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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产和绯闻的双重压力,让彭赛赛变得更加抑郁,病愈后头一天上班的时候,竟然忐忐忑忑怕和同事们见面。她卡着钟点儿,直到八点差几分才磨磨蹭蹭来到病房里。
这一天,机器猫刚把一头乱发染成了酒红色,中间还有一绺挑染成金黄,穿了一条破牛仔裤,裤脚边毛着,裤腿上还戳了好几个大窟窿。上身穿了一件短短的紧身薄毛衣,灰不灰,黄不黄,低领露肩。两边的耳垂上夹了两个黑塑料的大海星,再配上她那副粉红边框的小眼镜,十足的一个卡通人物,新造型引得护士们一片哗然。
护士长拧着眉毛朝机器猫看了半天,不说话,有个护士问:“机器猫,这又是什么潮呀?”
机器猫一边往身上套着白衣,一边得意地说:“不知道了吧?老土,这叫‘哈韩’,最新潮呀!”
护士长摇了摇头说:“你就等着吧,医院快有规定了,上班不许穿奇装异服。先把那两个怪里怪气的大耳环给我摘下来。”
机器猫争辩说:“都什么年代了,还管人家吃什么,穿什么?”虽然这么说着,却听话的摘掉了耳环。
护士长说:“该管的还是要管,穿戴自由,但得分场合。听说电视台就下了名文规定,主持人要着装得体,连衬衫第二个扣子不扣上都不行。这叫职业形象,懂不懂?”
机器猫眯起眼睛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众人见彭赛赛走了进来,全都一愣,停止了说笑。
短暂的冷场让彭赛赛窘了一下,故作镇定地笑了笑说:“我来了。”众人也像突然解冻似的围上来问候。
护士长说:“嗯,你的病假还没休完,怎么这么快就来上班了?”
彭赛赛说:“在家闲着太难受,再说,我已经全都恢复了,护士长,派活儿吧。”
护士长宣布说先不给彭赛赛排夜班,让她先上两个星期正常班再说。
接下来各干各的活儿,发药的发药,做治疗的做治疗,一如往常。大家也和从前一样有说有笑,连吴红芳也走过来和她打了个招呼,打过招呼之后,吴红芳似乎想和彭赛赛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地站了一会儿,走开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机器猫凑到彭赛赛的身边,向她透露了两条消息,一条是她自己的,她现在真的谈恋爱了,找的是娱乐圈里的一个“北漂”现在正在北影当群众演员。另一条消息是火星蟑螂已经出院,出院前在病房的楼道里贴了一张正义宣言:“坚决与不良风气决战到底,不把造谣生事者揪到光天化日之下誓不罢休。”彭赛赛听了苦笑着摇头,这个蟑螂也真是!三十来岁的人了,说话做事竟还这么冒冒失失,不管不顾,真让人没办法。
从表面上看,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彭赛赛却觉得每一个人的神色里都藏着一点小心翼翼,最突出的感觉是,没有人提到她的流产和手术,连“恢复得怎么样”这句话都不敢问。幸好火星蟑螂已经出院,避免了不少尴尬。
好容易盼到了下班,彭赛赛已经累得腰酸背疼,到底歇了近一个月了,一下子跑来跑去八小时,还真有点不适应。可累归累,却不想回家去。
霓虹灯下的城市永远没有夜晚,满街的人来来往往。
为了让城市亮起来,街道两边便道旁的护栏上,都装上了灯箱广告,人走在上下左右的光亮中,就像是在舞台上攸着时装秀。
彭赛赛沿着华灯初上的街,慢慢地走。
临近“三一五”所有的商店都在大张旗鼓地打假促销。彭赛赛偶尔也选中一家商店进去转转看看,没什么可买再出来。突然非常迫切地想随便拉个陌生人交谈交谈,想想又觉得可笑,才知道什么叫喧闹中的空落落。
彭赛赛在一家快餐店里吃了份盒饭,然后竟不知不觉来到关自云住处附近,这个单身女硕士一天忙到夜,也不知这个时候在不在家,彭赛赛试着拨通了关自云的电话。
关自云是彭赛赛的小学同学,虽然从上了初中就不再朝夕相处,可好多年以来,彭赛赛一直把关自云视如同胞姐妹。关自云三十未嫁,也成了彭赛赛的一块心病。
去年夏天彭赛赛过二十九岁的生日,关自云顶着大太阳跑了好几家商场,选购了一件水晶工艺品做生日礼物,是一对正在kiss的男孩儿女孩儿,用彩盒装了,再用彩带系好,小心翼翼地捧着直奔彭赛赛的家里。
彭赛赛给关自云开了门,关自云一边高声唱起:祝你生日快乐,一边往屋里走。一句歌词还没唱完,腿上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人一下子失控,向前栽了过去,要不是被彭赛赛一把拉住,肯定摔个结结实实的嘴啃泥。
回头一看,绊住自己的是一根横拴在两边门框上的七彩丝线,距地面约有两尺的距离,这一绊,丝线已经断成了两截。关自云立马恼火地大叫:“搞什么鬼名堂?你差点摔死我!”
彭赛赛却在一旁双手合掌,口里念念有辞地说:“上苍保佑,这回就该好了!”
