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鬼魂附体

杨少衡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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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她就把贾博士的实验在自己的实验室重做了一遍,但是,那个压扁的月亮仍没有出现。面对这毫无结果的结果,孟雪把实验过程以及和贾博士交往的全过程重温了一遍,她猛然醒悟,这个贾博士的小窍门不止一个,昨天的不过是抛砖引玉,他还留了一手,还等着下次!

    好烦啊!她感到莫大的屈辱,平生里第一次单独为一个人表演模特步,还在愤怒中走了几步脱衣舞!在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下,为了世界上那么崇高的追求而做了世界上最卑俗的事,这究竟对不对呢?交换,这个在商品社会诞生的时候就出现的事物,那时就是物与物的交换,双方觉得值得,交换就根据所需而产生了,发展到后来就出现中间的媒介物,后来演化成货币,于是,人们就通过这个中间的东西作为一个衡量的标准去换取所需。可是,这贾博士的脑力智慧的辛苦付出和自己给与的精神享受又由什么来衡量呢?然而,似乎他们回归了最原始的时代,直接交换!

    孟雪整个下午都坐卧不安,而交换这两个字被复制了千万个,充盈在大脑里,简直要爆炸了!她想缓释一下心中的烦闷,几步来到杨博士身边,可是她却什么都没说,掉头离开了。是的,她对他说什么呢?又能对他说什么?于是,她回到自己的实验台前,而涂颖祎正静静地坐在电脑前。孟雪眼馋地望望她,也许女人之间好沟通些,可是,她听了又会如何看待自己?孟雪真的太累了,整个身体沉重地散落在椅子上,之后,她闭上了疲惫的双眼。

    “你病了吗?”不知何时,涂颖祎来到她身边,“你的脸色很难看。”

    “哦,没有,”孟雪无力地回答,“只是很累……”

    “那你快回家吧,”涂颖祎说,“好好休息一下,你的脸色真的好难看!”

    经过涂颖祎的提醒,孟雪才想起,是应该回家。

    保姆出去买菜去了。她独自一个人上楼,到了卧室,她把自己摔在宽大柔软的席梦思床上,黑眼球再也无力接受窗外夕阳的余晖,悄悄地转向脑海深处去了……

    忽然,天空变得灰蒙蒙的,那个圆溜溜的东西又悬浮在西天,轮廓依然清晰,依旧是那么亮而不明,依旧好似一个发光体却又不像,漫天迷蒙的东西还是张着无数的小嘴儿,把它的光芒咬住了,吞没了,吸尽了,那圆圆的光球两侧独立地悬挂着两抹狭短的光带,还是那么耀眼,还是那么色彩斑斓!这,到底是些什么?是日挂双珥还是月挂双珥?那圆圆的东西到底是太阳还是月亮?……起风了吗?那圆圆的东西边缘怎么又泛起细密的波纹?那波纹怎么又蔓延到如珥的光带?怎么又把它弄模糊了?难道还要卷走它吗?天地间怎么又旋转起来,混沌又出现了,接着就是一派令人窒息的恐怖的黑暗伴着轰隆隆的声音铺天盖地地袭来……

    她听到的不是雷声,而是手机的铃声。这铃声把她从梦魇中抓到现实中来,她发觉浑身燥热无比,原来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这热逐渐地变冷了,冷刺激着大脑细胞,激活了她的精神。她伸出手来到床头柜上打开手机,只见一条短信息:我看到你我怕触电,我看不到你我需要充电,你伤心我就会漏电,如果没有你我想我会断电,如果我抱着你我就会发电,如果你变心了我就叫整个馨城停电!

    这样的手机短信恰到好处地调节了孟雪的情绪,看到最后一句时她忍不住笑了,可再看下去电话号码却是方国豪的。哼!她鼻孔里发出一声送给自己的轻蔑的自嘲:才被一个贾博士搞得精疲力竭,现在方国豪又来挑衅,家里还有一个陈忱,她好似身陷男人的重重包围中——有那么大的魅力吗?

