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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城的纨绔们,大都分为三类,一类最为可厌,平日里不但时常出入风月场所,还总要为了风流情|事闹出些丑事,更兼在街上走马斗鸡、贪杯好赌、沾惹良家女子,仗着权势无所不为,这类人往往也最招人恨,偏偏他们大都还都有点眼色,不会真正招惹不能招惹的人,不会真的惹出什么不能让家里长辈善后的丑事;一类稍微好些,虽不会胡乱惹事,但是平常也总是无所事事,作风平庸,无事时常会去秦楼楚馆看看美女佳人,赏赏风月盛事,自以为附庸风雅,实际上顽劣不堪;最后一类纨绔,平时也常常出入青楼酒坊、斗场赌坊,意态间风流无限,看上去不堪大用,实际里学了多少东西谁都不知道,也许暗地里早就掌握了家族内部也未可知,这类人看着潇洒,实则最是虚伪。
这是前世里出身于云城八大世家经学世家沈家的嫡长子沈岸华曾对纨绔这一特殊群体做出的评价。
沈岸华本人便是虞国最出名的一个神童,三岁识千字,五岁能吟诗,七岁便可做出诗文,十五岁时上疏给云城城主一封《论云城官制航运之利弊》,颇有些不顾当时云城管着航运这块的陆家的震慑,充分体现了沈家作为云城百年的经学世家的气概与风骨。此文后被拿到刚继位不久的虞承帝手上,年轻气盛的皇帝当场就大赞“此子文章清奇、资质奇佳!”,沈岸华由此名震虞国。可惜的是,当时可能是由于虞承帝新继位,朝政有些动荡不安,因此虞承帝并没有根据沈岸华的建议来改革。
成年后的沈岸华越发气度从容、神采风流,按照虞国的荐举制被征调到帝都为官。年二十有五时,得以同时年弱冠的肖家旁支的嫡子肖容敛一同出使虞国淮城的高台会歌,参与三国共订和约的盟会里,此会盟后天下闻名,和虞国公子肖、朔国公子段、姜国女公子公子楚并称为朔虞大陆和澜姜大陆上的“双陆四公子”。
那番关于纨绔的看法,不过是他当时尚在云城的议论之言。据说是当年沈大公子在一次去云城最有格调的雅楼香海雪庭品酒听琴的时候,无意间看到欧阳家的少爷欧阳建在楼下对着一个漂亮姑娘亲亲摸摸时,一时气愤之下说出的,后来就被同行的几个公子传了出来,显然是刻意针对欧阳少爷。而且在场的明眼人显然都看了出来,在沈大公子眼里,欧阳少爷自然就是所谓的“最虚伪”。
还没等云城人摸清楚这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传出来的传言的方向时,沈大公子已经一甩袖子,前去了帝都,那时顾怀裕才只有十四五岁。因此关于沈公子是不是暗恋欧阳少爷这话就没了下文,渐渐隐没在云城的烟尘后。
顾怀裕后来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心下还揣测了一番,最后把自己定义在了第二种上,觉得自己不算是最差垫底的,心下还稍微觉得有些安慰。
现下坐在盛世酒楼点好菜等人时,顾怀裕心里又不由得想起了那位现下人在帝都的沈公子的言论,心里算了算,觉得自己等的这人要是也算是个纨绔的话,那必定算是第三种。
想了这里不禁笑了笑,凑到被自己搂在怀里不肯放开的薛嘉脸旁亲了一口,对他笑着说道:“嘉儿,你知不知道沈家大公子的那番纨绔论?”
薛嘉也随着他,靠在他肩头微笑:“怎么好好地想起这个?”
顾怀裕微微挑眉:“那嘉儿觉得我是哪种纨绔?”
薛嘉吃吃笑起来,笑了片刻才道:“你要让我来说,自然哪种也不是。”
顾怀裕用手指刮了刮薛嘉侧脸,眼里全是笑意:“可是全云城的人都觉得我不成器呢,就你睁着眼睛说瞎话。”
薛嘉看着窗外天高云淡,淡淡笑道:“在我心里,你自然是很好很好的。”
顾怀裕闻言有些静默,低头轻轻蹭了蹭薛嘉的头发,满心里都是温柔的情绪,一圈一圈在心里波荡开来。
正这当口上,一个穿着黑衣的少年跨步迈了进来,盘腿坐在了对面道:“你倒是给我秀得一手好恩爱。”
薛嘉私下里对于和顾怀裕间的亲昵从不避讳,但是人前显然就要矜持得多,看见有人进来就从顾怀裕肩上抬起头来。
顾怀裕脸色不变,对着来人一笑,嘴角斜起,扬起三分得意:“你羡慕也去找一个呀?”
