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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就这么给了玉哥儿,母亲那头可知晓?”
章蓝玉记得自己是这么问的。
章父一瞬间脸色有些尴尬,掩饰般大声道:“你母亲自然晓得,她不是手头抠唆的,这么多年对你也是真心疼爱,不过一间铺子而已。你尽管放心,你母亲晓得事理。”
章蓝玉默然。
他忍不住想,若是他不是嫁入项家,若项家没有现在这般势力,爹爹可还会陪送这样一间旺铺给自己?
今个是章蓝玉大喜的日子,可章太太心底就跟堵了棉花似的,极不舒坦。她这幅强颜欢笑的模样落在前来贺喜的人眼中,只觉得她是舍不得章蓝玉,纷纷劝她看开些,又言章蓝玉可是嫁入项家,不止项家二老爷是官从三品的朝廷大员,且简在帝心,圣眷优渥。最重要的是要嫁的夫君可是进士出身,韩林供职,将来的前途,定然不差。
越听这些赞美,章太太心底越发堵得厉害。
章蓝玉嫁去项家,她也只不过有些眼红嫉妒,实际在心底,她也十分欢喜自家能和项家攀上亲家。只是想到昨晚章老爷过来与她说要把那间生意极好的铺子陪嫁给章蓝玉,她便一口气堵在心底。
凭什么啊!
虽说那铺子是章蓝玉亲娘在时置办下的,可这么多年,还不是多亏她日夜费心打理,这才使得一间生意不算特别好的铺子生生变成个旺铺!她投入了多少心血,为一家老小吃喝穿戴的费了多少心思,满以为有这间铺子顶着,自家花用也不算窘迫。可谁知老爷竟一开口便要把铺子拿去,这简直就是要生生剜她心头肉啊。
“项家如今势头正好,亲家老爷不仅深得圣人信任,且与太子殿下关系也极为亲密。再者,我可是打听到,就在前几日,在金玉满香楼,顾阁老、王大人还有亲家,共坐一桌,觥筹交错,相谈甚欢啊。此后圣人待亲家居然并无责怪之意,且态度十分亲切。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件事在圣人的默许范围内!这里头可是有大文章!说了你妇道人家也不懂,你只要晓得,如今多给玉哥儿陪送些,将来咱也能多得些好处,说不定你家老爷升官就看玉哥儿的了。”
想到老爷的这番说辞,章太太心底再不甘,也不敢明着顶撞章老爷。不然岂不是成了不顾老爷前途的无知妇人?
只是,到底心不甘意难平。章太太张罗起婚事,便很有些敷衍了事。
第159章礼成
前来内宅贺喜的俱是各家掌家主母,对内宅这些弯弯绕,个个心里门清。见章太太强打精神,敷衍了事,不由在心底暗自揣测。早前闻听掌家太太对这个嫡出的哥儿有多好多好,道一直视如己出什么的,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大喜的日子,竟连表面功夫也做不全,想来素日的贤名,也不见得是真。
午时刚过,项瑜便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过来迎亲。迎亲的小伙子有他在韩林的同僚,也有平日交好的朋友,项安珏混在里头,年龄最小,个头最矮,被一群年长于他的男子围着,竟也丝毫不露怯,反而落落大方,举止得体,倒叫这群迎亲的小伙子们好一顿夸。
项瑜系着大红花,一马当先。到章家巷子,左右四周早围满看热闹的街坊邻居。跟着迎亲的便一路撒些糖果花生铜钱什么的,惹得各家各户的小孩子嘻嘻哈哈的抢着玩。童言童语的笑声,把个迎亲场面弄得分外热烈。