    她跳进了蒸汽浴房,把整个身体浸泡在水中,蒸汽渐渐充满到看不到浴房雪白的侧壁。她就在这迷雾中回味着凌乱的过去。

    那次方国豪镜中虚影拥抱仿佛照片底片,被孟雪深藏在记忆的深处,而他方国豪却怕底片生锈了般,总是牵着孟雪把它翻出来洗洗。曾经几次打电话约她小聚,都被婉言回绝。有的时候,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就说:“我要回家,照顾小孩子。”那方国豪在电话说:“让我去帮忙啊?我是称职的‘保男’,照顾一个幼儿园孩子不在话下!”就好像孟雪养了一窝崽儿似的;还有一次,对着电话,她不得不回答:“我儿子在医院里,他爸爸守在身边,”那方国豪回答说:“我好像是个皮球,在你的脚上踢来踢去,这回多了两个竞争对手了,斗不过,我就免去了。”害得孟雪关掉电话大骂自己“乌鸦嘴”,忙回家看看,见儿子正楼上楼下活蹦乱跳地跑着玩耍,一颗心才算归了位,心里祈祷,自己不是巫婆,咒语总算没有兑现。此后,时不时收到手机短信,都是些“情骚扰”的信息。然而,所有的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因为它不会影响到她人生的轨迹,可是,这个横空杀出来的贾博士似乎决定着她人生的命运——这太重要了。

    “哎,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洗澡了?”

    陈忱拉开蒸汽浴房的门,那白色的雾气一下子就冲了出去,眼前的一切清晰可见了。自己那雪白的性感的身体在水里动荡着,水纹动荡残留在视觉中的肌肤如白玉一样温润。陈忱笑嘻嘻地就要去抓水中的双乳。而就在此时,孟雪水淋淋的手向陈忱的胯下抓去——她抓到的是一个硬挺挺的东西。

    “你这里总这样翘着吗?”孟雪笑了问。

    “傻瓜!”陈忱趁机抓她的乳房,“是见了你才翘起来的,你不知道,你太性感了,你这对大奶子刺激男人的性欲呢,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你在外面风风火火吗?就为这个!”

    他的双手又抓摸她的双乳,而孟雪感到那抓在手中的东西更坚硬了,此时,陈忱大叫:“你别,不,继续!我就要爆炸了!”

    而在孟雪的脑海里闪过贾博士那一声凄厉的惨叫……

    突然,卧室里传来电话铃声。

    “难道方国豪发完短信息又来电话?”一个念头在孟雪大脑里跳出来,她一下站起身来,就要冲出蒸汽浴房。此时陈忱已经离开浴室到卧室去了。而她竟然一丝不挂一跃一把夺过陈忱拿起的电话。

    “你怎么了?”陈忱大惊。

    “哦,我的电话!”孟雪回答,从陈忱的脸色上读到了自己惊慌失措的失态,她忙把嘴角的肌肉扯出个“上弦月”。

    “哦,老同学!什么?你要到馨城来?欢迎!欢迎!”

    放下电话,孟雪爬到床上,赤身裸体地斜倚床头,地上的陈忱嗔怪道:“大惊小怪的,不就是个同学来馨城吗,至于那么紧张吗?”

    “能不紧张吗?”孟雪借陈忱的话,故意掩饰,故作紧张的样子,“老同学,高中时代的,她已经博士毕业了,此次出差来榕,偕同夫君一起来。”

    “好啊,”陈忱说,“见面时你也把夫君带上啊。”

    “好,好!”孟雪笑着说,“你这个人啊,属‘穆桂英’的,阵阵落不下!”

    “你看看,”陈忱说,“咱不是给你‘拿屁股充脸’吗?好心没好报……”

    “你……”孟雪一下从床上坐直了身子——浑身都长了刺的刺猬一样,可是话还没有积攒够力量,就听陈忱说道:“你——像浑身都长了刺的刺猬一样……”

    他顺手把孟雪拽倒,孟雪又好气又好笑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句话?”

    “我怎么会不知道?”陈忱反问,又笑着说,“我就像你肚子里的蛔虫,知道你想什么,所以,什么事情千万别背着我!”

    孟雪心里“咯噔”一下,想这个人大脑里是不是安装了电子显微镜,否则怎么会有这么细致入微察言观色的本领!自己还真得小心调节焦距,千万别让他焦点集中……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病菌,怕什么显微镜?可是,那方国豪却像感冒病毒,而那贾博士却是致命病菌,他们都虎视眈眈地伺机侵入体内,自己将来能否被感染还真难说,得提高“情毒”免疫力。胡思乱想中,她口里嘟哝着:“我太累了,他们来了,好,我要逃避,我需要轻松轻松了……”