关自云弯腰捡起四百度的近视镜,镜片已经摔得粉碎,然后又拾起那个礼品包,打开一看,亲亲密密的两个小孩儿,已经摔得支离破碎。
彭赛赛笑着走过来,一脸喜悦地说:“一年之内,保你做新娘!”说着神经兮兮地凑近关自云的耳边,说出原由。
原来闯彩线的做法在民间流传已久,也可以算是从前的时尚一种,遇有婚姻阻滞的大男大女,就让他们闯一闯七彩丝线关,闯过了,就能姻缘美满,鱼水和谐。彭赛赛想到这个办法,是受了母亲家邻居柳婶的启发。
关自云被说得哭笑不得,指着彭赛赛说:“都什么年头了,还有像你这么迷信的老姑婆!”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由衷地庆幸有这么一位古道热肠的闺中好友。
关自云从电话里听出彭赛赛的声音,马上兴奋起来,冲着电话喊:“喂,你在哪儿?就在楼下?好,你等着,我下去接你!”
关自云在一家出版社工作,是文学理论室编辑。眼下图书市场最火的都是婚恋、情杀、青春和八十后,文学理论书就像女硕士、女博士一样,都说你阳春白雪,却很难嫁得出去。
关自云的一居室装潢得非常小资,白门白窗,黑白灰三色系列的钢木家具,奶咖啡色的窗帘,地上铺着厚厚的西班牙地毯,为的是随便什么地方都能躺能坐。
客厅的一角,还设置了一个小小的玻璃钢吧台,旁边放了一个黑色高脚吧椅。背景墙上,装饰着灰绿色的文化石,上面悬了一个铁艺的酒架,插着几瓶不知什么牌子的洋酒。酒架旁挂着一个非洲人头像的木雕,黑褐色。屋顶上,翠蔓低沉,掩映着绿茵里的顶灯,夜晚独坐,就会有一种坐在花园一角看星星的心境。
可惜这么有情调的女人,却是一个超级“懒婆”无论是客厅还是卧室,全都被弄得杂乱不堪,满地是书,满床是揉成一团的衣服和被单,满桌子都是吸剩下半截的烟头和嗑剩下的瓜子皮。
厨房谢绝参观,锅碗瓢盆,没一样各就各位,烂了的西红柿,长出嫩叶的洋葱头,变成金黄色的芹菜,扔得到处全是。水池子里泡着用过的碗,电饭煲里放着咬了几口的馒头。
在彭赛赛的印象里,这座温馨的小巢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次收拾得干干净净,一是喜迁新居的头几天,另外两三次是在关自云热恋的时候。不过每次保持的时间都不长,一般不会超过一个星期,眼下的这个样子才是常态。
彭赛赛曾经评价说,这房子看硬件满女人,可看软件部份就过于“阳刚”了。
关自云点头称是说:“这样一来,正合了躲进小楼成一统的本意,一个人能包揽乾坤,不亦乐乎?”
放在客厅一角的书桌上,电脑正开着,彭赛赛走近看了看,好像正在整编什么资料。
彭赛赛说:“我真佩服你,越来越敬业了。”
关自云正在开可乐的易拉罐:“哦,真的很敬业哦,我正在整理‘下岗职工’的个人资料,以及他们在职时的表现和下岗原因。可惜有的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你也不是人事干部,怎么还要管这些事?”
“你真是个老实人,给个棒锤就纫针,我说的下岗职工,是那些被我炒了的男人和炒了我的男人,我想把他们全都登记在册,等我老了,也好给自己一个交待。”
彭赛赛愣着,好像没怎么听明白。
“我就是想记录一下,看看这一生在感情上有多少经历,有多少正确的判断和失误,各占多大的比例。或许还可以据此写一本书,书名就叫恋爱中的女孩儿别学我。”
彭赛赛意外地张了张嘴,随后笑了。
“老天,我只知道你交男朋友短平快,还不知道数量这么可观。”
“哎,哎,这正是我最悲哀的地方,不能说上帝没给我机会,怪我一个也没抓住。如今垂垂老矣,后悔不及了。”
说着把彭赛赛拉到电脑前,调出一份材料来给她看。
黎斌男1972年出生南京人大学本科中科院大气物理所技术员。性格内向,少言寡语,爱好桥牌、羽毛球。
交往时间:一个月
片断:驾驶一辆破捷达去长城,半路抛锚。找不到修车店,黎斌骂娘。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柳泉居共进晚餐,把菜吃得一点不剩。黎斌叫服务小姐结账,自己却去了卫生间,直到服务小姐找回零钱,他才翩翩而归。账由我付。
去看望彭赛赛,交谈愉快。黎对方登月宣称,即将公派英国留学。此事纯属虚构。
分手理由:此人虚荣、表里不一、过分重视钱财。
彭赛赛说:“想起来了,还能记起这个人,长得白白净净,挺文气的。你跟他分手的时候,连方登月都说可惜。”
关自云说:“是呀,现在想起来,这家伙还不错,没有硬伤。脾气好的人就不能骂人了吗?俗话说,兔子急了也咬人。再者,男人爱钱、喜欢吹吹牛,很普遍。”
彭赛赛说:“是呀,还说不定那天吃饭的时候,正巧他的钱带的不够,出国的事也许是真的,后来又黄了,你呀,真没准是冤枉人家了。”
关自云连连摆手:“快别这么说,这么一说,我更要后悔了。”
“能不能重新再来?”
