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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实记得。每一个字都记得。
我在十点钟外出吃早餐,因为我仍然无法叫她起床,而旅馆没有食物,我很饿。
她吻我。我告诉她说,咖啡就在床边煮着,我要到“两姐妹中庭”,等她醒过来后就到那里来,否则我办完事就回来。
我立刻到一处报摊买杂志和报纸,然后到一家照相机店买一部“CANONAE”简单,可靠,不很贵,在回到岛上之前,可以送给一个孩子。
你甚至不能在行李中装一部照相机,带进‘俱乐部’,否则我的行李就会装满了照相机。
我到达“两姐妹中庭”时,已经拍摄了整整一卷底片,我知道自己处在宿醉状态中,导致一种幸福感与幻觉。完全不头痛,只是头昏眼花,有一种快乐的感觉,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妙。
我想再喝醉,但我并没有这样做。与她在一起的这些时刻是太不寻常了。今天将是与她在一起的最高潮,也就是说,如果当我回去找她时,她并没有在整理行李。
我告诉侍者说,她可能会来找我,如果她进来的话,就把她带到我的桌子。然后我吃了两、三个“贝尼狄克蛋”,又额外叫了两客加糖火腿,喝了三瓶米勒啤酒这是宿醉的人绝对又显然需要的,也是深为欣赏的。然后我安定下来,拥着一壶咖啡,猛翻着“老爷”、“花花公子”、“浮华世界”、‘时代’及“新闻周刊”等杂志。
这个世界当然跟我离开时一样乱糟糟的,因为时间过去还不到一个星期。请看看,这个世界要变成那样子需要多久的时间呢?
至少有两部新电影我真的后悔没有能够去看。‘时代’杂志在一篇论旧金山同性恋作家的文章中,使用了我的二张照片。好吧!暗杀小组仍然在萨尔瓦多运作。但是,当然啦,尼加拉瓜国内有内战,海军陆战队仍然在贝鲁特,等等,等等。
我把这一切推开,只是喝着咖啡。“两姐妹中庭”的开放花园很安静,我努力要以理性的方式想到昨夜,以及所发生的事,但却做不到。我只能感觉到一种纯然无理性的爱,以及一种快乐又不寻常的幸福感。我想到应该拿起电话,拨给在索诺玛的父亲,说道,“爸爸,猜猜什么事,我发现了梦中女孩。”
你永远猜不到在哪儿。他永远不会知道这是多么有趣,也永远不会知道笑话的对象可能是我。
现实开始回归了。
例如,这一切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呢?我们回到‘俱乐部’后,如果她去做以下的事情,怎么办呢?按了梳妆台上的那个钮,丹尼尔进来时她对他说:“把他带走,我跟他结束了。把他送给另一位训练员。”
或者:“我会往两、三个星期后叫他来。”
如果她想做的话,她确实会这样做的,也许每次她带走一位奴隶时都是这样做。
也许这就像从图书馆借出一本书,看完后就结束了。
不,不要想这种事,不要想她可能这样做。正当我们在这里,而我拥有她时,为何要想这件事?就像她所说的,当你在纽奥良时,为何要想到威尼斯?
但是,我必须想这件事。而在我想的时候,我记起最后那些清晰的时刻,曾对她说,她会弄痛我,还有置身其中时这种兴奋、这种幸福感。
我要回到她身上。
但是有别的事情也在烦我。那就是电话,以及她对电话说话的样子,“你要做什么呢?逮捕我吗?”
我确定她是这样说的。而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不断告诉自己说,她只是喝醉了,生气了。但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还有一种可能,一种很大的可能,那就是,她所做的事情带我离开“俱乐部”是绝对违反规定的,他们一直在寻找我们。
但是,这种可能性太勉强了,是太纯粹、太美妙的浪漫想法。因为如果她做了那件事,嗯┅┅不,那是很荒谬的。她是老板娘。进出是很重大的责任┅┅要是你没有准备好,我能够了解。她是一位性方面的科学家,一生都如此,为何她要这样焦虑不安呢?
