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秘辛

风静流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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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要做一个大人物呢?

    那年,十三岁的方麒佑闹着自家的大堂哥,蹭着堂哥差事的机会也想看看淮城军队。在淮城军营中,一掀帐帘,就看见了随父巡视淮城驻边军营的肖容敛。

    当时军营里只有一个穿着白色单衣的小公子端坐在几案后,纯白如洗,一眼风华,只有这八个字可以形容当时莽头莽脑闯进去的少年那时的心声。

    很多年后,方麒佑还记得当时看得有点痴傻的自己说出来的第一句话:“你真好看......你是不是小仙子啊?”

    兴许就是宿命,就是那一眼,让十三岁的方麒佑一心就认定了眼前的这个人。

    那个下午,在远离了大人们的世界里,方麒佑看着少年老成的肖小公子百般戏弄,偏偏对方八风不动,弄得从小到大在胡搅蛮缠上一向无往不利的方少帅好生没意思,最后一把抽走了对方手里的书,拿过来一看倒是小小地惊叹了一声:“啊?原来你也看《三略》啊?”

    我只当你是偶遇,却没想到是知己。

    那个一直静静坐着看书任他百般撩拨不说话的小公子这时才淡淡开口:“你也看?”

    “对啊对啊!”终于和这个一眼看见了就喜欢得不行的小人儿有了共同的话题,方小帅兴冲冲地道:“我从小就喜欢看兵书,武经七书我都看过,而且我将来立志要做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军!”

    肖小公子静静地看着他,终于对着他露出了这么半天来的第一个微笑:“好理想。”

    方小帅毫不谦虚地咧开了嘴:“那必须!”

    那个下午,日后名震天下的方少帅就一本兵书引起了和日后的双陆四公子之首的肖公子的话题,两个半大的孩子就天下形势、兵法战略畅快淋漓地聊了起来,一聊便不可收拾,尤其是方少帅,颇觉得有些知己相遇恨晚的感概。

    聊到最后,那时也只是年方十三岁的肖公子点点头,慢条斯理地提出了一个问题:“那你有没有想过,若将军做出正确的战略决定,但是君王被小人蛊惑,使得王令和将令相违背,将军应该怎么做?”

    方小帅一拍大腿道:“那当然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啊!”

    肖小公子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道:“方少忘了虞国前朝的那位东郭将军了吗?”

    前朝最后几任皇帝,一个比一个荒淫无道,眼看就是气数将尽之象。这时西边的朔国举兵来犯,幸得当时有一个叫东郭展的大将,用兵谋略如神,几次击退强敌。但是皇帝不信任他,作战时派了监军在侧。因为东郭展刚直不阿,最后得罪了这个监军的宦官,被宦官密奏上去,说他之所以一直在边境其实是想拥兵自立。皇帝不放心他,便急令召他回朝。东郭展为了边境安危执意不回,结果下次面对朔国来袭之时,东郭展定下战术,让副将和监军在他领兵设伏之际增援,没想到出身皇帝母家的副将接到密令,让他私下里铲除东郭展,因此副将和监军这次趁机不加增援,让原本设伏的所有将士深陷朔国重围中,最后无一生还。

    也就是这件事,大大削弱了虞国边防军的实力。皇帝自毁长城,最后加速了前朝的灭亡。最后这件事成为了将领受到君主猜忌的典型案例,所有用兵者在接受教学的过程中都听过这个典例。

    方小帅倒是考虑了半天这个千古无解之题,皱起眉头的样子煞是可爱,最后还是一咬牙道:“要是我遇到类似情形的话,即使要违抗君命,也一定要保得家国百姓的平安。”

    肖小公子看着他这幅模样倒是笑了笑:“方少倒也不用这么忧心,其实肖某早些年也考虑过这个这个谜题,后来细细剖析了这个案例,倒是想出了一个兵不血刃解决君王猜忌的可行方案。”

    “什么方案?快说快说。”方小帅急着追问。

    肖小公子微笑的神情颇为从容:“方少有没有想过,要是当年,东郭将军身边的那位监军选择维护他呢?”

    方小帅歪着头想想,认真道:“不妥不妥,阉人最不讲究忠义,怎么肯站在东郭将军这边?”