“不可能了,就算再找回来,也没有当初的感觉了。现在想起来,他对我真的不错,至少每次见面都看得出他是从心里头高兴,我当时怎么就黑眼白眼的看不上呢?”
彭赛赛说:“你的条件太苛刻了,天底下哪儿有没缺点的人呢?自己也不是十全十美嘛,赶快悬崖勒马,别再犯同样的错误。”
关自云说:“难哪!我自己一身的毛病,就必须找个好一点的男人,也好让我近朱者赤,变得优秀一点。可惜他们一个个比我毛病还多,让我见了就害怕。”
彭赛赛笑了起来说:“别逗了,像你这样的女强人,能怕谁呀?”
关自云点着头又翻了一页。
范文祺男1970年生北京人(自称前辈是清末翰林院编修)大学本科某重点高中化学老师
性格开朗爱好集邮、京剧、民乐,(笛子吹得还可以)
交往时间十天
片断:去长安戏院看京剧四郎探母,就杨四郎是不是叛徒引发争论,各持已见,中途退场。
我说更喜欢交响乐,比民乐恢弘,气派。范斥曰:崇洋媚外。
去范文祺家,范母说:“你们是不是在家吃饭?如果吃,自己做。”告辞离去。关开玩笑说范氏母子很相像,不苟言笑,一脸巫气。范大怒,指斥:“这就是女人,远之则怨,近之则不恭。难养也!”
分手原因:与之相处,感觉一下老了二十岁。其人思想传统老化,骨子里男尊女卑,没涵养。
彭赛赛说:“这个不可惜,你们俩一个男尊女卑,一个女权主义,是合不到一块。”
关自云纠正说:“喂,我可不是女权主义呀,人文主义还差不多。”说着又调出一个。
赫占全男1964年生大连人大专离异中国轻工业进出口公司业务处处长特点三大
呸,懒得说他!
彭赛赛惊问:“这是怎么回事?”
关自云说:“过去好几个月了,我还是一提他就脑袋疼,狗屁大的一个小官儿,狂得像个总统。是那种高喊环保,却到处拉屎的王八蛋!”
彭赛赛笑了起来说:“难怪没人敢娶你,骂人骂得这么狠。你跟他交往了多久?”
“还多久?只见了一面,后来又通过一次电话,就完了。”
“交往这么短却恨得咬牙切齿?是他炒的你吧?”
关自云连连摇头说“谁炒谁呀?真要是嫁这样的人,我宁可去下地狱。”
中介红娘是关自云的一个大学同学,所介绍的成功男士是个处长,有钱、有权、有车、有房、有才华、有见识、条件一流,稍嫌不足的是年纪稍大,离异,有个十多岁的女儿。
关自云一听就打退堂鼓。
红娘说:“如今的行情,男人四十都抢手。你再好好想想。”
关自云还是连连摇头。可那个红娘特别尽职尽责,过了没几天,明着说过生日请关自云吃饭,暗地里是安排她和那位男士见面。
处长赫占全身披蓝呢风衣,翩翩来迟,初次见面头一句话就是“要不是主人这么热情我真不来了,下午刚开完会,明天就要飞新西兰。”
红娘特意把两人请到小书房,自己钻进厨房,烹制晚宴。
“听说关小姐学的是心理学专业,还是个硕士?不过就我们单位的情况看,学位高的人不一定业绩出众。”赫处长的开场白说得像招聘处的考官。
关自云已经听红娘介绍说处长的学历只是大专,一听这话就差点笑出来,使劲忍住:“是,知识越多越没用,我早有体会。”
“听说你现在正在研究日本文学,去过日本吗?”
“听说有不少人研究太阳系,那个地方谁都没法去。”
赫占全笑了:“果然名不虚传,好口才。”
“惭愧,您的意思是,别当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关自云仍然忍着笑。
“日本我去了好几次了,大概七次。哦,不对,是八次。大阪、东京、北海道,不过这些地方我都不太喜欢,我更喜欢北欧的一些国家,像丹麦、瑞士、挪威”
“哦,如果有出国的机会,我最想去柏林。”
“为什么?”
“柏林最有名的是啤酒节,满街的人喝得烂醉,一嘴的胡话,谁也不笑话谁。”
“哈哈哈哈。”
头一个回合,没分出胜负。
赫占全去了洗手间。红娘从厨房溜了过来问:“怎么样?”
关自云微笑。
红娘以为有戏,添油加醋地说:“他刚才悄悄告诉我,这个人可以考虑,脑子够用。”
关自云还是只笑不说话。
第二轮大战开始。
“你的条件不错,怎么到现在还没成家?是不是感情方面受过什么刺激?”
有没有搞错哟?初次见面问这样的问题,弱智!
关自云想了想回答说:“可能是,老遇上一些特聪明或者自以为特聪明的男人,相比之下就觉着自己像笨蛋,真的有点受刺激。”
“关小姐真的很独特,谈吐不俗,快人快语。”
赫占全说着凑过来想拉关自云的手,关自云闪开了。
赫占全一笑说:“想听听关小姐对婚姻的看法。”
关自云说:“我没结过婚,谈不出具体的看法,从大的方面说,我相信婚姻代表私有制,最终会走向消亡,不过那可能是一亿年之后的事。”
赫占全说:“我们不做这么有前瞻性的讨论,说点现实的。我觉得女人走进婚姻之前,应该有三种准备。”
“什么准备?”
