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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过后,萧草前来登门看诊,陆怀在他为娘亲和秀珠诊过脉之后,便将他单独请入了书房中,说了自己的打算。
萧草没有多问什么,他相信陆怀既然做出了决定,就是已经将所有的可能都考虑到,也做好了准备。他也早已决定,只要陆怀想恢复宗伟,他就会尽全力相帮。
他重新为陆怀诊察了一次,开了方子和食补的清单,叮嘱了陆怀需要注意的事项便告辞了。
萧草虽然没有表现出分毫犹豫和为难,陆怀却知道他这样做是担了多大的风险和干系。一旦自己自私一些,要了孩子,被人传到不该知道的人的耳中,那么为他诊治的萧草也必定难逃干系。
所以,不管是为了他自己的家,还是和他有关的宗亲朋友,就算他恢复了宗伟也不可以有自己的孩子。至多便是让他摆脱药酒的助力,可以依凭自身做一个正常的男子。
陆怀在房中独坐了许久,调整了一下情绪,将萧草开给他的食补清单分成了三份,让路平各送一部分到自己信任的三家酒楼,让他们做好后按时送来。
处理好了这件事,未时刚刚过半,陆怀静静地又思索了一阵子,决定去唐正延那里看看。
昨日的集会出乎他意料的顺利,陆海发的声望风头已经远远高于他的期待,那么就是时候再推敲一下接下来的计划了。
另外,对于陆仲德说的开海禁一事,他也有了些更透彻的考量。不管皇帝开海禁的真正意图是什么,背后有没有阴谋,只要唐正延同意参与,按他想法来,都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若是背后真有阴谋,说不定还可以让他直接实现,不动声色地借程阁老之手报复陆仲德的计划。
陆怀将秀珠叫进了书房,与她叮嘱了几句,便离家去了写意轩。
他去的时间也是赶巧,刚好赶上唐正延宿醉刚醒。
自从唐正延陪着他一起经历了真相,帮他进行复仇,他们之间的关系便无声无息地亲近了许多。这一次,唐正延也没有对他避忌醉态,披了薄衣常服,便将他请上了惊鸿阁的二层。
“你来了,陆老弟。”
唐正延外披了一件紫棠色披风,默立于近乎贴地的长窗之前,缓缓荡进的湖风勾缠着他的衣角和随性束于脑后的长发,微微地向身后轻扬。
听到陆怀走近的脚步声,他慢慢地转过身,桃花眸半开半合,疲态中带着三分醉意。随着薄唇微微勾起,那疲态与醉意便悉数折进了风流中,与他此刻落拓不羁的气质尽数融在了一起。
陆怀第一次见到醉酒状态之下的唐正延,心中不禁暗叹,醉酒之下的唐正延依然如此风采灼人。
“唐兄。”陆怀走近他,微微拱了拱手,欲言又止。
唐正延拱手回礼,他知道陆怀想问什么。他今日确实有些失态了。
“家事,烦心事,不说了。”他笑笑,将此事一语带过,与陆怀走到二楼一角的角亭,命侍女送上好酒与小菜,然后,屏退了所有人,只与陆怀在亭中相谈。
“你的堂弟如今已是这京城之中风头最盛的人了,我亦有把握在半月之内令他与我交心。现在需要确定的,就是什么时候让他知道当年的真相了。”唐正延半靠在椅背上,微笑道。
陆怀的计划中,很重要的一环就是需要他和陆海发建立起深厚的情谊。就凭陆海发昨日在集会上表现出的对他的倾慕,想要让陆海发与他交心,对唐正延来讲,实在是易如反掌。
“就在开考前五日吧。”陆怀在来之前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选在开考前五日让陆海发知道真相,应该是最妥当的。
这个时间既不太长,也不太短。可以令陆海发在知道真相后,有足够的时间下定决心放弃科考,又不会令他完全冷静下来,生出变数。
唐正延靠在椅背上,合眸想了想,片刻之后,赞同地点了点头:“这个时间不错。那就定下这个时间,到时我会安排陆有富和王景见到他,告诉他当年的真相。”
“好。”陆怀点头回应。
至于陆有富和王景到时候会怎么说,怎么做,他在上一次就已经与唐正延商量好了。只要唐正延能令陆海发与他交心,等到见了陆有富和王景,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这件事既已商定好,那么就该说说海禁的事了。
陆怀略略向唐正延倾了倾身,微笑问他:“唐兄可曾听闻,今上有意开海禁一事?”
在唐正延这里,不存在隔墙有耳的可能,是以陆怀并没有避讳提及今上。
唐正延闻言,伸手去勾酒壶的动作稍稍顿了顿,“从宫里听到的消息?”
“不,是我的二叔今日来我家中,与我说起的。”
“呵,”唐正延笑,“他?是不是想让你来当说客,游说我同他合伙去做这件事?”
