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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指他对面的椅子。
项渊依言坐下,早有内侍轻手轻脚上了热茶。
太子只喝一口,便一把放下,道:“大热的天,还喝这个?没眼色的东西,去,换冰过的酸梅汤来。”
贴身伺候的内侍常德顺是打墨书被送出去后另提上来的,算起来也伺候太子两三年,早摸清太子是何脾性。此时见太子虽口气不好,眉眼间却没不见怒色,便知太子并无惩罚之意。觑上茶的小内侍吓得一抖,差点端不稳茶盏,急忙走过去,不着痕迹的拍拍小内侍,使个眼神过去,小内侍瞧见,心里头总算安稳下来,脚步稳稳的换下茶盏。
常德顺是个乖觉的,很摸得清几分太子心思。这会子亲自把酸梅汤捧着放到太子和项渊二人座椅中间的小几上,却冲项渊笑呵呵道:“项大人,请慢用。”
果然太子面色稍霁,见项渊喝完一口,赞说的确解暑,又催他道:“去叫御膳房做些下酒的好菜来,我要与项卿小酌几杯。”
常德顺笑眯眯应下,出门见刚才的小内侍巴巴凑上来,嘴里讨好叫着:“常爷爷,有事您吩咐小的!”
常德顺呲呲牙,应下。
想当初墨书在时,他哪有这般待遇?可惜呦,墨书那个福薄的,跟着殿下出去一趟,就这么折了。
殿下自来待项大人不同,亲自开口说要请项大人小酌几杯,他可不放心叫别人去。再者,能去御膳房威风威风,他求之不得。想当初不得意,御膳房那起子势利眼,可没少给他白眼吃。
太子发话,酒菜不过一刻钟,便置办妥当,由五六个粉衣宫女提着食盒,依次送进来摆放。太子瞧瞧菜色,点点头,表示满意。
御膳房那起子老滑头,个个不是好相与的。头前外头那些人蹦着高的捧二皇弟,父皇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那阵子,御膳房的态度,可真是微妙。东宫这头要东西,时不时便借故拖延一下下,却又都不是大事,也不越线,那起子人久于宫内,早把规矩揣摩得透透的,知道怎么做叫人膈应却没法找着名目惩罚,也知道怎么做能不着痕迹的卖好。仗着宫内吃食全是他们负责,便有所依仗,连他堂堂太子殿下,都敢糊弄!
不过他李启乾可不是能咽下这口气的。有理由也好,没理由也罢,他作为太子,想换个把做饭的厨子,也不过一句话的事。便是父皇晓得,也没说一句话。后来二皇弟被出继,宫里宫外这些个蹦蹦哒哒的,瞬时没了动静。
李启乾轻描淡写把御膳房为难他,他一口气换了五个御厨的事说给项渊听,最后道:“想拿捏孤?也不瞧瞧自个什么身份!这口气孤若是不出,他们还当孤是个心慈手软的,日后没得蹬鼻子上脸!”
项渊瞧太子,瞧着瞧着,突的心底猛地一跳。只一瞬功夫,醍醐灌顶。
他终于想明白圣人为何对他和对恩师态度不一般,又为何独独这般看中他,还有,为何今日京城第二世家的顾家,能主动与他示好。几件事看似无关,其实内在都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在互相牵连。
那就是,太子,一国储君,未来的圣人,如今对世家,对寒门的态度。
恩师林公一直致力主张打击世家势力,扶持寒门,与世家大族一副不可共存的态度,而他虽是恩师关门弟子,可却从未表现得如此激进,甚至可以说,他与恩师的主张,是背道而驰的。对世家,他的态度是抑制后共存,是可以互惠互利的。这样的态度,不知是恩师首先察觉到还是圣人率先发觉,总之,最后的结果便是,林公退出朝堂,他成为代替林公的师门领头人,继续简在帝心。
至于顾家,项渊琢磨,应是圣人出乎意料的出继皇二子,打乱这些世家大族的计划,使得他们不得不另谋出路。顾家作为京城第二世家,自然有其存世之道。从他们能拉下脸面示好于自己,便可看出,顾家是打算向太子投诚。可鉴于太子对世家一向深恶痛绝,顾家生怕走错方向,惹得太子猜忌打压,于是便有了今日金玉满香楼的宴请。若他没有猜错,过几日,顾家那位实际掌权者,身材肥胖的顾内阁,就要亲自邀请他。
还有,最重要的圣人这边。项渊终于明白圣人另他入职督造司,又暗示他与安亲王交好的另一层深意。京城所有宗亲里,若论与世家关系最的,还属安亲王。这位历经三朝的老王爷,无论是在世家鼎盛时期,还是在衰落之时,都能泰然处之,其心智手腕,不可小觑。
至于前段时日圣人的那番削减世家势力的动作,想来也是在为太子铺路。不得不说,圣人慈父心肠,的确为太子考虑良多。
在项渊心念电转几息中,太子亲自执起酒壶,在白玉杯子中,倒满橙金色酒液。
“这是今年贡酒,醉桃酿,不仅颜色好,滋味也极美妙,还不醉人,项卿尝尝。”
项渊听过这酒的名头,在宫中也属数量不多的贡酒,好喝不上头,是难得的佳酿。