    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在丈夫的怀抱里睡着了。

    要来馨城的孟雪的老同学叫李珊,在十多年前的省重点高中读书时,李珊总是考第一,而她孟雪从来就是第二以下。那个时候心底很是憎恶初中时的同学免费赠送的外号“李谷二”,初中时她曾担任过班里的文艺委员,上课前要唱首歌,她起头,可是,她总是跑调,声音像走旋转楼梯,把高音拐八度降到低音,有一次,她在同学们面前叹气道:“这辈子算是赶不上歌星‘李谷一’了。”这时有个同学大声宣布:“那你就叫‘李谷二’吧!”然后同学一阵哄堂大笑,这“李谷二”就这样强加在孟雪的头上。没料到,又碰上个李珊,不知道和李谷一是哪辈子亲戚的后裔,现就站在自己的前面,座位在前面,个头在前面,最可恨的是名次总在前面,使自己名副其实地成了“李谷二”!那个时候孟雪对李珊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就像两个小夹板,一个冷一个热,夹在孟雪的大脑两边,在痛苦的煎熬中,孟雪终于抛掉了“嫉妒”,从羡慕转化为向她学习,为了赚到提高自己的方法,她开始主动接触李珊,谁知,那个时候建立起来的友谊,一直延续到十几年后。李珊在北京,大学毕业后嫁了个膀阔腰圆的北京大小伙子,名字却叫钱水妹!这名字和体貌,仿佛小兴安岭的温差:夏天零上三十度,冬天零下三十度!几年前,孟雪到北京出差,那时的李珊就在准备博士入学考试,她的丈夫开个小公司,再后来听说水妹到一家大公司去当高级打工仔了,害得孟雪电话里婆婆妈妈地警告李珊,千万别让哪个野性假男人把“水妹”勾走了,谁知几千里以外电话另一边的李珊一点都不急,反而开怀大笑。好像她很高兴把“水妹”送给人似的。

    孟雪夫妇去接李珊夫妇。一见面,第一眼看上去,比从前有些老;第二眼看上去,比从前有点老;第三眼看上去,和从前一样!夫妻日日相守,同事天天相见,生物体潜移默化,仿佛海水对礁石的亲密接触,竟在不知不觉中。一种“老大不小一无所成”的哀怨,在孟雪心底鬼影似的“倏”地闪过,脸却在阳光下一派灿烂。她笑着把他们迎上车,陈忱握方向盘,水妹坐在副驾驶位上,两位女士就坐在后排座位上。

    “祝贺你高升了。”孟雪拉着李珊的手说,“还是很佩服你,连升三级!你怎么比猴子跳得都快,一下子都当成管科技副市长了!”孟雪眼睛一直上下打量李珊,那眼神仿佛色鬼贪婪地瞧着少女的胸部,“怎么看你都不像个市长啊,哈……”

    “我也觉得不像,”已经变成彪形壮汉的水妹说,“那一天,她上任的那天,我陪她去江水市上任,她回来告诉我:‘今天有好几个局的局长来报到,什么工业局,交通局,管理局……都是年龄比我大的,他们毕恭毕敬地站着,我简直不相信,以为在梦中,掐了一把大腿,好痛!’还把自己的杰作——腿上的一块大血印展示给我看’,哈哈……”

    “是真的吗?”孟雪笑着问。

    “有那回事,”李珊也笑了,纠正丈夫水妹的话,“我可是等他们汇报完工作,才掐的啊……”

    “你真厉害!”开车的陈忱由衷地赞叹。而后,他转向水妹说,“俗语讲,嫁女必胜吾家,娶女必不胜吾家,也就是,娶个老婆,水平定要比自己低,否则,说的话反被老婆耻笑了,你娶个市长大人,没有心理压力吗?”

    “呵呵,”水妹笑了,说,“没有。”

    陈忱还想听水妹解释为什么,可是,这个水妹讲话经济得很,没有免费吐字的理由似的。陈忱转身问李珊:“当官的人一般都是爬楼梯,一步一步爬上来,你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副市长?快介绍经验,我付有偿咨询服务费啊!”

    孟雪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她正活在另外的世界里。一会儿是那紫外灯下发着荧光的黄色胶带,一会儿是贾博士那笑眯眯的面孔。怎么才能让他把那些小窍门都说出来呢?她思考着,以她的领悟力,其实不需要他直接教他,他只要点拨一下她就能懂的。可是,这个老奸巨猾的滑头,关键的东西总是隐藏得那么深!这会儿陈忱的话如飞虫一样撞入她的耳朵,她蓦然觉得自己沉默久了会给人冷淡的感觉,便对李珊说,“你看看,他就是这样,商人的本性难改,总是离不开money!”头脑里出现贾博士讨价还价的五个手指头……商人都一样!