“独立、自强、自爱。”
关自云觉得这就是当官男人的可爱之处,就连谈恋爱的时候,都忘不了给你上政治课。
“首先说独立,这可不是一句空话,有的女人结婚就是为了改善生活水平,提高社会地位,太不可取,一个女人,尤其是知识女性,不应该把结婚看成发财致富的机会。”
“ok,理论上成立。”
“女人自强,无论婚前婚后都很重要。事业上没什么成就的女人婚后应该尽量提高自己各方面的能力,否则男人会把她当成一个家庭妇女,事业有成的女人在婚后应该学会持家,不然男人会觉得她不是个女人。”
“哦,这大概就叫综合素质。”
“自爱这一点是大多数女人忽略的东西,其实婚后的女人爱丈夫、爱家庭就是最好的自爱,整天在外边骂男人,传播家丑的女人最不自爱。我前妻就犯了这样的错误。”
“哈哈哈哈!赫处长,我看您应该改改行了,去当一个社会学教授挺不错,您对婚姻的理解和分析不但精辟,而且还有新意,最重要的是能学以致用。”关自云很认真地说。
“是吗?看来我今天真是找到知音了。还有,我主张男女双方在结婚之前,应该做婚前财产公证。”
关自云知道谈话已经进入了实质阶段,点头说:“的确,这种做法是社会进步的具体体现。不过我没什么财产,所以对我不重要。”
“有一点我得向你说明一下,我现在有两处住房,一套大的四居室给我母亲带着我女儿住,我自己住的是一居,如果结婚,也只能住在这儿,当然也可以把家安在你那儿。总之,希望你对此不要有什么不愉快。”
“现在谈这个为时太早吧?”
“不,我这个人喜欢把丑话说在前边,免得留有后患。还有,我和所有的男人一样,第一爱自己,第二爱女儿,那种要在家里称王称霸的女人,我是绝对看不上。”
关自云真想甩给他一句“去你妈的!”拂袖而去。可戏刚演到精彩处,又有点舍不得走。
和一般未婚女人相比,关自云算得上阅人多矣,可还从来没遇上过像赫占全这么直截了当、这么自以为是、这么牛b、这么善于用理论把自私高尚化的家伙,真可谓集戏剧性、文学性、审美性于一身,说他出类拔萃,一点都不为过。
关自云笑了笑,煞有其事地说:“我也有我的条件,第一我不爱做饭尤其不能给别人做饭,第二我不爱洗衣服尤其不能给别人洗衣服,第三,我不习惯别人用我的马桶尤其不能让男人用我的马桶。”
赫占全认真地问:“真成了一家人,也不许男人用你的卫生间?”
“呃!雷打不动,不会改变。”
赫占全笑了:“你这丫头真机智,想住大房子不直接说,变相地给我出难题。好吧,房子问题可以再议。另外两点也好办,洗衣服做饭的事请个保姆来做。”
关自云咳嗽了两声说:“你说第一爱自己,第二爱女儿,够自私的了,可恰好我比你有过之无不及,我是第一爱自己,第一百第一千还是爱自己。彼此彼此啦,算不得什么缺点。”
赫占全不屑地一笑说:“关小姐没结过婚,所以才会说这样的傻话,其实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女人结婚之后,只爱男人,不爱自己。”
关自云真不知道赫占全凭什么这么自信?就凭他是个芝麻粒儿大的处长?一个狗屁处长就能让天底下的女人全都上赶着他五体投地?呸!臭美去吧!
分手的时候,赫占全要开车送她,关自云谢绝了,赫占全想和关自云握握手,关自云却胳膊一扬,说了声拜拜,转身走得没影儿了。
第二天上午,关自云正在编辑部上班,赫占全从机场打来电话。
“什么事?”关自云公事公办的腔调。
“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会儿,想听听你的声音。”
“哦。”
“我昨天又仔细考虑了一下我们的事,总的说来我喜欢你这个人,当然这并不是说你这人没有缺点,而且缺点还很突出哟!你是个能言善辩,不太听话的女孩儿,是不是?不过没关系,年轻嘛,可塑性强,我有信心。”
“呵呵。”
“看得出来,你这个人挺新潮的,我虽然比你年纪大,可也不落伍哟。”
“是吗?”
“我在想,等我出国回来,我们应该有进一步的接触。”
“哦?”“大家年纪都不小了,没必要你躲我闪地捉迷藏。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更开放一点,更大胆一点,步子迈得更快一点?”
“不懂您的意思。”
“我是说,我们是否可以先磨合一下,这种情况挺普遍。”
“您是要买新车吗?”
“关小姐真逗,总爱开玩笑,其实我的意思你明白。”
“不明白。”
“你真是个坏丫头,非逼我说出来,我是说,我们可以先试婚,这对保障将来的婚姻质量有好处。”
“啊!很遗憾,我最近刚刚查出有性病”
对方愣了五秒钟,然后一下子挂了电话。
关自云还没说完,彭赛赛已经笑得着捂起了肚子。
关自云不笑,一脸严肃地说:“我最近悟出一个道理,二十五岁以前的女人不知天高地厚,因为她们有青春做资本,三十五岁以上的男人不知天高地厚,因为他们越来越接近成功。”说话的神情像个哲人。
彭赛赛点着头又问:“你在电脑里注明三大,三大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官大,脾气大,架子大?”