陆怀微笑着点了点头。
唐正延随即摆了摆手,“这事儿阁老也同我说起过,但仔细研究几次之后,阁老和我都觉得不可行。他愿意怎么折腾都随他,我不可能同意,他要是撺掇你参与,你也千万不要答应。”
他勾起酒壶,为陆怀斟了一杯酒,又为自己斟了一杯,将话说得更透了一些:“今上不是昏君,不可能为了钱不顾惜沿海百姓的性命。
海禁是为了防倭,真开了海禁,倭寇来了怎么应对,沿海一旦生乱又该如何应对?这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今上不可能鲁莽定计,摸不透今上的心思,再大的利益也不能冒险,否则若背后真有玄机,一脚踏错,也许就是万劫不复。”
陆怀听到他的想法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笑容不由深了一分:“唐兄,请恕小弟冒昧,假若参与此事不看暗处的风险,只算金钱上的投入,对你而言可会触及筋骨?”
“这个么,”唐正延点了点酒杯,笑了,“参与此事虽然耗费巨大,但触及筋骨尚不至于。主要还是潜藏的风险太高,不宜冒险。”
“假若花费同样的钱,如果没有风险,唐兄可以获得全部利益,如果有风险,则可将所有风险都转嫁到苏阁老一派的身上,唐兄,你可愿意参与进来?”
唐正延听到这样一番话,看着陆怀的眼神当即就变了,兴奋混合着期待,令他的眼睛看上去似在发光:“陆老弟,你有什么妙计?”
陆怀双手轻握,看着他,微笑着摇了摇头:“并不算是什么妙计,只算一个小小的提醒吧。
唐兄可知,我二叔是苏阁老一派的人,他梦寐以求的事,就是与唐兄在此事上进行合作。假如唐兄愿意与他合作,只要控制好参与此事的痕迹,那么结果如何,不都是唐兄说了算么。”
陆怀已仔细分析过了。唐正延对参与此事最大的顾忌,必定就是担心开海禁的背后藏着什么阴谋,会波及到他。
假若有陆仲德在明面上顶着,那么就算真有阴谋,波及也是波及到陆仲德,这个最大的顾忌就可以从他的心头消除了。
但是,仅仅消除了这个最大的顾忌还不够,参与此事耗费巨大,唐正延作为一个商人,必定会再三考虑是否值得。
假若最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么就算所有风险都被陆仲德顶了,对他也是一大损失,他也很难同意参与进此事中来。
但若陆仲德是苏阁老一派的人,那么一旦背后真的有什么大阴谋,里面就完全可以利用陆仲德与苏党之间的关系,将苏党拖下水。
拖得好,说不定就能让苏党元气大伤,甚至,若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上了,将苏阁老从高位上拉下来摔个粉身碎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唐正延作为程阁老阵营中的一员,想借程阁老之力得滔天富贵,自然也要为程阁老斗败苏阁老做出非同寻常的贡献才行,如此大好机会,定然不会错过。
这样一来,不管此事背后到底有没有阴谋,唐正延都没有不参与进来的理由。只要他参与进来,就等于将陆仲德也拉入了局中。
照眼下的分析来看,此事背后有大阴谋的可能性十有八/九,若最后果真如此,那么就完全不必他亲自出手,唐正延加上程阁老阵营里的其他人,就足够让陆仲德万劫不复了。
假若开海禁的背后没有什么阴谋,那唐正延作为真正出资出力的人,自然可以赚得盆满钵盈。陆仲德跟着他发了财,以后再同他合作,就不会再多疑心,到时他再给唐正延出一次主意,让唐正延坑他一次,那么他上当,就会和喝水一样简单。
到时程党抓住他的痛脚,依旧可以牵扯到苏党上面,依旧可以让他万劫不复。
如此,不论这一次陆仲德和唐正延的合作结果到底如何,他都能够做到不动声色地借程党之手,对陆仲德进行报复。
他自己在整个过程之中唯一要注意的,就是让自己不要真正出现程苏二党的视线里,以免沾染争斗,无法全身而退。
陆怀耐心地等待着唐正延的回音。唐正延琢磨了一会儿这里面的关窍,觉得陆怀提醒他的很有道理,不论开海禁的背后是否有阴谋,只要按陆怀说的办,结果就都是对他有利的。
难度只在于,一,如何控制好参与的痕迹;二,一旦背后真有阴谋,又要如何借助陆仲德将苏阁老一党拉下水。前者他可以自己解决,后者却要和程阁老商议一下才行。
唐正延又想了想,最终对陆怀道:“你说得很对,不过涉及到苏党之事,还要阁老首肯才行。”
他轻轻点了点酒杯,又道:“这样吧,你先不要回绝你二叔,先拖上些日子。我们听听阁老的意思,然后再做定夺。”
“好。”陆怀应声,半垂眼眸,待唐正延发现他有话要说,才抬起头,微笑对他拱手道:“唐兄,小弟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还请唐兄不要对阁老言明,此计是小弟的主意。”
“可是……”
“唐兄知道的,小弟无意富贵,亦不想牵涉争斗。出谋划策,只为报答唐兄为小弟查明冤屈,相助复仇之恩。”陆怀此番话语谦敬有礼,然而态度却是坚定的。
唐正延知道此事不能强求,见陆怀坚持,也便答应了。
在此之后,他们又聊些别的,傍晚之际,陆怀回到家中,意外见到了早已等在府中,准备向他道谢的陆海发。
除了言语的感谢,陆海发还为他带来了礼物——一柄扇面由其亲手所画的折扇。
陆怀收下了折扇,勉励了陆海发,又简单点拨了他一些在成名之后需要留意的为人处事之道,天色便已很晚了。
陆海发告辞之后,陆怀拿着那柄折扇,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