的事情,游戏的代价。”她慢慢地点头,眼光掠过我身上,转向甲板上方及远处的河岸,低处的橄榄色单调沼泽地正好落进棕色水中,飘浮的云形成快速的活动画景。
“是在你写完《贝鲁特:二十四小时》之后吗?”她问。
“是的,而我并没有写《在萨尔瓦多的二十四小时》”当她再度转向我时,表情非常严肃,显得很镇定,全神贯注。
“但是在你看到了之后,”她说,“看到真正的受苦、真正的暴力如果这种经验无论如何对你是意味着什么那么,你如何能够忍受马丁那儿所进行的一切呢?”她犹疑着。“你如何能够忍受‘俱乐部’的仪式呢?我是说,你如何做这种转变呢?”
“你在取笑我吗?”我问,又咽下一口威士忌酒。“你在问我这个问题吗?”我这一问,她看起来真的显得很迷惑。
“你看过人们真正受到折磨,”她说,缓慢地选择字眼。“那些人,如同你所说的,卷入实实在在的暴力中。在那种事情发生之后,你如何可能为我们所做的事辩护?为何你不认为我们是卑下的、堕落的,是对你所目睹过的事情的一种侮辱?那个被送进卡车的人┅┅”
“我还以为我了解你在问的问题,”我说。“无论如何,我很吃惊。”我又小啜一口酒,想到如何提供答案。是要慢慢回答呢?还是直截了当说出?
“你认为这个世界上那些在从事实实在在作战的人,比我们优越吗?”我问。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认为那些进行实实在在暴力的人,无论是防卫或侵略的方式,胜过我们之中那些以象徵方式想出同样进攻的人吗?”
“我们并不比他们优越,但是天啊,我是说,有些人卷入其中,对他们而言,受苦是无可避免的┅┅”
“是的,我知道。他们卷入一种事情之中,这种事情很可怕、很有破坏力,就像两千年前,人们以箭与矛作战一样。这种事情不会与再往前五千年所发生的事情人们以石头和棍棒作战有太大的不同。为何如此原始、如此丑陋、如此可怕的事情,会使得我们在‘俱乐部’所做的事情显得卑下呢?”她了解我的意思,我知道她了解,但是她没有表明态度。
“我认为刚好相反,”我说。“我曾经在那儿。我向你保证,刚好相反。两个人在一间卧房中,努力要在“施虐狂被虐狂”的性之中,发现性攻击的象徵性解决方法这并没有什么卑下的地方。卑下的是那些人,他们确确实实强暴、确确实实杀戮、确确实实炮击整个村庄,炸死整车无辜的人、确确实实且无情地进行破坏工作。”我注视她的脸孔,几乎能够感觉到她的思想。她的头发垂在肩上,在白色衣服的衬托下,使我想起昨夜她所说的有关修道院的小玩笑,使我想起修女的面纱。
“你知道象徵与实在之间的区别,”我说。“你知道,我们在‘俱乐部’中所做的事情是游戏。你知道那种游戏的本源很深沈,深深位于我们内心之中,在化学成分与脑成分的纠缠中,无法有效地加以分析。”她点头。
“嗯,我也认为,人类从事战争的冲动,其本源也是如此。如果你剥去当前政治的外表,剥去每种大小危机的“谁先对谁做什么”的外表,那么你所得到的是:作为性攻击之基础的那种神秘、那种迫切、那种复杂性。它跟我们在‘俱乐部’所玩的仪式,同样涉及那种支配或者顺从别人的性欲。就我所知,这一切全是性攻击。”她又没有回答。但情况好像她很仔细在听。
“不,比起我所看到的一切,‘俱乐部’并不卑下,”我说。“我还以为你比任何人更会了解这一点。”她望着外面的河流。
“我是这样认为,”她终于说了。“但是我并不确知:曾在贝鲁特和萨尔瓦多待过的一个人会这样认为。”
“也许曾经蒙受那种战争之害的人,多年来受到那种战争所蹂躏的人,也许他们不会喜欢我们的仪式。他们的生活与你或我所经历的任何生活都不一样。但是,这并不是说,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是很优越的无论就本源或最终的结果而言。要是他们因此成为圣人,那倒是很棒。但我们能够时常指望可怕的战争产生这种效果吗?我认为这世界上不再有人真的认为战争使人高贵,或者有任何价值。”
“‘俱乐部’使人高贵吗?”