    然后她转向前面开车的陈忱说,“这回你不用再去找‘神仙’求官了吧?这里有个实实在在的塞过‘活神仙’的人的智慧……”还想再说,忽觉陈忱的脸色瞬间晴转阴,同时,她意识到此时应该给足男人的面子,这个时候男人的尊严就像女人的脸皮一样嫩得易红,又像旧时的窗户纸一样薄,一捅就破。

    此时,李珊说:“我在跳远,助跑以后,一下跳几十步,得了冠军。”李珊望着陈忱大惑不解的样子,解释道,“具体是这样,每年我们国家的组织部门在北京都有一次高级人才招聘会,最基本的条件,博士。我就是在那个会上,经过层层把关,步步为营的考试,一路上,过五关,斩六将,杀到副市长的位置上来的。”

    “是吗?”陈忱佩服转而疑问道,“我觉得在中国以前是学而优则仕,所以才说中国是个价值一元化的国家,后来觉得现在学而优未必仕优,因为现在逐渐变得价值多元化,但是,以你博士毕业就考上副市长的职位,中国有些返古呢,还是有点超前?”

    孟雪想,价值多元化是真的,学而优也不必仕优,那贾博士不是既有名气又有钱赚吗?还要什么仕途?!

    “应当说是现在中国社会进步的体现。”李珊说,“至少是对学识的认可,你看美国的总统不是有好几任都是博士吗?如今,我们国家的高级领导人最高学历虽然才是硕士,可过不了多久,博士就会出现的。仅我自己的体会,我们国家现在的知识分子,往往都是偏才,特别是自然科学的才子,偏的特别明显,不能称其为完整的人。”

    “你的意思是……”陈忱在李珊喘气的瞬间,插话道,“清朝那个梁启超就曾经有过‘半边人’的理论,那个时候是对洋的东西,如数学、物理、化学等自然学科在中国的学堂是否引进,中国传统的科举考试是否废除而言,把中国传统的德行教育和西洋科技并用的人才是‘完人’。”

    “对,”李珊赞同道,“体现在当今的社会里就是‘做人’和‘做事’的统一完整不可分割。”

    又一个人谈起“做人”和“做事”,孟雪不由得又瞧了一眼和自己同龄的老同学,暗自思忖,这李珊的思想竟然和高教授的如出一辙。而那个面上笑眯眯的贾博士究竟算会“做事”,还是会“做人”?

    “是噢是噢,”且听陈忱的声音里满是大彻大悟,“我见过太多恃才自傲的傻瓜们了,根本就不懂得为人处事,人和人需要协作,就是一种团队的合力。这个世界除了天灾,所有的事情都是人操纵的,人的因素是何等重要!”

    “唉,”这时的孟雪慨叹道,“听你们讲了这么多的混世精髓,怎么不早一点传授给我呢?我弄上一个小科长就不要读这博士学位了,难啊……”

    没等李珊说话,且听陈忱说道:“你就别做当官的梦了,我看你不太适合……”

    “别一棒子把人打死,好不好?!”孟雪恨恨的语气,把贾博士给她造成的郁闷全撒在陈忱身上,几乎把陈忱吞灭了。陈忱却误认为自己使得孟雪在同学面前丢了面子,孟雪的个性他是知道的,她丢失的东西都好比国宝被失窃,她一定要找回的。车到了家门口,戛然而止,陈忱忙讪笑着下车,打个手势去开门。

    这时李珊夫妇也下了车,李珊道:“孔子曾经说过‘种下思想,收获行动;种下行动,收获习惯;种下习惯,收获品格;种下品格,收获命运,这话很有道理的。几年前,我还曾经参加过一个有关管理的培训,那个老师讲的话很有哲理,让我至今记忆犹新,他说高层管理者是拿着望远镜的人;中层管理者是拿着放大镜的人;具体工作者是拿着显微镜的人。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决心把手中的显微镜变成放大镜,再把放大镜变成望远镜,如今我手里终于握着望远镜了。”

    聪明人一点就透,孟雪明白李珊的话是说人平时就要注重培养自己,当官和求学位同样是在爬楼梯,要有努力和辛苦的过程。也要有周边环境和机遇,就算一个简单的化学反应,也要有反应时间、分子碰撞结合的过程呢。

    “人是这么重要,”孟雪感叹道,“我从前真是忽略了,天天和人打交道,好比天天要饮水,太平常了,根本没有仔细品味水的味道。现在想来和人打交道再难也没有读博士难……”她的目光转向李珊道,“我算体会到了,搞自然科学的要比研究社会科学难得多,你们做博士论文,不管怎么做都有结果,只不过是结果好坏而已,可是,我们要去发现自然界存在的东西,明明知道它存在,可就是挖掘不出来,真可恨……”