不,她具有相当的诗人成分,就像任何好科学家具有相当的诗人成分一样,但她是科学家,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只是忘记报到,忘记了行政责任。
所以他们在早晨六点钟打电话给她?
我在这种思路中感到相当沮丧。我又倒了另一杯咖啡,给了侍者一张五元的钞票,要他为我买一包一百支的“百乐门”香烟。我想到昨夜我们一起散步,走过‘花园区’,我的手臂抱着她,并没有‘俱乐部’,只有我们。
侍者拿着那包一百支“百乐门”香烟回来时,有一件事情惊动了我。在庭院的边缘,靠近波旁街的大门,有一个我在什么地方认识的人在注视着我。他紧紧盯着我,我看着他时,有一秒钟没有转开眼光。我很快就体认到他穿着白色皮裤、白色皮长统靴。他全身的装扮完全像一位‘俱乐部’经理人。事实上,他不可能是别的人。并且我认识这个家伙。我记得他,他是那个长得很好看的金发年轻人,长期待在船上,皮肤黝黑,第一天曾在旧金山跟我打招呼,并在游艇的甲板上对我说:“再见,艾略特!”
但是,他现在并不像在那些场合中那样微笑。他只是看着我,靠在墙上。他寂然不动,很笃定。在这个特殊的地方出现,透露着一种近乎不祥的气息。
我看着他,全身起了一阵寒颤,然后一阵怒气慢慢沸腾着。冷静下来吧!其中有两种可能性,对吗?这是很平常的,你带一位奴隶出去,会有人监视。
或者,她已违反了规定。他们已经出来寻找我们?
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眼睛眯起来,防卫心升起。你到底要做什么?逮捕我吗?我压熄香烟,慢慢站起来,开始走向他。我能够看到他的脸色改变,稍微退后,靠在墙上,脸色变得茫然。然后,他转身,走出去。
当我走到街上时,当然无法发现他。我在那儿站了两、三分钟。然后,我回到那男人刚才在的地方就在入口里面。他并不在那儿,他走了。
我望到庭院对面的地方。
丽莎已经进来了。侍者把她带到我的桌子。她站在那儿,有一点焦虑的模样,显然在等我。
她看来很可爱,足以让我忘记一切。她穿着一件白色棉质A形衣服,配有绉边高领,袖子像羊腿肉,并且穿着白色凉鞋。她甚至带来一顶白色草帽,抓着系在帽上的长长丝带,拿在身体的一边。她看到我时,脸孔亮丽,像一个年轻女孩。
她走到半途遇见我,手臂抱着我,好像周围没有人看见我们,没有人介意,并且她也吻了我。
她的头发由于淋了浴还有一点湿。她穿着白衣,看起来很清新,透露出奇异的天真。有一会儿的时间,我只是抱着她,意识到自己没有好好隐藏所有的心事。
我们走回桌子时,她的手臂抱着我。
“世界上有什么新事吗?”她说,把杂志推开,有一秒钟的时间注视着照相机。
“我知道,我不能把照相机带回去,”我说。“所以我会把它送给街上的一个人,或者在飞机场一位看起来有趣的学生。”她微笑,告诉侍者说,她要一些葡萄汁及一些咖啡。
“怎么回事?”她忽然说。“你看起来确实很心烦的样子。”
“没有什么,只是你派来监视我的那个家伙,那位经理人,他惊动了我。我还以为他们会让人看不见的,或者比这更高明。”我一边说,一边端详她。