    肖小公子神情一肃:“非也。天下之大,什么样的人中都会有忠义之人,方少不可对宦臣抱有偏见。”

    “而且,我只是举个例子。我的意思是,如果这个被君王所信任的人,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在将军这一边呢?”

    “将在外,是身在外,不代表出征在外就在朝堂上全塞了耳目。一个好的将领,不能只会行军打仗,也要学会怎么消除君主的猜忌。”

    方小帅苦恼道:“可用兵之人如何还有精力在朝堂上耍弄权谋?如果把心思都放在应对君王上,将领还如何用心行兵布阵?”

    肖小公子终于露出一个有三分得意的笑意:“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在朝堂上作为将军最坚实的后盾啊。”

    当将领领兵在外时,有深受君王宠幸的朝臣私心里一力维护他,为他稳定大局费心筹谋,才能让将领用兵消除后顾之忧啊。

    方麒佑也是聪慧之人,一点即透,当即明白了肖容敛的想法,心中有着一种说不清的微妙,似乎这人天生就该是为他而生。怔楞半响,方麒佑用尚且有些稚嫩的嗓音对着肖容敛郑重道:“若有一日我为将,你可愿意为我之盾?”

    肖小公子但笑不语。

    我们为什么要成为一个大人物呢?

    不为权,不为名,为的是我们心中怀有的抱负,为的是实现我们的理想,为的是这片土地上万千苍生的安宁及和平。

    一领血红色的衣角在夜风里翻飞,方麒佑在夜风里叹了口气,不知怎么忽然想到了好几年前的事情,那时候他和阿敛第一次见面。

    阿敛当时其实并没有答应他,等他第二天再来军营的时候,肖侯爷已经巡视完毕,回了淮城的府邸了,半月后才会再来。还没等来这个半月后,堂哥办完差事就提着他回了帝都。再然后,他满了十四岁,就随着父亲前去了西部边疆磨练自己,自此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阿敛。

    一别四年,再相逢已经是十七岁了。

    身后有簌簌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参将走到自己身边笑道:“方少帅,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营帐?”

    方麒佑收起因为多日不见自家阿敛有些伤感的心思,爽朗一笑:“在这里吹吹冷风,冷静冷静头脑。”

    那参将走到他身边,笑容不减,声音倒是压低了些:“听说睿王真的要造反了?”

    方麒佑气定神闲地看了这人一眼,眼中带着微妙的笑意:“不然我为什么会被派遣过来呢?”

    睿王要反,可他注定会失败的。是的,这会儿他已经身在帝都边防的大营中了——这是阿敛为他争取到的机会。可是......真的有些想念阿敛了啊。

    云城香海雪庭,三十三重离恨天,最高也是最冷清的离恨阁中,燃烧着六盏诺大的玄晶琉璃宫灯,香炉里飘荡着袅袅的香气,有着安人心神的气息。阁里素净,没有太多的装饰,显得有几分空旷,却见案桌边有一条雪色的长裙迤逦地垂了一地。

    案桌边两人对坐,绝色倾城的女子安安静静地凝望着对面人看着手里的情报的身影,许久才笑一笑:“姜国调香师调出来的香果然奇佳,连我都很是喜欢呢。”

    对面的白衣男子点点头:“若是你喜欢,下次有了再给你送来。”

    婴雪忍不住抿唇一笑,被灯映着的侧脸宛若天成:“若是方小将军知道了,怕是又要说公子偏心,有了好东西也不惦记他。”

    肖容敛想起上次因为自己把别人送礼送来的长生镜给了婴雪的缘故,一直惦记着要找一面这镜子的方小佑和自己恼了好一会儿的情景,眼里禁不住也有了几分笑意:“别理他,他有时有些孩子脾气。”

    婴雪脸上仍旧有着淡淡笑意,声音安静空灵:“那是在公子面前。”

    方麒佑再怎么胡闹,再怎么耍脾气,那也是因为他身边的这个人,是肖容敛。方麒佑不是没有分寸,只是对这人太过放心。

    肖容敛搁下手中的奏报,转而淡淡问道:“这次压轴的拍品除了睿王府的麒麟血,还有卫家的镜甲?”