“no!no!no!三大是指大肚皮、大腮帮、大眼袋。”
彭赛赛一时没听明白,愣了几秒钟,突然笑爆。
这一天,彭赛赛留宿在关自云家里。说起彭赛赛和方登月的关系,关自云劝彭赛赛说:“上次你跟我说了那两条短信的事,我也气得够呛,真想劝你把这个坏家伙扔掉。可过后想想,没准是我们错怪他了。”
彭赛赛无奈地点点头说:“算了,这件事我也想通了,夫妻一块过日子,各自凭良心,没这种事更好,有这种事,管也管不了。”
关自云拍了拍彭赛赛的胳膊:“丁克,你这么想有点消极,表面上无所谓了,心里还是一个大疙瘩。不如换个角度考虑问题。现在短信满天飞,什么垃圾都有。那天我们编辑部的一个疯丫头,一边发短信一边念,什么让你老婆下岗,让你情人流放,床空了半边别急,小女子我上!”
“太过分了吧?怎么能这样?”彭赛赛惊叫。
“人家就是这样!还说批量生产,短信群发,一共发给了十九个人。有人劝她别开这种又损又毒的玩笑,你猜她说什么?她说,不管,就是想看热闹,看他们一个个后院着火,鸡飞狗跳。”
“我看这女孩八成是有精神病,至少有点心理阴暗。”彭赛赛这么说着,心里却轻松了许多,方登月生意上来往的人那么多,真保不准也会碰上这样的二百五。
这一晚,彭赛赛没有对关自云讲起绯闻的事,至于为什么没说,她自己也不知道。倒是听关自云说了编辑部女孩的故事,彭赛赛真的像是丢下了一个包袱,竟一觉睡到大天亮,连个梦都没做。
早晨起来,彭赛赛对关自云说的头一句话就是:“自云,你真应该开通一条女性热线,你天生就是那种为别人排忧解难的料儿!”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方登月提前十五分钟来到医院,接彭赛赛一块回家。刚结婚的那阵子,方登月接彭赛赛倒是常有的事,后来慢慢就取消了这个惯例。
看见方登月来,护士长有点意外却非常高兴,像娘家人似的对方登月说:“方总,谢谢你对赛赛这么关心,赛赛可真有福气,等医院再评五好家庭的时候,我一定投你们一票。”
其他的护士小姐,也都热情地跟方登月打招呼,可彭赛赛还是觉得大家的神色有点怪。
两个人站在电梯口等电梯的时候,方登月习惯地把一只手搭在彭赛赛的腰上,样子很亲热,可彭赛赛却浑身上下不自在,不知道背后站着的人都是什么眼神。
两个人回到家中,彭赛赛一眼看见客厅的地上放着两盆怒放的蝴蝶兰,一深一浅的玫瑰红,花心处是白的。每盆都有六七支花挺,每支花挺上都有五六朵花,或张张扬扬地争奇斗艳,或羞羞答答地含苞欲放。花下边的叶子扑扑噜噜地长满了盆,碧绿中凸现着一根根叶筋,叶面上还浮着一滴滴的小水珠儿。
彭赛赛有点忘情地走了过去,俯下身在花间闻了闻,嘴里还情不自禁地“呀!”了好几声。
方登月在一边有点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比水泡的花强多了,泡的花最多开不过两三天,盆栽的花期至少也有两三周。再说,花谢了还有叶,还有根,好好护养,年年都会开。”说着还从厨房里拿出一只打气的压力喷壶,喷了两下说:“瞧,连这个都给你准备好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怎么样?够周到吧?”
方登月的殷勤,让彭赛赛感动得差点哭了出来。明知方登月说花说得无心,却觉得他是在借花比喻婚姻,不但希望它花期长,还要好好养护,年年茂盛。
彭赛赛笑着揉了揉眼睛说:“你怎么想起来买花了?这种蝴蝶兰好像是进口的品种,很贵呢。”
方登月故意卖关子:“你是想听实话还是想让我说点动听的糊弄你?”
彭赛赛也故意说:“先说动听的谎话吧!”
方登月清了清嗓子说:“不知道拿什么表达我的爱情,知道妻子最爱花,就买最美的送给她!”
彭赛赛笑着打了方登月一巴掌:“真恶心,还是说实话吧!”
方登月说:“昨天铁皮烟盒的饭铺开张大吉,把大家请去撮了一顿。这些花都是人家送给店里贺喜的,庆典完了没地方放,我就给你要了两盆儿拉了回来。”
彭赛赛故意生气地说:“哼,原来是借花献佛呀?没意思。”
方登月也装成失落的样子,苦着脸说:“我辛辛苦苦地给你运了回来,你还不高兴,好,下次再也不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傻事了。”
饭后,两人挤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说了说关自云的婚事。气氛的融洽是近一段时间以来从未有过的。
晚上,夫妻俩上了床,彭赛赛犹豫了一下,还是顺手把灯关了。方登月把背对着自己的彭赛赛扳转过来,紧紧地拥着,还拉了彭赛赛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身上说:“赛赛,你看它多想给你献花呀!”一句话说得彭赛赛有点惊慌,却全身热哄哄的。沉默了一晌才说:“你真的这么想?那就做吧。”
方登月又把彭赛赛紧紧地搂了一把,然后放开手说:“那么长时间了,怎么能不想?不过我又不敢,出院的时候医生嘱咐过,这个事情最好再晚点。我可不敢拿你的身体开玩笑,算了,还是等你下次复查之后再说吧。”说着吻了吻彭赛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彭赛赛的心里有点苦辣酸甜,感激方登月如此细心体贴,又不知他究竟为什么变得这么细心体贴?很想和方登月亲热,却又不知道真的亲热了会不会和从前两样?尽量不去想摘去子宫的女人还算不算一个完整的女人,却偏偏不能不想花儿谢落之后,精心养护着根和叶的人是一种什么心情?