“我不知道。但就金钱而言,它确实有价值。”听了这句话,她的眼睛似乎稍微亮了起来,但是她真正的感觉却隐藏在内心深处。
“你来这儿,是为了以象徵的方式实现其价值。”她说。
“当然。为了探讨其价值、实现其价值,不会让自己的脑袋掉落,也不会让别人的脑袋掉落。你知道这一点,你一定知道。要是你不知道,又如何能够创造出这个复杂的岛上乐园?”
“我告诉你了。我是相信,但我不曾以任何其他方式生活,”她说。“我的生活已经是太多的自我创造的工作。有时候我认为自己以“挑战”为名义做了一切的事情。”
“你昨晚并不是这样说。你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吗?你说,对于两位法定个人一起做的任何事情,并不感到厌恶,你总认为这是很无辜的。你跟我一样清楚:要是我们能够在卧室墙内表现我们的暴烈感觉,没有人受到伤害没有人真正受到惊吓、没有人不情愿那么,我们毕竟是能够拯救这世界的。”
“拯救这世界!这是很夸大的训令。”她说。
“嗯,无论如何至少拯救我们自己的灵魂。但是现在并没有其他方式可以拯救这世界,除了创造出一些场所,让我们以象徵的方式去表现过去我们以字面意义去看待的那些冲动。性是不会消失的,与性结合在一起的破坏性冲动也不会消失。所以,如果在每条街上都有一个‘俱乐部’,如果有一百万个安全地方,让人们表现他们的幻想,无论幻想多么原始或令人厌恶,那么,谁知道这世界会怎么样呢?真正的暴力可能对每个人而言都是粗俗的、卑下的。”
“是的,这是当时理念的所在,理念。”她皱起眉头,似乎迷失了一会儿,透露出奇异的激动神色。我想吻她。
“现在仍然是理念的所在,”我说。
“人们说,“施虐被虐”狂完全涉及童年经验,是我们小时候所进行的作战与支配欲和屈服欲之间所进行的作战,并且我们注定会再度进行。我并不认为这么简单,我不曾这样认为。关于“施虐被虐”狂的幻想,有一件事经常让我恨着迷在我还没有梦想到要表现这种幻想之前那就是,这种幻想充满一些道具,是我们在童年中不曾看到的。”我又喝了一口酒,是杯中所剩的最后一口。
“你知道,”我继续说,“刑架与皮鞭,套索与炼子,手套与紧身裤。你在孩提时代曾受到刑架的威胁吗?有任何人要你戴上手铐吗?我不曾被人掌击。这些事情不是来自童年,它们来自我们历史的过去,它们来自我们的种族过去。整个血系自邈远的时代以来就拥抱暴力。它们是诱惑,以及可怕的象徵,象徵那些一直到十八世纪都很常见的残酷行为。”她点头,似乎记得什么事情,一只手轻轻触碰自己的腰部,指头抚摸衣服的质地。
“第一次,”她说,“我穿上一件黑色的皮制紧身裤,你知道┅┅”
“是的┅┅”
“我感觉到所有女人都穿上这种东西的那个时候,你知道,每天┅┅”
“当然。在此事很常见的那个时候,所有的道具都是过去时光的漂流物。今日,它们在什么地方很常见呢?在我们梦中、在我们的情欲小说中、在我们的妓院中。不,在“施虐被虐”狂中,我们总是在处理着什么东西,这种东西比童年的挣扎反覆无常多了;我们在处理我们最原始的欲望欲想经由强暴而达到亲密状态;我们在处理内心最深的吸引力吸引我们寻求受苦,以及施加痛苦,寻求拥有别人。”
“是的,拥有┅┅”
“如果我们能够把刑架、皮鞭,以及套索永远转移到“施虐被虐”狂情景中如果我们能够把各种形式的强暴转移到“施虐被虐”狂情景中那么,也许我们能够拯救这个世界。”她看了我很长的时间,没有说什么。最后她又微微点头,好像我所说的话并没有让她感到震惊。
“也许这种事对男人是不同的,”我说。“你在一星期的任何一个夜晚打电话给旧金山的警察,问他们是谁在干抢劫与人身伤害的勾当。是血液中有睾丸激素的人。”她露出礼貌的微笑,但立刻又恢复严肃的模样。
“‘俱乐部’是未来的浪潮,宝贝,”我说。