    婴雪点头:“不错,看来卫家拿出这副玄鳞镜甲,是想把公子留到最后了。”

    肖容敛神色淡淡:“可惜我对它无意,怕是要让他们失望了。”

    婴雪眉目恬淡,问道:“那公子已经准备好撤退的路线了吗?”

    肖容敛微微颔首,他早已联络好卫家的卫剑心,花雪集会一过,就从卫家的密道撤出云城回帝都前线,把他冒险前来云城的情报给方麒佑带回去。这是方麒佑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他自然要陪他并肩作战。

    像是想到了什么,肖容敛倒是一笑:“前几天顾家的二少爷突然上门和我联系,我倒是措不及防。一直都没怎么关注他,没想到他竟然也对后族萧家的事情上了心。”

    帝都里有两家同音的贵族,到了这一代,肖家里最为尊崇的是先帝元后所出的大长昭阳公主的驸马肖骆,肖容敛父亲肖骏肖侯爷的堂弟,故而肖家通常被人叫做驸马肖家;而萧家地位最高的便是萧家掌家人萧太君的女儿,先帝的继后,现今的萧太后,因此往往被人称作后族萧家。

    肖容敛在云城布防几年,但到底年岁尚小,再怎么惊才绝艳,很多事情还不能完全掌控。他倒是真没想到,顾家那个一向庸庸碌碌随性度日的二少爷竟然截下了那封被他的人漏掉了的帝都萧家往云城传过来的密信。这次萧炎劫走了顾二少爷的夫郎,倒是让顾二少上门把信送了来。

    婴雪闻弦歌而知雅意,顿时道:“属下会让人重新整理出一份顾家的详细资料来的,尤其是关于顾二少爷的。”

    商贾之家以利立家,不会轻易地牵涉朝局变动,便是肖容敛想要在云城各方势力的干涉下收拢利用云城以商立家的四大家族,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这个人用得好,也许公子就能和顾家,以及一向和顾家亲近的殷家搭上线。

    肖容敛记忆过人,一目十行看完手里的资料,微微拢了拢袖口,慢慢把手中得来的情报一份份投入了脚边的炭盆里:“恩。这几天也多注意一下姜国来的使臣的动向。”

    “是。”

    那个叫楚碧的干练女人,想来不是池中之物。

    少有人知,香雪海庭的第一美人婴雪是他手下的谋士,且是他留在云城收集情报处理事务的第一把手,这些年来一直替他打理着云城的事情。多年前他救下这个当时不过十六七岁、刚刚长成的女孩子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没看错人。如今云城即将形势大变,各方势力纷纷涌动,牵涉到虞承帝、萧家以及睿王三方瓜葛,留下婴雪在这里让他放心很多。

    婴雪知道肖容敛就要走了,即将离开之前,到底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问:“公子,这么多年,为什么皇上从来没有压制过睿王?”

    宫廷秘闻里,睿王的生母就是死于萧太后之手,睿王和生母感情深厚,和萧家可谓有不共戴天之仇,萧家一向很是打压睿王。若是虞承帝也顺应萧家,睿王在云城也不至于有今日之势。睿王在云城拥兵自重,难道不是虞承帝刻意纵容的吗?可皇室中人,哪里有什么骨血亲情?虞承帝这么做,难道当初就没想过有朝一日睿王会举兵夺位?

    肖容敛闻言寂静了片刻,那一刹,他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十七岁那年他四处游历后回到帝都,上九龙塔面见虞承帝的情形。

    九龙塔用来挂置虞国历朝历代出众之人的画像,顶层挂置的便是虞国历代帝后的画像,往下一层是历代出众的皇室宗亲,再往下一层是有功的贵族朝臣,依次往下。睿王弱冠之年便被刚继位的虞承帝命人描画录入了九龙塔里,正是睿王最为风华的模样。

    那时虞承帝站在九龙塔上第八层,背对着他,看向的便是睿王的画像,那背影在画像前形单影只,落落得甚至有些寂寞。当虞承帝转过脸来的时候,眼神里还有没有散尽的落寞,声音寂寂,像是落了一地岁月的余灰:“岁月催人老。一转眼,这画像竟也开始泛黄了。”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竟让人听出了几乎落泪的眷恋和寂寥。

    那一瞬,他发觉自己好似无意中触碰到了九龙塔上帝王深埋的心事。

    原来如此。

    世事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