    “我还参加过一个‘市场营销培训’,”李珊边上楼梯边说,“有一点我记得特别清楚就是‘MAN’法则,M代表Money,A就是Administrator,N就是Need,现代的企业,特别是那些富裕起来的大老粗们,非常懂得借——借脑、借势、借力,这就是企业管理一绝:借人补己。你不妨也试试,借别人成功的大脑用用。”

    借脑——那贾博士的大脑那么容易借吗?要付出代价的啊!孟雪很想把自己的困难和困惑说给李珊,可是,丈夫在身边,她只好作罢。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认识你真是三生有幸啊。”

    陈忱大声赞叹李珊的话。孟雪眉头又皱成梯田:他很佩服李珊这个女副市长,可是为什么自己努力求职总是被他飞刀一样的话横空乱斩?李珊夫妇顾自笑着进入房门。楼下客厅坐下后,陈忱边沏茶边说道:“我这个老婆啊,自尊心特别强,敏感得像自动门的光敏电阻,我就觉得她不是当官的材料,最起码的她连奴才都不会做。”

    孟雪的脸色陡变灰暗,听了后半句话又笑容浮面,仿佛粗糙的皮肤上施粉过多,掩饰缺陷中总能隐约觅到真实。古时曾经流传这样的词句:八十岁老母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尘;生个儿子是个贼,偷得蟠桃献母亲。孟雪根本愤怒不起来,更何况她心里最担忧的已经不是什么职位了,可陈忱的思维还定势在她初读博士时的心态。也难怪,他并不知道这些天来孟雪所承受的伦理道德情感的磨难。只听得陈忱继续说道:“做不了奴才,就做不了人才,更做不了领导,是吧,市长大人?”

    李珊和水妹笑着不置可否。陈忱又说:“前些天,母亲节,多好的机会!可是,她就是不肯屈尊跪下认他们厅长‘干妈’,我告诉她,人自尊心太强就没有出息,也就是所谓的傻,你一定要理解这句话,吃亏是福,可她就是不听我的。”

    自尊心太强?是的,给贾博士一个人独舞,她已经感到自尊心受到强烈的伤害了,好啊,那贾博士不是还有下次吗?去交换得来顺利,这样就有出息了吗?孟雪的思维多而不乱,她不由得鄙夷地瞄了一眼陈忱。

    “要是你,早就磕头九拜了?”水妹笑着问。

    “那是哦,”陈忱也笑了,说,“也是几天前,我们处长他老爹八十岁升天了,我去奔丧,到了他爹灵柩前,扑通跪地,大磕头,把我们处长感动得无话可说……其实,我心里明白,这么大年龄的人本来就是长辈,磕几个头算什么,瞧我的处长一眼,心里说:记着,龟孙子,代你行孝,这下你可忘不了我了。我就像一个惊堂木,没有任何一个男儿肯如我一样能如此屈尊,这就是不花分文的‘投资’,比送礼贿赂好用多了……哈哈!”

    “你可真是尝到磕头的甜头了,因为几个响头,老婆娶到手了,再磕几个响头,位子就又到手了?”孟雪不惜在老同学面前揭穿老底。

    但见到李珊夫妇面露疑惑,陈忱笑着说道:“那是哦,想我当初追求孟雪的时候,还颇费了一番心思,可我到底让这只大白鹅低下了高傲的小脑袋瓜。”

    “下跪求婚?”水妹笑着打断他的话。

    “没有,”孟雪说,“当初我没想骑这匹‘黑马’,因为他还不够高度,”孟雪转向李珊道,“你知道我的哥哥有一米八,我父亲也很高的。”

    “是哦。”李珊点头称是。

    这时陈忱笑着说道:“她母亲病重的时候,我和她到她老家去,临上飞机前,告诉我说,要我把鞋掌钉高点,当时我没想什么,可是到了他家里,我真觉得到了大人国……”

    孟雪笑着打断陈忱,“到我老家的那天,没一会儿的时间,我却找不到他了,不一会他又冒出来了,笑嘻嘻地告诉我,他去钉鞋掌了,哈哈!”

    大家都笑了。

    孟雪继续说道:“其实,那次我本没有想带他回老家,我总觉得他像‘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孟雪猛然停住话头,心底盘算陈忱是否会发怒,谁知道陈忱大笑以后说:“当时,她让我帮她买飞机票,她本来让我预订星期二的票,我以为她是想逃婚,就给她买了星期四的票,给自己两天的时间迂回侦察,顺便也给自己走了点后门——也买了一张同样的飞机票,她无可奈何,我自然就成了保镖了,哈!”

