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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快到十一月中旬的时候,普马乡的乡民都会自发的停止劳作,待在家里迎接第一场初雪降临。这一天是象征着纯洁空灵的会雪日,过完这天,也代表着一年之中最闲适的的三个月即将到来。
会雪日过后,乡民会带着积攒了一年的细软,去县城购买吃喝玩乐的年货,以及准备做‘切玛’的食材。
切玛是一种五谷斗,用绘有彩色花纹的檀木盒子左右分别盛放炒麦粒和酥油拌成的糌粑,上面插上青棵穗和酥油塑制的彩花。还要用水浸泡一碗青稞种子,使其在新年时节长出一、二寸长的青苗。然后将切玛和麦苗供奉在每家每户的神案正中,用来祈祷来年的五谷丰登。
白玛拉珠这天刚巧从德格县买了制作切玛的食材回来,会雪日刚过,普马乡的田地、房屋边沿,还有残雪的痕迹。白玛拉珠提着大包小包,绕过已经被结冰的小溪,来到自家的房子前。
打开院门,将堵住的冰渣清扫到一边,然后点燃了后院厨房的灶台,这才回到屋里。
上个月收割完成熟的青稞,在德格县卖了个还算不错的价格,寄了一大部分给儿子,剩余的钱又取了一部分用来买炭火,有了炭火烧炕,所以屋里总是暖和的。
热了热围炉上的酥油茶,白玛拉珠从床底下翻出一个绘有五彩佛莲的大花口袋。
将口袋的开口对准破旧的木案,随着一阵细微的碰触声,口袋里的东西已经摆在了木案上。
一张都起了毛边的旧存折,几张银行卡,还有一摞厚厚的钱币。
白玛拉珠又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几张票子,放在木案上。
习惯性的边舔着拇指,边轻点起数量来:“1,2,3,4…这张有点破,算了等会用米糊糊粘一下,5,6…”
轻点完毕,白玛拉珠满意的笑了笑。
一百的整钞有八十来张,这是她平时用度以及救急的钱。大头全存进了折子了,算上今年的收入,帐里足足有了九万多块。再多存几年,说不定就能在蓉城郊区开个小铺子了。
没错,白玛拉珠当初和俩儿子说,等赚了钱就去省城开个小店铺,吉珠以为阿姆在敷衍,其实并不是,开个小店铺的确是她心中真实的想法。
开什么铺子,她暂时没个章程,但她并不想一辈子当个农民,虽然当初她嫁给强巴德吉的时候,已经打算一辈子面朝土地背朝天了;但爱人死后,俩儿子又如此争气,肯定不可能愿意待在穷乡僻壤,她自己也算是知识分子,自然也不想老死在田地里。
去城市里看看,开间小铺子,不求大赚,只要能保证一家三口温饱,能让她时时刻刻的陪在儿子身边,享受天伦之乐。未来如果能有这样的生活,她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她这些天也和以前的同学有了联系,大致的了解了蓉城开店的资本。市中心非常贵,但三环外的话,无论是租还是买,都不会太贵。反正她也不准备在市中心开店,在近郊的中和镇弄个小铺子,也要不了多少钱,还能时不时的到闺蜜马雨晴家坐坐,这日子可美死了。
白玛拉珠算了算,最多再在普马乡忙活两三年,存款就基本上够了。
想到美好的日子即将来到,白玛拉珠就笑得合不拢嘴。
叩叩叩——
院子大门突然传来了敲门声,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喊话:“请问,白玛大婶在吗?”
白玛拉珠惊了一跳,外面传来的并非是藏腔,而是带着明显京片子的普通话。
京片子?这在以藏彝汉三族混居的普马乡来说,可是离得非常的远,即使是这些年搬来的汉人,大多都带着西南方言的口音,北方移居的汉人几乎没几个。
难道是邓晨慧?白玛拉珠皱了皱眉,邓晨慧上个月在她这儿住了半个月,才离开没几天,应该不会再来吧?
外面的喊声还在持续,白玛拉珠只好“哎”了一声,“稍等一下!”
