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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渊点点头,示意他下去,接着把郝县丞分管的事务报告拿起来仔细研读。
说起这个郝县丞,他也算是个能干的,只不过他的能干全用在为自个和家族牟利上。借着之前崔正堂抑商重农,他巧使手段,硬是把本就不多的商税,生生抹掉两成。商税收不上来,农税又低,衙门没别的收入,每年都是堪堪维持在入不敷出的基础线上,不过年复一年,日积月累之下,这个数目也够可观的。这也难怪县衙残破的不成样子,县城内的公用设施更是破破烂烂。没钱,啥都不要想。
项渊摸摸下巴,似乎曲州的穷困,在整个靖安朝都挺出名的。还真难为那些人,费尽心思给他选了这么个地方。
不过,项渊自信一笑,越是穷困的地方,其实越容易出政绩。等他治理好曲州,那些人的脸色不要太好看哦。
打量着手里头的账目,项渊挑唇冷笑。
若他是个只懂读书的呆子,怕是连郝县丞做的账目都看不懂,一眼瞧过去,只看得到抹的平平整整的收支。可惜,他项大少之前专攻经济,各种疑难杂症看得不要太多,郝县丞这点子微末伎俩,他都不好意思出手太狠,以免显得自个太过重视。
收起记录报告,项渊一手轻敲桌面,吩咐人去叫郝县丞来。
郝县丞没能挣到县令的位置,这段日子一直心气不顺。正巧项渊到任后,整日除了调查曲州风土人情外,也就干了件拉到通商的大事,其他的事项还未腾出手来管理。郝县丞憋着劲想给项渊点颜色看,也不主动提起,每日里只规规矩矩的到衙门点卯,其余一点正事不干,只坐着喝茶闲聊加小憩,
听到项正堂有请,郝县丞慢条斯理的站起身理理衣衫,又端起茶咂摸一口,拍拍肚子,喟叹:“倒是有些饿了,我早去早回,咱们一会下了衙去吃酒,我请,你们可都等着啊。”
同屋的下属相互看看,都笑着应承下来。他们这些属下,多半都是曲州本地人,和郝县丞又有七八年的共事经历,情感上,自然多偏向郝县丞。胡主簿路过听到,眯眯眼笑笑,没应承,只把手头的事交代下去,就径直回了自个办公处。
胡主簿和杨烨很有些交情,自然从他那知道不少项正堂的行事风格。杨烨是衙门的老油条,人又聪明机灵,很懂看风向。胡主簿瞧他如今温温顺顺的跟在项正堂后头兢兢业业干事情,心里头早对这个新来的正堂不敢小瞧。可怜郝县丞眼高手低,到现在还没摸清正堂的脾性,以为这位和之前那个崔正堂一样好糊弄,也活该他要受点教训,只怕要很吃些苦头哦。
第50章处置
郝县丞刚迈脚进去,一眼就瞧见正立在项正堂下边一边抬袖子频频擦冷汗的,一边支支吾吾说不清话的账房。
见他进来,项正堂也没撂下眼皮,反而似闭目养神般靠在云石椅背上,听账房解释,遇到含糊不清的地方,一针见血拎出来,非叫账房给个明确说法不可。
郝县丞心里重重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见面三分笑,阎王也绕道。这是郝县丞常挂在嘴边的自创谑语,奉行伸手不打笑脸人,所以一见项渊脸色不对,郝县丞立马收敛起满脸的漫不经心,绷起面皮进来见礼,之后就规规矩矩站在一边,眼角瞄都不瞄见他进来一下子眼冒亮光的账房。
“靖安七年,改建育婴堂那笔银子的具体花销,给咱们郝县丞也说道说道。”
听项渊轻描淡写说这么一句,不管是账房还是郝县丞,不自禁绷紧腰背,隐隐冒出一层冷汗。
留着山羊胡子的账房再次抬手抹去额角冷汗,小心瞄一眼上头的项正堂,见他仍旧微合眼睑,急忙转头迅速瞥向郝县丞。郝县丞脸色微变,皱起眉,冲他轻轻点了点下巴。
账房心底大定,咽口吐沫,组织好言语,便道:“禀正堂,因那育婴堂之前实在太过破旧,于是靖安七年,由崔正堂下令拨款改建。其中砖瓦木料共计三百两,工费伙食共计一百两,其他杂七杂八的算在一起,计五十两,总计四百五十两。”
“哦,如此啊。郝左堂,你瞧瞧,账目可对?”
郝县丞被项渊之前的大喘气惊出一脑门汗,这会子见他把账本扔过来,急忙双手接住,小心翻看。
少顷,郝县丞在心底一遍遍过了几次说辞,见没什么漏洞,便递还账本,含笑道:“这些个账目,在下官掌管衙门账房之后,每月都是要亲自过目的。如今再瞧,也看不出有何问题。”
不轻不重一个软钉子,郝县丞扔得毫无压力,表情无辜。
项渊睁开眼,看向郝县丞,似笑非笑道:“郝左堂,这个县丞的位置做得倒是轻松。”
郝县丞脸色一变。“正堂这话何意?郝某自问打上任起,便一直兢兢业业,毫不敢懈怠!即便能力或许不如项正堂出众,可也到了下官能做到的最好程度。七八年来,衙门事务一直相安无事,下官竟不知做错哪里,遭来正堂这番明褒暗贬之语!”