听见迎亲的鞭炮声响起,章蓝玉便被扶着先去拜别父母。章父看着底下大红衣袍的玉哥儿,心底有些难受。到底是自己亲生的,这会子想到他就此便要嫁去他家,伺候别人的父母亲,忍不住便微红眼眶。章父平复好心绪,温言嘱咐几句,便望向章太太。章太太心口的气还未消下,一转脸瞧见章老爷这幅可怜巴巴望着她的模样,硬是又憋了好大一口气。
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以为她这个继母这会子要为难玉哥儿不成?头前那么强硬的把铺子给了玉哥儿,毫不顾忌她与孩子们,这会子当着亲朋好友的面,这般做派,活似她平日有多跋扈,真是气死她。
心底再气,章太太面上也丝毫不露。她好强惯了的,便是章老爷这会子脑抽给她难看,她也要把里子面子撑起来。不止对着玉哥儿温言细语嘱咐,且眼泪滚滚而落,端的是情真意切。倒叫一旁暗暗准备看好戏的都歇了心思,纷纷劝说起来。
章蓝玉跪在下头,只面上做出些感动之色,实际心底毫无波动。如今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今日就要离开生活这么多年的家,去到一个陌生的家宅重新开始,一会儿茫然,一会儿又心潮澎湃,哪里顾得上理会继母这番假做派。
喜娘从外头进来,喜气洋洋道姑爷已进了门,这会子就要来拜见岳父岳母,接新夫郎。玉哥儿被手忙脚乱扶起来,因是小哥儿,不需要像女子般盖盖头。不过新人出门,还是要娘家这头的哥弟背出去。章家大公子不情不愿的走过来蹲下。章蓝玉瞧他大弟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儿,坏心一起,做羞涩状,小步移到章大公子身后,猛地朝前一扑。章家大公子一个踉跄,差点就地扑倒。好在他想到今个乃是玉哥儿的大喜之日,若是他这会子摔倒在地,把玉哥儿摔下来,还不知要被怎么编排。心下暗恨玉哥儿给他难堪,却不得不咬咬牙,背起玉哥儿,一步步朝外走。
头前便说过,章家巷子有些窄。之前项渊和赵慎带项瑜过来定亲,轿子也没进来。这会儿为了迎亲,项瑜特意定的轿子又比寻常坐人的还大些,不出意外,这会迎亲,四人抬轿子根本进不来巷子。
章大公子一出门便被告知轿子停在巷子口,登时眼前一黑,差点忍不住把玉哥儿扔下。这么长的巷子,他平日走都嫌烦,这会子还要背章蓝玉过去,简直就是折磨。
前来迎亲的瞧见大舅哥听说轿子停在巷子口便脸一黑,相互望望,心下了然,俱识趣的没再开口玩笑。
项瑜眼见章大公子愈走愈慢,脸挣得通红,额角滴汗,双手开始发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又走几步,估摸着章大公子怕是要坚持不住,便立时大步上前,不由分说的把玉哥儿从大舅哥背上接下来,自个打横抱着大步朝前走去。
四周瞧热闹的早看出门道,此时一瞧项瑜亲自接手抱夫郎,俱都笑着打趣。有道项瑜心急的,有调侃他好生走路,别摔着新夫郎,今晚不能洞房的,还有更露骨些的,竟打趣他回去好生歇歇,免得晚上小登科时使不上力气,被嫌弃的。
项瑜只觉玉哥儿抓着自己的手猛地收紧,低头瞧怀里的人已然羞得满面通红。瞧他看过来,立时横着眼瞪他。项瑜噗嗤笑出声,见玉哥儿越发羞窘,不敢再逗弄,便扬首朝四周讨饶道:“各位叔叔婶婶,我家夫郎面子薄,可别再打趣,不然今个小生睡不到床上去,可如何是好啊!”
众人见项瑜没什么官架子,又言语诙谐,俱哄笑起来,瞧那新夫郎果然窘得很,到底没再出言戏谑。
项瑜把玉哥儿抱到巷子口的轿子上放好,放下帘子。便有喜婆大声吆喝:“新夫郎上轿子啦,儿郎们起轿!”