尽管七想八想,还是很快就睡着了,而且睡了个一夜无梦的好觉。
总公司已经例行公事地来查过维华的账,没什么事。公司照常运行。航船绕过了激流暗礁,继续前行。
为庆祝维华公司成立十周年,方登月准备召开一次一百多人的联谊会,表面上是大家一起吃吃玩玩,实际上是要起到风波过后稳定军心,答谢上司,广交朋友的多重目的。
在筹办联谊会的过程中,李晴的公关能力得以充份发挥,不但总公司的几位要人答应一定出席,还请到了好几位区委和工商联的干部以及不少社会名流和大公司老总,使这次联谊会的含金量一下增加了好几十个百分点。
由于办事得力,李晴受到方登月一再的表扬。看着方总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李晴的压力也减轻了不少。
方登月考虑再三,决定开联谊会的时候带夫人到场。虽然让彭赛赛和张雪一碰面会给他带来一些尴尬,可明文规定职工可以带一名家属,自己不带,反倒显得有点不合情理,而且还会让张雪一会误以为方登月是为了她冷落老婆。再说,张雪一虽然是个张扬的女人,也总不至于在这样的场合故意露出马脚。
联谊会召开前的那天下午,方登月先陪彭赛赛去医院复查身体。医生说,彭赛赛手术后的身体情况恢复得非常好,除了暂时不宜过度劳累之外,工作生活都可以和正常人一样了。言外之意“手术后应避免过早地性生活”这条禁令,已经彻底地解除了。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方登月提议去商场给彭赛赛选购一套适合晚上参加联谊会的时装。彭赛赛说:“又不是出席国宴,哪至于那么郑重其事?再说家里还有一两套去年新买的衣服,没穿过。这一回就用不着特意破费了。”
彭赛赛嘴上说不是出席国宴,可心情一点都不比参加国宴轻松。她知道方登月在这样的场合必定是个众人注目的核心人物,作为核心人物的老婆也必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任旁人指指点点,品头论足。
很少参加交际活动的彭赛赛有点为难,不知道自己应该打扮得时尚些好,还是朴素大方一点更相宜。她从衣柜里取出一套浅灰的套装穿上,方登月立刻在一边摇头说:“像职业装,不好。”又取出一件深绿色带补花的唐装,还没穿,就被方登月past掉。
彭赛赛坐在床沿上,皱着眉说:“我还是别去了吧。那么多的人,都不认识,去了也是活受罪。”
方登月说:“你这个人从前不是这样,胆子大得连熊山老虎洞都敢进。现在怎么越来越没出息了?你只当他们都是你的病人,没什么话可说,就问他们哪儿不舒服?是胃痛,还是便秘?”
彭赛赛笑了起来:“讨厌!就知道耍贫嘴,真想不出来你当着手下的员工是什么样?”
彭赛赛最终选了一件浅咖啡色高领衫,外加一件米色和金黄两色细格子的薄呢外套,穿了一条黑色西裤,脖子上还加了一条象牙白镶金丝带的乔其纱小方巾,立刻显得亭亭玉立,光彩照人,方登月点着头,打了一个响指说:“绝对上镜!”
下午五点,联谊会开始,方登月自然是当仁不让的男一号,忙着和各路的贵宾握手打招呼。彭赛赛平时极少去方登月的公司,所以连维华的职工也多是第一次见到方总夫人,颇为惊艳之后,全都连连称赞彭赛赛漂亮,说她像个舞蹈演员。
这样的话,倒不全是出于恭维。彭赛赛个子高,从小打球游泳练出一副好身材,这几年运动得少了,人瘦了,肌肉也不再像从前那么结实,却反而中和掉一些运动员的硬梆梆,多出了一点女人的柔韧。
张雪一早就到了,远远地站着和刘鲲鹏说话,两眼却一直盯着彭赛赛。
早先,她逼着方登月给她看过彭赛赛的照片,她对这女人的评价是人长得还行,却风韵不足。潜台词就是土了点,没有风度,没有女人味。没想到走进视线的这个女人竟和照片上的判若两人,才知道上了方登月的当。方登月真不愧是情场老手,情人非要看老婆的照片,那就拿张最差的给她看,免得比来比去心里不是滋味。
张雪一憋着一肚子的火暗暗从这个女人身上找毛病。女人挑起女人的毛病,一个个火眼金晴,就像选时装,一个歪了的针角,一根没剪干净的线头,全都不会放过。
三围适中,两腿修长,身材没话可说。
一颦一笑既不张狂也不扭捏,哼,还算到位。
没怎么化妆,脸色略显苍白,但脸部线条清朗,眼睛黑白分明。也就不过如此吧。
但总还是看着不舒服!对,眉毛没修整过,不够秀气,身材过于挺拔,不够女人,发型不够时尚,还有那装束,实在没品味,哦,不管怎么说,不过是个护士。
张雪一舒了一口气,向刘鲲鹏说:“怎么样,我们也该过去和方总打个招呼了吧?”