午时刚下过一场暴雨,此时外头凉风习习,空气清新,又因殿前遍植高大林木,很是遮阴避凉。坐在殿内,倒也舒爽。君臣二人临窗对坐而饮,屏风外头,有一宫女坐在古筝前,叮叮咚咚弹奏。
太子不愿提及婚事,项渊也不主动挑起,想通一直困扰他的问题,此刻项渊心中极为轻松。他只管慢悠悠饮酒吃菜,和太子谈笑,也令太子慢慢放下心。
大婚的事,他此时不愿和任何人说。一来他自个都没想好究竟该如何,二来,涉及到他一辈子的事,且还牵扯前朝后宫,他不愿意将就。
见项渊不像要提及大婚之事,太子便轻松很多,觉得项卿过来一趟,不过是碍于父皇圣命不可违罢了。
谈着谈着,项渊自然而然谈到项瑜的婚事。嘴角含笑,眉眼柔和,项渊道:“我和内子都没想到,瑜哥最后的缘分,竟然也是位小哥儿。”
太子瞧项渊那副温柔的模样,不由暗道:“这都多少年了,居然还和赵正君这么亲密,不过是说起来,眉眼间的神色,立时便不一样,啧啧。”
不过,太子到真对项瑜的婚事很感兴趣。听项渊说项瑜订下的是个小哥儿,太子的眼睛就是一亮。端着架子矜持片刻,太子自以为不着痕迹般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项渊低头喝口酒,嘴角微微一勾。再抬头,表情却十分闲适,很自然的把项瑜与玉哥结识的经过讲述一遍,至于与路家结亲不成的原因,到没有细说,只一嘴带过。
毕竟这时候姑娘家还是重名声的,若传出什么不利流言,倒是要害人家小姑娘一生。项渊虽气他们路家母女对赵慎不够尊敬,却不至于做出故意害人一生姻缘的事来。至于仇怨,他更喜欢自个解决。
李启乾到没往赵慎身上想,他转念想到的是项瑜的出身,于是便把两家议亲不成的缘由归结到路家爱慕虚荣、势利眼,瞧不上项瑜真正出身上来。
想到这个爱慕虚荣,李启乾心底一动,慢慢有了主意。
父皇虽没露出具体口风,但凭他细致入微的观察,倒是能大略推出圣人属意的太子妃人选到底是何人。他得好生琢磨琢磨,该如何做,才能达到目的。
项渊回去复命,对着靖安帝,只说太子如今情绪稳定,态度平和,到不见烦恼。且太子不愿提及婚事,他无从下口,办事不利,请罪于圣人。
靖安帝叹口气,没怪项渊。自个儿子什么脾性,他从小带到大,自然清楚。只不过看太子很看重项渊,想着叫他去一趟,能开解自然最好,开解不了,能叫太子换换心情也是好的。如今看,效果还是挺好。
对项渊的回复,圣人自然没有不满。待晚间太子亲自过来请安,陪靖安帝用膳,又说了许多哄他开心的话,且太子主动提及婚事,说出自己的想法,靖安帝又惊又喜,虽仍旧忧心太子婚事不顺,但到底松了口,允许太子私底下悄悄相看。见太子喜形于色,感激的双眼泛红,靖安帝心底也是又软又酸。孩子到底已然长大,有了自己的想法。不过这样也好,毕竟太子是未来的一国之君,若什么事都不敢反驳,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样的储君,却不是一国之幸。
*
项渊回到府里,先回自己院子换下朝服,重新换身舒适的常服,这才带着赵慎去李氏那问安。
赵慎闻着项渊身上淡淡的酒味,便转身把候在门廊下的小丫头叫过来,道:“去厨房那吩咐一声,叫他们煮碗醒酒汤来,等老爷回来用。”
项渊好笑的拉拉赵慎衣袖,道:“不用,我没喝多少,清醒着呢。”
赵慎不理。“便是没醉,喝些解酒汤也只有好处。”
项渊说不动赵慎,只得认命做好一会回去喝滋味十分不好的解酒汤的准备。
媳妇近日和齐蕴暗搓搓的准备大干一场,每日大半精力都放了进去。精力一对外分散,自然对内便不如往日尽心。茁茁前两日还和他告状,说阿爹好几日不曾抱抱他,哄他入睡,还信誓旦旦的说,定然是阿爹又有了小宝宝,不疼他这个稍大些的宝宝了。项渊闻听,差点喷笑。最后才弄明白茁茁这般想,是因齐掌勺再次有孕,顾不上照看虎子,便哄虎子道要爱护未出生的小宝宝。虎子憨憨的说不清话,茁茁便自个理解,于是,小脑瓜里便藏着这样的念头。
项渊,项渊简直哭笑不得。不过念头一转,想若媳妇真的再有一个,也不是坏事啊!
正胡思乱想,这头赵慎却开了话题。这会子两人走在内宅安静的青石板路上,项渊听媳妇一点一点的把他和齐蕴的计划说给他听,有拿捏不定的,还要问他意见。
赵慎嗓音柔和,虽不十分清亮,却带着股自有的韵味,廊下屋檐、青石板路旁,气死风灯亮着柔和暧昧的光。项渊转首瞧赵慎,见他眉眼舒展、嘴角含笑,徐徐说着话,自信又张扬。心底一动,凑过去,吧唧在赵慎左脸颊亲了一口。
“媳妇真能干!”
赵慎偏头瞧他,抿唇一笑。
还未到李氏屋内,便听到里头欢声笑语,李氏不知听到什么,笑得格外欢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