郝县丞是笃定项渊看不懂账目,在他看来,似项渊这种寒门出身的状元郎,怕是所有精力都用来读书做学问,一门心思专研圣人学说,哪有功夫和闲心了解经济庶务。恐怕之前那番作态,八成是想诈他。
所以,郝县丞说得那就一个神情激愤、理直气壮。似乎项渊说了多么侮辱他人格的话,眉眼竖着,腰板挺着,一副士大夫不堪折辱的悲愤。
项渊低笑出声,摆手示意郝县丞不要过于激动,接着冲外头扬声道:“杨都头,进来,给郝左堂回忆回忆育婴堂改建的事,咱们郝左堂许是年纪渐长,这记性,就不如从前了。”
郝县丞一惊,立马意识到事情要糟。
杨烨这个都头可不是项正堂初来乍到,他在衙门做事的时间认真算下来,比自己这个县丞还要久,衙门里的猫腻,只要有心,不愁看不出。
杨烨大步进来,行了礼,一刻没有犹豫道:“禀正堂,育婴堂改建所用的砖瓦,是由李家洼子上洼子村送来的,托了典史的关系,所费银钱,不足市价八分之一;而木料,则是小的带皂班、壮班的弟兄亲自去山上砍回来的。事后,每人发了一两银子的贴补。至于工钱伙食,按市价,也不到五十两之巨。”
随着杨烨的话一一道出,郝县丞额角的冷汗就没听过。那账房更甚,已经摇摇欲坠、站立不稳。
项渊拿起账本,翻开,指着其中一页道:“育婴堂的事,郝县丞搁心里头好好想想忘记什么了。还有这个,平整道路的,本官去过八拐子村,啧啧,那条路,据说十几年都没修过。还有这个”项渊又翻了几页,手指点点,道:“衙门内四季米粮蔬果,一担米二百铜板,一担菜一百铜板,一筐鸡蛋,三百铜板,这个价格算下来,难怪衙门年年亏空,感情本官日常吃的都是金米银蛋啊!”
合上账本,项渊先是对那个脸色苍白,满头冷汗,擦都擦不过来的账房道:“如此糊涂的账房,本官用不起。杨都头,带他下去,交接后,就送出衙门吧。”
那账房本以为这次肯定要吃牢饭,说不定家里好不容易靠讨好郝县丞做假账积攒下的微薄家底都要掏空还债,正满心惶恐,不想项正堂只轻飘飘的撵他出去,竟不打算追究!
不管那项正堂如何打算,逃过一劫的账房急忙跪下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涕泪交加的悔过几句,便被杨都头拉下去。
郝县丞稳住砰砰直跳的心,顾不上擦拭额头的冷汗,强撑着一口气,打算把黑锅全甩到那账房身上。不想没等他开口狡辩,项渊接着道:“刚刚说的那些,倒还是小事,银钱也不过几百两。最叫本官震怒的,却是这些商税收益。”
说着,项渊扔出一个账本到郝县丞脚下,双眼紧紧盯着郝县丞,目光锐利,语气冰冷道:“本官想请郝左堂好好解释下,为何靖安九年到靖安十三年,整个曲州的商税收成不过千两!”
伸手止住郝县丞张嘴就要说的反驳,冷冷道:“不要拿崔正堂禁商那一套糊弄本官!如不是本官精于算学,又考察过曲州商业,恐怕还看不出这账本的猫腻!”
郝县丞这下是彻底慌了神,他千算万算,实没料到项渊这个状元出身的正堂,居然会积年老账房才会的算学!张嘴就来的一串数字,连连叠加,竟然分毫不差,且对假账的做法,竟也说得头头是道,条条中标。
额头的冷汗滚落到地上,郝县丞腿软手抖,蓦然记起胡主簿望向自个的眼神,之前他以为是嫉妒不平,现在想来,那分明就是同情怜悯!可怜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犯了官场莫欺生的忌讳。
好嘛,头前和下属还兴头头的猜项正堂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打哪烧起,自个一副指指点点的模样大谈特谈,如今竟全打脸上了。
这把火,竟从自个这烧起来。
厅内一片静谧,只有郝县丞惶恐的喘气声。
“正、正堂,下官,下官一时失察,竟叫人蒙蔽,下官”
项渊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这货还想甩锅呢。
“到底如何,你心知肚明。本官念你在县衙多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没打算把你做的丑事公之于众,算是全了你的脸面。郝左堂,作为回报,你是不是该有所表示呢?”
郝县丞一听,私以为项渊这是暗示他上供,心中一喜,暗道项正堂果然寒门出身,到底脱不开要伸手捞钱的惯例。
于是急忙挤出一脸笑,殷勤道:“正堂大人大量,下官铭感五内,听闻正堂内人颇善经营,下官在县内正巧有一铺子,正要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