张雪一和方登月握了握手,还没说话,突然一惊一咋地“哇”了一声,立刻把周围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来。
“哎哟,方总,你夫人怎么这么漂亮?我原来就听说过方总的太太出类拔萃,可没想到美得像天仙一样!”
说着握住彭赛赛的手:“我叫张雪一,是海天公司的总经理,和方总是生意上的伙伴。方总这人有时候不好说话,等我有求于他又碰了钉子的时候,还得请夫人多帮我吹吹风,说点好话哟。”
面对这么一个伶牙利齿的女人,彭赛赛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微笑。
张雪一又明知故问:“方太太做什么工作?”
“内科护士。”彭赛赛答。
“呀!这么漂亮的人怎么做了护士,实在委屈了,不行不行,护士又脏又累,不能干这个,依我看,这么聪明美貌的大美人,在大公司里做个公关部主任都绰绰有余。”
彭赛赛被张雪一说得有点窘,隐约悟出这女人的本意是想让在场的人都知道,春风得意的方总,竟娶了一个端屎端尿的护士做老婆。想到这儿,脸上火辣辣地红了起来。
方登月似乎没在意两个女人的对话,笑着对众人说:“大家别都在这儿站着,我们准备了中西合璧的自助餐,请大家随便用一点儿。等一会爱运动的人可以去打保龄球、可以游泳,爱唱歌的可以卡拉ok,还有舞会,总之,大家随意吧,祝大家玩得高兴!”
众人散去,方登月把手搭在彭赛赛的背上:“嗯,想吃点什么?走,上那边看看。”说着话,看也不看张雪一一眼,就朝摆放着各种食品和菜肴的长餐桌走去。
舞会开始的时候,方登月对彭赛赛说:“我们已经有好几年没一起跳过舞了,来,跟我跳这支华尔兹。”
彭赛赛苦着一张脸说:“好多年不跳,都忘了。还是不跳了吧。”
方登月已经拉起妻子的手,低声说:“就算是摆摆样子也得跳,给我个面子。”
方登月把妻子搂得很紧,迈着细碎的舞步,也不做大的旋转,还不时在彭赛赛耳边低低絮语,亲热的样子不像一对老夫老妻,倒像是一对热恋中情侣。
彭赛赛的心慌慌的,曾经有过的幸福又全都在舞曲的节拍里一点点来过,她有点眩晕起来,不由自主地把脸贴到了方登月的腮边,竟忘了场边有无数双眼睛,尤其那双女人的眼睛正步步紧跟,一刻不离。
一曲下来,彭赛赛全身都汗涔涔了,便坐在一边再也不肯起身。下一支曲子响起来的时候,方登月被张雪一拉进了舞池。
刘鲲鹏走了过来,在彭赛赛身边坐下,因为刚刚见过面,彭赛赛朝刘鲲鹏笑了笑。心里感谢身边有了个熟人,才不至于在这么陌生的场合过于落寞。
刘鲲鹏说:“彭护士,我以前见过您,您大概不记得了。”
这是今晚第二次有人说到护士的字眼。但在彭赛赛听来,感觉却截然不同,前者带着诋毁和轻蔑,眼前这个男人如此称呼,却带着尊重和友善。彭护士这三个字让彭赛赛如释重负地从方太太的面具中解放了出来。
“去年我母亲生病就住在您那个医院,我去探视的时候见过您。”
“可我记不清了。”
“当然,那么多病人,那么多探视的家属,不可能个个都记得住。”
刘鲲鹏说着话,一直盯着彭赛赛的脸,眼光很直接,看得彭赛赛有点不好意思。
彭赛赛听关自云说过,男人直盯盯地看人有三种情况,一种是内心纯朴自然,还没被人情世故改变得圆滑狡诈,一种是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百炼金钢,彻底从字典里抹掉了不好意思四个字,再有一种情况就是那些以“美”为职业的人,比如画家、摄影师、化妆师、模特教练面对他们认为有审美价值的东西,他们无一例外会像屠夫盯着砧板上的精瘦肉。
彭赛赛觉得刘鲲鹏属于头一类,这个在西北当兵多年的中年男人,身上已经有了点黄土地的醇厚味儿,笑起来的样子有点憨,却让人不知不觉感到亲切。
因为说起了医院,说起了曾经看护过的病人,就有了共同的话题,不一会儿,两人竟然像老朋友一样,谈笑自如了。
舞池里,方登月和张雪一慢慢滑着舞步,张雪一脸色阴沉地低声斥问:“你什么意思?”
“”方登月不愿回答,或不屑回答。
“为什么当着我的面和她那么亲热?”
“这句话应该由她来问。”
“你是要成心气死我!”
“注意场合。”
张雪一不再说话,找了个机会,故意在方登月的脚上狠狠踩了一下,方登月皱了皱眉,随即露出一丝嘲讽的笑,使劲攥了攥张雪一的手,女人脸上的霜冻一下子化开了。
过了一会儿,张雪一在方登月耳边小声说:“喂,看你老婆!”