赶紧将木案上的钞票、卡、存折装进莲花袋子里,塞进床下的夹层,才匆匆的打开门,来到院子里。
院子是篱笆围成的,所以白玛拉珠一出屋,就看到篱笆门外的两个来人。
一男一女,男的约莫四十来岁,戴着个眼睛,穿着膨胀的跟球一样的红黄相间羽绒服,配上那略胖的脑袋,让白玛拉珠立刻联想到一种动物。女的年纪小一点,穿的也是羽绒服,满脸青涩,一眼望去感觉就像是学生一般。
两人的脸上都带着和善的微笑,让白玛拉珠本来的谨慎稍微放松了些。
当两人说出自己的来历后,并且将一个正在接通的手机递给她后,白玛拉珠心中的谨慎彻底消失了。
电话那头可是她心心念叨的幺儿呢!
接过手机,听着幺儿在对面的解释,白玛拉珠本来开心的笑容,慢慢的阴了下来。
对面的一男一女互相对视了下,不知道现在状况是怎么了。
“啊?你说他们是你的手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你给我说清楚!你不好好上学读书,搞什么有的没的?”
白玛拉珠一阵沉默,听着幺儿的话,眉头皱的越发的紧。
“你还小,不需要你养家!赶紧把这什么殿堂的工作给去了,你读好书就行!”
白玛拉珠听着吉珠报出最近的半期成绩,并且解释了下工作室的日常,这才眉头松了松。
等挂了电话后,白玛拉珠虽然表面上接收了儿子的成就,但却还是有些难以释怀。她没想到幺儿已经开始接触社会,并且干出了一番成就,甚至还赚了快四十万。
四十万!这已经是她这辈子见到最大的一笔钱了。
不过钱多又如何?她的心中此时却充斥着一股挫败感,明明她的儿子该好好的享受青春的时光,却因为种种事件,让儿子提早进入了这充斥着浊流的染缸,这全都是因为家里穷,全都是因为她的无用……一思及此,白玛拉珠心中的愧疚感,就像曲砻江的浪潮,不停的翻涌咆哮。
紧闭双眼,深深的吸了口气,白玛拉珠再睁开眼时,已经将所有的心绪排斥在外。在儿子的手下面前,她可不能露怯,丢了儿子的脸面。
白玛拉珠扬起淡淡的笑容,轻声道:“刚刚我听吉珠说了你们的名字,李纣、何淑玲对吧?刚才有些失礼,望见谅。”
两人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白玛拉珠将两人引进屋内,外面的寒露过重,虽然都穿着厚厚的羽绒,但还是抵挡不住从雪山上吹来的刺骨冰凉。
三人坐在围炉边,白玛拉珠为客人各添上一碗酥油茶。
何淑玲喝了一点,就放下了,那浓腻的奶腥味,让她有些反胃。白玛拉珠并不在意何淑玲的动作,她也明白喝不惯酥油茶的人,都会很讨厌酥油茶的味道,比如邓晨慧就喝不惯酥油茶。就像有些人讨厌羊膻味和鱼腥味一个道理。
李纣倒是一口接一口的喝着酥油茶,似乎并不嫌弃那浓郁的奶腥味。
“我以前的工作地在林芝。”李纣解释了一句。
随着李纣将话头打开,三人也渐渐聊起了话性,白玛拉珠主要想要知道的还是知识殿堂工作室的内容,可李纣和何淑玲每每谈及工作室的话题时,都巧妙的绕了弯。
白玛拉珠到最后不得不直接的问道:“那……吉珠所在的工作室,具体是做什么的呢?”
李纣和何淑玲对看了眼,然后还是李纣说道:“其实……就是一般的电子业。”
白玛拉珠皱了皱眉,电子业?什么时候幺儿跑去研究电子业了?
其实不是李纣和何淑玲不说,也不是吉珠让他们瞒着,而是他们不敢越矩,况且一般家庭的母亲都不喜欢儿子玩游戏,知识殿堂出品的第一件大作就是单机游戏,他们便自作主张的隐瞒了。
白玛拉珠想要追问,李纣却将话题引到了他们来普马乡的原因上。
比起工作室的内容,白玛更想知道儿子将他们派来这干嘛,故而也不再插嘴,任李纣说起缘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