声音一落,轿子便被抬起,接着锣鼓唢呐的便一齐响起,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玉哥儿只觉得自己似乎坐了很久,又似乎并没过多长时候,他被小武扶出轿子,又交到项瑜手中,二人在众多贺喜宾客的围观下,一路穿堂过户,在正院厅堂拜天地父母。此后,他便被簇拥着送进新房。待众人离去,项瑜亲自去端了吃食,俱是小碗小碟的,摆了满满一小圆桌。
“这是素油做的蛋面,这几碟小菜俱是清淡的,你可放心食用。这两碟糕点饭后磨牙不错,你不用顾忌,多用些我在外头也能放心。”
絮絮叨叨嘱咐一堆,见玉哥儿连连点头应下,项瑜这才起身出去应酬。
玉哥儿见人出去,暗地里松了好一大口气。
“玉哥儿,新姑爷很好呢,准备这许多吃食。你从早就没用过,赶快来吃些吧,不然待会没力气,饿的肚子咕咕叫,可就不美。”
章蓝玉被小武毫无遮拦的一通说,脸又红起来。
“小武,你怎的什么话都往外倒!过来,和我一道用吧。”
小武急忙摇头:“这可不成,若往常我可不推脱,可今日是玉哥儿大喜的日子,我却不能坏了规矩。等会姑爷回来,我自会到外头找吃的去。”
见小武不肯,章蓝玉也不强求,他从天刚蒙蒙亮便被喊醒,直到现在,也只在早起时用过一块酥饼,还是小武偷偷递来的。肚内空空,的确饿得很。“我晓得,他自然是好的,但愿我今后能顺顺当当过。”
“那是自然的,玉哥儿你且放宽心,好日子在后头呢。我今个瞧着,项家人顶和气的,不说项大人面相温和,便是赵正君,瞧着也不是那爱生事计较的。还有老太太,瞧见玉哥儿,也是眉开眼笑,一点不像其他大户人家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这当家作主的俱是好脾性,照我看,可比嫁别个家里头要舒坦得多。”
玉哥儿悄悄弯起嘴角。
从小看尽旁人眼色,他对旁人释放出的意思极为敏感。打从定亲起,他陆续也见过几回项大人和赵正君,夫夫二人对着自己从来是和气友善,又因自己是项瑜未婚夫郎,这份和气里还带着些亲密。每每想起,玉哥儿心底都是暖意盈盈。他从未想到,在自个亲爹那里都没感受过的善意暖意,居然在未来婆家这头感受到。仔细想想,也是够叫人心凉的。
暮色四合,气死风灯依次亮起,新糊的窗纸映出外头昏黄的灯光。玉哥儿偶尔抬眼瞧见,总觉得似乎没过多久。可再瞧燃着的龙凤红烛,发觉那小儿臂粗的红烛已然烧掉尽半支。玉哥儿脸红红的,随着项瑜的动作,不由自主闷哼,声音里头还带着些许欢愉。项瑜听见,胸膛里发出闷闷的笑声,见玉哥儿越发红了面皮,便不再逗弄,专心叫他舒服起来。
次日一早,便要拜见项家这头的亲戚。不过项渊他们在京城时日短,并没有直系亲属在。要拜见的除去项渊和赵慎,也只有专门留下观礼的李氏和项礼。
项渊带着玉哥儿依次拜见完毕,玉哥儿是新夫郎,得了许多见面礼,也把他带来的回礼都送了出去。
李氏是最大的,玉哥儿做了抹额,上头嵌一枚印章大小的白玉,这是他娘亲嫁妆里头最好的一块玉。给项礼和项渊的,俱是亲手做的鞋,用料用线都极雅致,看得出很用了心思。而给赵慎的,则是一件外袍,做的极为厚实,且还特意做的比寻常宽大许多。赵慎一瞧便知玉哥儿这是考虑到他有孕在身,不能穿过紧的衣裳。至于项安玖、项安珏和项安璟三个小的,每人得一把金瓜子,外头装着的荷包是玉哥儿熬夜做出来的。
每人得的东西都不算多贵重,可却显然用了心思,考虑得极周到。一应礼节过后,李氏便拉过玉哥儿,笑眯眯称赞:“你这孩子也是个心眼实诚的,跟你师母一个脾性,俱是好样的,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玉哥儿从未享受过来自祖母级别的宠爱,这会子被李氏搂在怀里,一面手足无措,一面又觉得暖心暖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