方登月朝场边瞟了一眼。
“看见了吧,我说她适合做公关小姐真没说错,看,正替你向总经理助理献殷勤呢。”
“”“表面上像个良家妇女,实际上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天才呀!”
正好一曲终了,方登月扔下张雪一,笑着朝刘鲲鹏和妻子坐的地方走过去。
回到家,彭赛赛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停地甩着两条腿说:“累死我了,累死我了,怎么这两条腿就像过电一样。”说着话,一脸的酡红,闪着光亮。
方登月坐了过来,捏了捏彭赛赛的手说:“以后还真得让你多参加一点社会活动,今天晚上,你像是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那个女经理挺漂亮。”
“也许吧,不过一身的风尘气。”
彭赛赛想起张雪一穿的那件低胸露背的黑丝绒晚礼服,想起她说话时四下顾盼的目光,觉得方登月说的也许是真话。
方登月从浴室里洗了澡出来,彭赛赛正坐在那儿看动物世界。
“春天,是万物生长,水草肥美的时候,也是糜鹿发情的季节,鹿王追逐着那些年轻健壮的雌鹿交配,而那些老弱病残的雌鹿,却没有这样的机会,也许正是物竞天择的自然法则决定了这一切”
彭赛赛脸上的红润和光泽已经消失殆尽,眼睛里浮起了深深的倦意。
方登月关了电视,拉着彭赛赛的手走进卧室。
床头那盏浅桔红的玉兰灯,被调成最暗的亮度。
方登月一向喜欢在这种昏黄的灯光下和女人做爱。昏黄的微光会把女人的胴体涂上一层油画般的亮色,晶莹而柔和,朦朦胧胧中,那些凹凹凸凸的线条也会随之婀娜起舞,变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美仑美焕。于是那爱也就有了几分沉醉,几分飘渺,几分写意,在这样的意境里笔走龙蛇,行云布雨,让人怎不淋漓酣畅、欲仙欲死?
方登月把彭赛赛搂在胸前,轻轻吻着她的头发问:“还记得我们俩头一回跳舞的情景吗?”声音无比的柔和。
彭赛赛没说话也没动。
“哎,回想起来真可怕,那哪儿是跳舞呀?简直是摔跤比赛。你两条胳膊向前直伸着,把我架在五十公分以外,脚底下走的也不是三步四步,是拌着蒜的弓箭步,那架式,就像是要随时找机会把我背摔出去。”
彭赛赛笑了起来,推开方登月,仰到了枕头上:“简直是诬蔑!是你不会跳,低着脑袋盯着地,一心想捡钱包的傻样!”
方登月没有笑,一下子搂紧了彭赛赛,过了许久才说:“赛赛,你这回住院,真把我吓坏了,孩子没了不要紧,可要是没了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说着,觉得自己又真诚,又做作。
彭赛赛幸福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想笑笑不出来,想哭也哭不出来。
“赛赛,有了这场灾难,我才知道什么叫可贵。感谢老天,来吧,今天是我们的第二个新婚之夜。”
方登月说着习惯地伸手去脱彭赛赛的上衣,彭赛赛却腾的坐了起来,一脸恍惑地挡着方登月的手说:“等等,等等。”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我去洗洗。”
一块刚从灶堂里夹出来的红火炭,被“噗”地浇了瓢冷水。方登月有几分沮丧。如果说几分钟之前,他还确实动了点真情,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会怎样,他自己都难以预料。
上大学的时候,听过单口相声珍珠翡翠白玉汤,讲的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一统天下之后,突然想起当年做乞丐时曾经从一个富豪之家要来过半碗残羹剩饭,美味无比,问人家这东西名为何物,答曰:“珍珠翡翠白玉汤。”于是让御膳房如法炮制。用料精良胜似当年,厨师手艺胜似当年,就连餐具之精美也胜似当年,却再也吃不出当年那种美味无比的感觉了。
七年的婚姻,尝遍了珍羞佳肴,还有美味可谈吗?何况更何况
几秒钟之内,方登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余立儿,想起在深圳那些近乎乞食的日子,也想起昏光下与余立儿赤裸相向的第一次。他赶忙下了床,从抽屉里翻出半盒香烟,点燃了一根,让眼前那些袅袅飘散的轻烟,带走那些挥之不去的黑色回忆。
自从当上公司经理,吃饭简直成了一项任务。有人吃饭为了胃,填饱肚子,增加能量。有人吃饭为了味蕾,遍尝美食,寻找感觉。有人却为了应酬,为陪别人。当吃饭不是为了胃也不是为了味蕾的时候,吃饭就成了一种悲哀
还有呢?眼前?这么战战兢兢地等着完成的一场爱,有多少热情?有多少欲望?有多少真实?
浴室里的彭赛赛同样诚惶成恐。
淋浴篷头洒下的千丝水线顺着彭赛赛的身体流了下来,就像流过一片极度荒旱的土地。那条手术伤疤在愈合的时候有过轻度感染,长得有点抽抽巴巴,泛着暗淡的紫色,就像一条僵死了的软体爬虫,抛尸在苍凉的原野上,全无半点生命的迹象。
彭赛赛紧裹着睡衣,下意识地用手捂着那道伤疤,回到床前,顺手熄了灯。
他真的需要我吗?
她真的需要我吗?
黑暗中,两个人几乎同时冒出了同一个念头,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相知,不是忽如一夜春风来的渴望,倒有点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