    陈忱兴致未减,继续说着,好像推销员,一定要把产品卖出去似的。

    “对于到她家里一事,我和我开公司的合伙人仔细研究策划了好几天,这一次去关系到是非成败,最重要的当然是丈母娘了,我们到了她家的时候,她母亲已经昏迷不醒,她哥哥说,前一天还能说话,三天后,就离开了人世。”

    “是噢,”孟雪有些愤然道,“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买飞机票拖了两天,我还能和我妈说句话呢!结果被你误了,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你!”

    “幸好!幸好!”陈忱却笑道,“当时我跪地磕头的时候,心里就暗叹‘丈母娘’啊,幸好你没发表意见,你们想想,她要是在那么关键的时候醒来,张口就说不,哪怕摇摇头,我都没机会和她交流,加深好印象,那可是临终遗言啊,那我怎么能娶到她呢。”

    “是噢,是噢,哼!”孟雪撇撇嘴儿。

    “我想啊,这真是机会,”陈忱没理会孟雪,继续说,“你不知道,馨城婚嫁有个风俗,就是父母双方有一人去世,孩子三个月内必须结婚,否则,要三年后才能结婚……”

    “哼,三岁的儿子也要去讨老婆,”孟雪还在愤恨中,故意找茬儿,专拣陈忱的语言漏洞,“这样的儿子要送到教养院了!”

    “哎呀,老婆!”陈忱叫道,“咱娶到你也不容易,做了太多的策划,你可比我做生意难多了!”

    他转向李珊夫妇说,“我回来就催她领结婚证,不知道怎的,她就答应了。”

    “哼!”孟雪仍有些愤恨,“乘人之危,感情最脆弱的时候,最容易上当了……”

    “孟雪,”陈忱叫,“你让李珊帮你分析一下,这房子车子,哪一个不都是给你买的?嫁我你也不亏啊,真的已经非常不错了。”

    之后,对李珊补充道,“我都是替她打工呢,谁叫咱爱她呢?!”

    孟雪还要还嘴,可突然发现舞台上只剩下她和陈忱,李珊夫妇成了鸦雀无声的观众了。她知道自己今天有点挑剔陈忱,全是因为烦躁的心情。就像菜不合口味,换一道,调节气氛,需要换个话题,孟雪说:“明天,我们去武夷山啊,那是世界双遗之一,自然遗产和文化遗产,不错的,我这些天来,心累得精疲力竭,你们来了,给了我多好的一个逍遥的理由啊。”

    “好,”李珊说,“我参加的会议要后天开始,刚好明天一天有空,我们早点出发,可以吗?”

    大家一致通过。此时,孟雪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接了电话听出来是方国豪,刚刚忘了贾博士的孟雪的心脏突然早搏,颤动了一下,眼角扫描了一下陈忱,他正忙着给水妹斟茶。

    “请问,您有事吗?”孟雪很客气的声音问道。她故意如此礼貌,因为客气就意味着有距离,意味着陌生感;随意便是熟知,给人零距离的感觉。这简单的一个“您”字既破坏了对方亲近的距离,又给电话线外的人的耳朵植入对某种怀疑的免疫疫苗。所以,当孟雪结束电话时,陈忱并没有在意孟雪和谁讲话。孟雪无言地走回到座位上,端起茶来,不料一片茶叶堵在嗓子眼儿,上不来也下不去,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咳出来,害得陈忱忙捶后背。看着那吐出的残缺的叶片,孟雪暗想,这方国豪可真像这叶子,将来有一天很有可能会被他噎死的!

    “不要这么激动嘛,”陈忱笑着说,“老同学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是哦。”水妹附和道。

    “能不激动吗?!”孟雪借坡下山,总算掩饰过心底的痉挛。忽然,她叫道,“如果明天早上去可能来不及当天回来,最好的办法就是现在就走,我们可以在晚上十点之前到达武夷山,这样明天一大早就可以去游玩了,傍晚的时候就可以赶回来了,也不会误了李珊后天的会议。”

    孟雪只想立刻离开馨城,她现在实在太压抑了!她想把那个贾博士从大脑里抠出去,可是,就好似一块才出炉的巨热的蛋糕拿在手上,她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因为,她饥肠辘辘,而陈忱,这个丈夫并不理解她。

    “说得也是,”陈忱道,“可是,他们才下飞机不是有点太疲劳了?”