“什么家伙?”她问,头有点斜到一边。她的眼睛眯起来,就像我在大约五分钟前所做的一样。“如果这是一个玩笑,我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俱乐部’的一名经理人,他刚才就在那儿。我站起来,要去问他在做什么,他就离开了。然后你就进来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一名经理人?”她问,声音已经降为低语,脸孔微微变红。我能够看到她的鬓角浮起。
“白色皮衣,注射毒品的装备。除外,我认识他。”
“你确定。”
“丽莎,他全身是那种装扮,”我说。“什么样的家伙会穿白皮鞋、白皮裤行走天下除非他有一件圆形亮片的牛仔衬衫可以相配?我记得他,在驶进来的船上。没错,是同样那个家伙。”侍者把盛在银冰盘的两杯葡萄汁放下来。丽莎只是凝视着葡萄汁,然后又看着我。
“他刚才在那儿,注视着我。他想让我知道他在监视我。但是,显然┅┅”
“去他的杂种,”她低声说,站起来,大声叫侍者。“电话在什么地方?”我跟她走进小亭。她把两、三个银币投进投币口。
“回到桌子那儿。”她说,抬头看我。我没有动。
“请,”她说。“我一分钟后就去。”我又走进阳光里,仍然注视着她。她在电话中跟某人谈着,手遮在听筒上。我可以听到她的声音很高、很尖锐,然后消失了。最后,她放下电话,跑向我,提袋几乎从肩上掉落。
“请付帐,好吗?”她说。“我们要换旅馆。”她越过中庭,没有等我。我抓住她的手腕,轻轻把她拉过来。
“为什么要换旅馆?”我问。我有一种头昏眼花的奇异感觉,不再是宿醉了。我吻她的脸颊及前额,可以感觉到她很缓慢、勉强地放松,有点屈服于我。
“因为我不想让他们去他的监视我们!”她说,轻轻拉扯着,挣脱我的手。她比外表所显示的更心烦。我可以感觉出来。
“有什么关系?”我轻声地说。我的手臂抱着她,压着她的肩膀,催促她走向桌子。“来啊,跟我吃一点早餐。我不想逃离别人。我是说,他们要做什么呢?他们应该做什么呢?”我正在端详着她。
“想想吧!我不想离开那个小地方,那是我们的地方。”她抬头看我,我有一会儿的时间感觉到:一切都像我所梦想的那样。但这个梦太复杂,我并不了解。我又吻她,模糊地意识到: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挤在中庭,其中有一些在注视着我们。我不知道此事是否让他们感到快乐:看到一个像这样的年轻女人,这么清新而可爱,而一个男人在吻她,好像除了她之外一点也不去介意世界上的任何事情。她坐下来,头向前弯,靠在手肘上。我点了一根烟,看了她一分钟,眼睛慢慢扫瞄中庭,看看那位经理人是否回来,或者是否有任何人取代他。我没有看到任何人。
“在像这样的旅程中,这是很寻常的情况吗?”我问。
“我是说,他们跟踪、监视,以免我逃走?”几乎像宿命者一样,我觉得自己知道了答案。这种带进带出的事情并不在新的奴隶身上进行,而是在以下这种奴隶身上进行:他们已经在那儿待了好几个月,知道了规定,可以信任他们会守规矩。她是稍微早一点在我身上进行此事,就是这样。但是,当她抬起头来看时,表情却透露一种刻意的讽刺神色,垂下的眼皮无力地张开,眼睛几乎是黑色的。
“并不寻常。”她说,声音很低,我几乎无法听到。
“那么他们为何这样做?”