“你应该更为它感到自豪。他们不能够以消毒或立法的方式驱除我们的性欲。性欲必须加以了解、加以容忍。”她发出微弱的声音,表示同意,嘴唇紧闭,眼睛微微眯起,然后又变得很明亮。我喝完酒,沈默无言,注视着云儿飘过天空。我整个身体能够感受到汽艇的震颤、感觉到引擎隐约的波动,甚至感觉到河流沈默而强烈的拉力或者似乎是如此。风已经加强了,但只是微微加强。
“你并不真正为自己所做的事感到自傲,是吗?”我问。
“我是说,尽管你昨夜说了那些话。”她坐在我身边,透露出阴沈的困扰神情,以及无以言喻的可爱神色,衣缘从裸露的膝盖掀开,瘦长的小腿形状很美,脸色静寂。我可以感觉到她的沈思、她的激动,我希望她会跟我讲话,说出她对此事的真正想法。
“嗯,我认为你很棒,”我说。“我爱你。就像我昨夜对你说的。”她没有回答,凝视着河岸上方的蓝天,好像她的思绪已经捕捉了她。嗯┅┅又怎样呢?过了一会儿,她又转向我。
“你总是充分意识到你在‘俱乐部’所想要的东西,”她说。“它们对于你总是具有治疗性。”
“有治疗性,天啊,”我说。“我只是血肉之躯,我相当听从肉体,也许比大部分人更听从。”我的指头很轻微地触碰她的脸颊。“我一生中大部分的时间都感觉到。我比大部分人稍微更具生理的成分。”
“我也是。”她说。
“嗯,啊,很色。”我说,直截了当表达意思,不是跟她打趣。
“是的,”她说,“好像要是没有发泄出来,就会爆炸。好像甚至在小孩时代,我的身体就让我成为一名罪犯。”
“正是。为什么我们必须成为罪犯?”我坐起来,从她脸上拨开头发,嘴唇轻轻掠过她的脸颊。
“让我们这样说好了:自从萨尔瓦多的那次经验之后,”我说,“我迷上了象徵性的暴力。有治疗性吗?谁知道。或沈迷于暴力电影,以及电视节目,这些东西是我以前看也不会看一眼的。我迷上自己的暴烈幻想。当我听到别人大约第三十次谈到马丁的地方,我就做了自己认为永远不会做的事。我说:“把有关那个地方的事情告诉我吧!它在什么地方?怎么找到电话号码打去?””
“当你第一次听到有关这个地方的事情,你是不会相信它是真实的,”她说,“你不会相信别人在做。”
“是的。而且它并不是一种治疗,真的。这是最佳的部分。马丁在我们最开始的一次小小谈话中说,他不曾尝试去分析任何人的“施虐被虐”狂欲望。他一点也不介意为何有些人在幻想中充满皮鞭和炼子,有些人则一生不会想到这样的东西。“我们将处理你现在的本然。”我想我只是开始处理这种本然,一层层剥开,深入其中,经历一个又一个的恐怖时刻。我发现这种事就像我所做过的任何事情一样恐怖。真是干它的可怕、干它的妙。这是到目前为止我所经历过的最庄严、最有趣的经验。”
“可说是一种历险。”她说,已经把手向上滑到我的颈背,指头在河上的凉风中感觉起来很温暖。
“是的,就像那样,”我说。“当我听到‘俱乐部’时,嗯,我不大能相信有人有勇气创造出这种规模的俱乐部。我感到眩惑。我很疯狂。我知道,我会进入‘俱乐部’,无论我必须做什么。”我闭上眼睛,只一秒钟的时间,同时吻她。我的手臂环绕她,把她拥向我,又吻她。
“要为它而感到自豪。”我低语。
“为了什么而感到自豪?”
“为了‘俱乐部’,宝贝。要很勇敢,能够为它而感到自豪。”我说。她看起来很茫然,有点受挫的样子。由于我吻了她,显得非常温柔。
“我此刻无法想到此事,”她说。“我无法想通。”我可以感觉到她恨激动,嘴唇紧闭,很是性感。
“好吧,但是要为它而感到自豪。”我说,稍微用力吻她,张开她的嘴。
“不要再谈这件事了。”她说,更加靠近我,手臂抱着我的腰。我们是甲板上的小小热浪。凡是靠近的人都会被烧伤。
“我们在这艘船上还要待多久呢?”我问,在她耳中低语。
“我不知道。”她说,眼睛闭起来,正在吻我的脸颊。
“我要单独跟你在一起,”我说。“回到旅馆,我要单独跟你在一起。”
“再吻我。”她说。
“是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