    “累倒是不累,两个小时的飞机旅程,”李珊说,“只是怕耽搁你们的事情……”

    “这是哪里的话啊?”陈忱说,“明天我就是有一百个客户等着我,我也不见。”陈忱转向李珊,“您可是大人物啊,一脸的官相,一身的官运,咱得找机会和您沾沾运气啊,这样同行的机会怎能不恩赐呢?对吧,水妹?”

    陈忱转向水妹,寻找同盟军,他思虑着,水妹一定会去劝诱李珊,而李珊也一定会答应的。他相信,男人,特别是中国的男人,嘴上的女权主义,那都是哄未婚的女孩子玩的。对于女人,特别是为己之妻的女人,不管你是市长也好,省长也罢,女人比男人强肯定不舒服,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水妹果然如陈忱心愿。李珊笑着点头应允,她转过身来,拍了一下孟雪的肩膀,笑呵呵地说:“你这个老公,可真够厉害的了。啊?呵呵!”

    孟雪懵懵懂懂地从她内心的苦楚走出来,以笑回视,忽然想起才定购的生物试剂这几天要到实验室,于是,给涂颖祎挂了电话,请她帮忙收下。涂颖祎欣然应允了。孟雪略一沉思,别看涂颖祎在对自己课题研究的保密上,做得像保密局的管理员,对自己的东西像小猫护食一样,不容人侵犯。可是,孟雪毕竟不是克格勃,没有必要探究她如何,在不涉及她的研究课题的情况下,涂颖祎是个相当不错的朋友,特别是这些天,她虽然不知道孟雪经历了这么多心路历程,可总还是用她那颗善良的心去劝慰她。想到这里孟雪的眼睛竟有点潮润了……一抬头,那边陈忱已经整装待发了。

    立即行动,他们踏上去武夷山的征程,离开馨城,孟雪心底那种沉重忽然就飞离了她的躯体,她努力着企图把那个贾博士推离九霄云外。迎着夕阳西下,青山渐渐揽起夜色,四个人在车中有说有笑,渐渐的,共同记忆中的美好东西仿佛杀猪的洗小肠,翻过来,再也没有再翻的必要,又好像挂历一打,掀掉一张一张,最后只剩下一无所有了。车里原本一树枝的麻雀,好似突然飞来个老鹰,静默中能够听到彼此喘息的声音。还是陈忱打破沉默。

    “我们讲笑话,让笑声把寂寞吃了。”

    “好主意。”水妹说,“我们轮班,我先说,深夜,一名裸体女郎叫出租车,司机盯着她看,女郎没好气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全裸女人吗?’司机说:‘我只是想看看你从哪里掏钱出来。’”

    陈忱笑出声音来,两位女士却沉默,同类的心灵就是相通。接着听到水妹说:“这可是别人发给我的手机短信啊。”

    这一句话反倒惹得女人大笑。孟雪说:“此地已经无银三百两了,还干吗非得解释隔壁王二不曾偷呢?”

    一时间水妹语塞,陈忱接口道:“我就是经常这样,因为爱,所以怕,总是画蛇添足地解释,结果反倒被误会做贼似的。”

    就这一句话不但解除了水妹的尴尬,反而送给两位女士开心丸:女人最需要的就是被男人爱,被男人怕。李珊暗自慨叹:这个人讲话可真是八面玲珑,像健身球,光光滑滑,在五个指头之间滚来滚去,都舒坦!

    “现在轮到谁了?”陈忱提醒道,“李市长的了。”

    “哎,现在别这样叫我,”李珊道,“我们都是朋友,叫我李珊更亲切。哦,我讲一个说不上笑话,可是给我记忆很深刻。我有个朋友说,他去欧洲旅游,在一家酒店急匆匆去了洗手间,解过手后一脚踏出洗手间才想起忘了冲水,心想:算了,不回头了,于是再一步跨到洗脸台伸出手到水龙头下,没水出来,他想:算了,手也不洗了,于是,又两步到门前,准备出去,可是,门却打不开了。只好回头,先去冲水,再洗手,然后门才开了。”

    众人大笑。陈忱说:“我们中国人就是这样不守规矩,而不守规矩也没有得到过什么惩罚,所以规外行动是国人的特长。”

    “也不见得,”李珊说,“我看到过很多外国人不守规矩的,其实只要方便,人人都会图,不过是中国人多点,外国人少点而已,你想啊,不管是黑人、白人、棕色人、黄种人,皮肤底下流着的血液同样都是红色的,差不了多少,是吧,生物专家?”