“因为我所做的事也是不寻常的。事实上,以前没有人做过。”我默默坐在那儿,斟酌了一会儿。我的心跳加速,我缓慢但紧张地抽着烟。
“嗯┅┅”
“不曾有人从‘俱乐部’带走一名奴隶。”她说。我没有说什么。她静静地坐着,双手在手臂上方滑动,好像这地方很冷。她没有直接看着我,她没有在看着任何东西。
“我不认为任何其他人能够做到,”她说,“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她的声音很生硬,嘴唇微微尖酸地扭曲,露出微笑。
“我认为只有我能够让一切事情如此进行。”她缓缓地看着我,睫毛同样无力地张开。“我是说,叫人把飞机开过来,要他们把你的东西装上去,把你送进飞机。”我把烟灰弹掉。
“他们一直到今天早晨三点钟才知道你走了。他们向我查询,我也走了。没有人能够找到你。我跟一个人坐飞机离开。那个人是谁?我曾叫人送来你的行李。他们花了几小时才想出来。然后,他们开始打电话给整个纽奥良的旅馆。他们在六点前不久发现了我们。你可能记得那通电话,也可能不记得。”
“我记得。”我说。也就是说,我记得其他一切,包括再度告诉她说,我爱她。我看着她。她确实处在危险境况中。她虽没有在发抖,但我却可以看出来。她凝视着食物,好像食物有点可怕。但她也以同样的方式凝视着桌子,凝视着葡萄藤缠绕铸铁铁柱,而铁柱支撑着我们上面的门廊平顶。
“你为什么做这件事?”我问。她没有回答。她身体很僵硬,走到右边,经过我身边。然后她一点儿也没有做出动作,一点也没有发出声音,眼睛变得很湿润,显得很呆滞。
“我想要。”她说。她的下嘴唇开始发抖,从桌子上取了餐巾,摺起来,触碰鼻子。她在哭。
“我就是想要。”她又说。我感觉好像有人在我的肚子打了一拳。我是说,看着她失去控制并且开始哭时,是很可怕的。而且情况很突然。本来是脸色很僵硬,一下子却眼泪涌上脸颊,嘴唇颤动,表情完全瘫痪了。
“来啊,”我说。“我们回到旅馆,我们在那儿可以独处。”我向侍者做手势要帐单。
“不,不,等一分钟。”她说。她用力擤鼻涕,把餐巾藏在衣裙的垂边。我等着。我想要触碰她,把手伸过去,拥抱她,或者做什么的,然而我却没有这样做,因为我们置身在这个去他的公共场所中。我真的感到很愚蠢。
“我要你了解一些事情。”她说。
“我不想了解,”我说。“我不介意。”但这句话完全不真实。我就是不要她这样哭,她现在完全崩溃了,只是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她看起来很伤心,确实很伤心。我只想现在就抱住她。也许,一直在我们面前看着我们的每个人都在想着:那个狗养的做了什么事,让她哭了?
她又擤鼻涕,擦擦鼻涕,静静坐一会。时间很难捱。然后她说:“就你来说,一切都没问题。他们知道我骗了你,我让你相信,这是我们一起做的事情。我这样告诉他们。等我再跟他们说时,要加倍确定让他们知道。他们非常坚持。我想他们现在正打电话到旅馆。但问题是:他们知道我带了你,你是整个事情的受害者,是我的主意。我诱拐了你。”
听了这番话,我不禁微笑。
“他们要你做什么呢?”我问。“结果会如何?”
“嗯,当然,他们要我把你带回去。我没有遵守规定,我破坏了你的契约。”眼泪又涌起,但她忍了下去,刻意露出镇定的神色,同时眼睛不看我。
“我是说,做这件事是很可怕的,你知道。”她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又把眼光移开,好像我要说出可怕和责怪的话。我并不想这样做。事实上,这个想法是十分可笑的。
“他们要我回去工作,”她说。
“有各种问题发生。前天晚上,我们赶走了一位新潮少女,似乎不是叫她走的那位训练员的错。她冒充她姐姐进来,而她姐姐嫁给CBS的一个家伙。整个事情看起来像是事先安排的。而CBS确实在逼迫我们接受访问,我们不曾接受任何人正式的访问。每个人都确实为我所做的事感到焦虑┅┅”她停下来,好像忽然体认到自己现在所做的事,在告诉我这一切时,忽然体认到了。她又直直看着我,然后把眼光转开。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她低语。“这样子把你带离那儿。”我对着桌子倾身,握住她的两只手。虽然她微微抗拒,我还是把她的两只手压在一起,吻她的指头。
“你为何这样做?”我又问。“你为何想要做,就像你所说的?”
“我不知道!”她说,摇着头。她又要开始哭了。
“丽莎,你知道,”我说。“请告诉我。你为何做?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她说。她在哭着,所以无法确实说出话来。“我不知道!”她坚持着。她完全崩溃了。我把两、三个二十分的硬币放在桌上,带她离开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