来的人是殷家长房的三子,殷珏,殷静宜的嫡亲弟弟。
殷家的情况要比顾家复杂得多。又或者来说,顾家的人口对于一般的世家大族来说实在是太少了,家庭架构比一般的小家族还要简单,再加上顾怀远顾怀裕兄弟感情深厚,顾家几乎不存在斗争的因素。
殷家则显得更正常一些。殷家老太爷还在,膝下除了嫁出去的女儿,只有三个儿子。长子和次子都是嫡子,老三是小妾生的。长房孩子多,除了正室夫人生下长女殷静宜、次子殷玹、三子殷珏外,还有身为庶子的老大殷玘和三个庶女。次子命不好,年轻时因病去世,仅留下了一个儿子殷珝。殷家老大和一母同胞的弟弟感情极好,弟弟英年早逝后甚是伤痛,直接把二房的孩子接到了自己房里来养。三房也有几个孩子,成器的却不过只有一个殷珩。
殷家和顾家有世代通家之好,殷家这一代的嫡长女还嫁给了顾家的嫡长子,关系更为密切。因此顾怀裕小时候常常会和岁数相仿的殷家两兄弟一起玩。殷家长房的老二殷玹倒是大他几岁,年纪稍大后就不怎么和他们两个小的玩到一处,殷珏小他两岁,平时一搭出去玩的时候反倒显得比他还老练些。
前世时殷珏平日里虽随着顾怀裕一伙纨绔出入各种消遣场所,但顾怀裕还是能看出来,他和少年时懒得作为的自己、和那些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们都不一样。尽管性格大不相同,甚至在一伙人里彼此间来往算得上冷淡,可殷珏,其实和欧阳建才是一类人。
欧阳建的情况他是知道一些的。欧阳家的情况就更加复杂了,家里龙蛇混杂,而欧阳建作为一个庶子,想要出头自然更加艰难,随时都会面临嫡系的打压,只能伪装出一副无能闲散的样子来积蓄力量。可殷珏是长房嫡子,嫡亲二哥又年轻有为,他又何至于此?
大抵是后来几年他才偶然间从一次殷珏喝醉后了解到,原来殷家内部也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和谐。殷珏的父亲出于对早逝弟弟的痛惜,对于弟弟所出的独子格外地偏爱,甚至远远超过了对自家的两个嫡子的关注。要是光这样也不算什么,可是二房的那个殷珝却是个脑子灵活且极有心计的人,从小就知道怎样博得大伯的疼爱来获取最大的优势,私底下暗搓搓地算计长房嫡子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偏偏殷家老大却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对自家两个嫡子越发失望,而殷珏的母亲虽出身大家,却是个性格软弱的人,对丈夫的话从不敢有二议,即使私下心疼两个孩子,却不懂得算计回去。后来殷珝大些后,更是和长房的庶子殷玘勾搭在一起,共同算计长房嫡子,使得殷玹殷珏两人在殷家老太爷面前的印象每况愈下。而三房的人也不老实,每到这个时候不是趁火打劫,就是冷嘲热讽。
殷珏和二哥感情极好,自然不能忍受堂兄屡屡算计爬到头上,加之年幼时脾气火辣,在这上面吃了不少亏,后来竟变得有些阴狠。表面上佯装漫不经心日日闲玩的样子,私底下一直在殷家里培养自己的人手来帮衬嫡兄。面子上的那些,不过都是假象。
几年后殷珏还没有做好准备最后一击击倒殷珝,结果殷家就因为殷珝管理不慎的缘故引入内贼,被人陷害,殷家和顾家一倒俱倒,再不能翻身。殷家直系所有人都死在了狱里,也就再没有了彼此间的斗争了。
想到这里,再一次看到年轻时的殷珏,尚且还有些鲜活气息,不像几年后那样阴冷,顾怀裕心下不由地有些感概。
殷珏看见顾怀裕倒没什么不高兴,只是看见薛嘉时有些惊奇。上次中秋灯会的时候他没随着那一伙人出去,虽对此事有所风闻,但没有亲眼见过,心下到底是不信的。
顾怀裕有多喜欢连采玉他是知道的。他不喜欢连采玉那人,早就提醒过顾二,让他离连家那小子远些,偏偏顾二性格偏执,他说过几次都不肯听,后来只好随他去。虽说自己对顾二看人的眼光很是不满,但他还是有些欣赏顾二这一点,最起码痴情专一。十四五岁的时候一伙大少爷一起去南风馆尝新鲜,只有顾怀裕当时一个小倌都不肯叫。现下有人说顾二移情别恋了,他到底还是怀疑。
刚进来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顾怀裕身边靠着一个男人,他心里只以为这是连采玉。毕竟顾怀裕之前不论去哪儿,身边连一个小倌都没有出现过的。没想到过来一看,拜他的好记性所赐,他并没有像那群公子哥一样闹个脸盲,他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当初和顾二正儿八经拜堂成亲的薛家公子薛嘉。
殷珏有些发傻,这是怎么着来着:“这是你的夫郎?”
顾怀裕侧过脸看了薛嘉一眼,笑意有些温柔:“是,你记性倒是不错。”
殷珏只吃惊了一瞬,随即便冷静了下来:“怎么了?想通了?想清楚连采玉是什么性子了吧?”
顾怀裕眼神淡淡的,眉角都有些冷意:“别提他了,我既已成婚,之后自然和他再无瓜葛,之前是我错待了嘉儿,以后自然会好好待他。”
殷珏点点头,脸上竟浮现出一个前世顾怀裕很久都没有见过的笑容,笑得倒有三分真心:“不错不错,我看你这夫郎倒是不错,比起连家小子强上不少。我看人一向准,你信我。”
顾怀裕有些哭笑不得:“你明明年纪比我还小,却总是喜欢用一副老气横秋的腔调说话,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殷珏斜斜瞥他一眼,冷哼一声:“哼,英雄不问出处,能者不说岁数。你年纪倒大,我看你还不一定有我中用。”
原以为一提起这个话题来,顾二必定又是懒洋洋地说一番,谁让他上面有个万事不用他操心的好大哥呢。没想到顾怀裕反倒叹息一声:“不错,你说得有道理,这些年来我把家里的责任都推给大哥,实在是太过任性了。”
这么一来,殷珏倒不好再说什么。静默片刻,顾怀裕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隔空递了过去,神色变得严肃慎重起来:“这里有个东西,让你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