    “哪里专家?我现在很累啊,博士学位还没拿到呢。唉,算了,算了,咱们现在不谈博士。”孟雪道,而后点头同意李珊的观点。又说,“其实,守不守规矩我倒觉得没什么,但是我却发现国人一大弱点,那就是缺少一种冲劲儿和干劲儿。”

    车里是黑的,外面路灯是亮的,车里的人是朦胧的,不用看任何人的表情,但从那无声的沉寂中就能感觉到各位的心全被孟雪捏在一块儿。她继续说道:“我们都知道中国的古文明:指南针,火药,造纸术……我们引以自豪,可就在我们还躺在历史的温床上懒睡的时候,外国人用我们的指南针航海,发现新大陆,进行殖民掠夺;同样的利用我们的火药,我们古代传下来的鞭炮,特别是那种飞上天爆炸的钻天猴儿,外国人利用这个原理制造了火箭,还有中国人以毒攻毒治疗天花病毒,这种方法传到欧洲被发扬光大,变成了牛痘接种,变成了全世界都用的天花疫苗……所有的这一切,萌于我们伟大的文明古国,却没能被发展,被开拓,我倒是觉得,即便是门不开了,那也没必要回头啊,最好的办法是一脚踢开门,如此,那人就闻名了!”

    她说这话的同时,身体里另外一个声音在告诉她:第二步要做下去,如果不克服困难,那么火药永远都变不成火箭的……

    “我看你是不做岳飞,也要做秦桧,”陈忱说,“不流芳千古,也要遗臭万年。”

    “你干吗?”孟雪身体里的声音被陈忱的声音惊跑了,她怒声道,“怕我的话掉地上摔破了?谢谢你替我接着!”

    “哎,老婆,别生气嘛,”陈忱央求的口吻,“如果我再说,就一头撞到海绵上,撞死算了!”

    找石头,钢板,哪怕木板都可能撞死,可偏偏找海绵去撞?李珊夫妇笑了。

    “撞死?”孟雪问道,声音里满是不屑,“装死吧?!”

    此时,李珊充当了第三者,朝向身边的孟雪问:“你们平时是否也这样?属于吵闹夫妻那一类?”

    “是噢,”陈忱笑着说,“她总是欺负我的,最后总是我跪楼梯求饶。”

    水妹笑了,说:“反正你也不是跪一次两次了。”

    “那是,”陈忱应和,“蚊子多了不怕咬。”

    听到孟雪问李珊:“你们夫妻不顶嘴吗?”

    “有啊,”李珊说,“不过我们赶世界潮流,现在不是时髦冷战吗?我们就采取这种方式,妙处有三:第一,内部战争,不扩散到孩子;第二,安静,不吵左邻右舍,第三,冷战不过夜就升温了。呵呵!”

    车里的人大笑不止。几个人都精神百倍,惟独孟雪敷衍着他们的快乐。没多久,车窗外的灯光逐渐亲近起来,到后来,简直不用伸手,只要打开车窗就能摘到了——他们已经到了武夷山旅游区的宾馆区,陈忱轻车熟路地找到山都宾馆。泊好车,进入大厅来到服务台前。

    “我来,”水妹说,“这已经让你们破费了。”

    “哪里哪里?”陈忱已经掏出钱包,“这么远地过来,怎能让你们出这费用?我来,我来!”

    那服务台前站着的小姐,虽然轻描淡写地描描眉,微微地涂了些口红,在大都市里,看到女人淡淡的化妆,这样的女人多数是知识白领;而浓妆艳抹的女人在国外通常叫walkinginthestreet,在中国是不合法的妓女之特征。而这个服务小姐显然是在向大都市看齐,当然,向往文明是好的,可是,她似乎并没有领会都市女人的高雅多半还是来自内在的气质。所以,尽管那眉毛很整齐,口红涂得也地道——核桃变成樱桃小口,可隐隐的总是有那么种乡土的气息扑鼻而来似的。

    孟雪看着这个小姐,一个想法在心里诞生了:那贾博士不是喜欢美女吗?下一次找个干这种行当的女人去充当不就行了?一转身,她就否定了自己:害人哦,都是同胞姐妹,人不可有贵贱之分哦!

    “怎么不打折?”陈忱对那小姐叫道,“上次我来这里打的七折!”

    “今天不打折!”那小姐毫无语气地回答。陈忱心底大怨水妹,如果没有刚才的争相付款,这个山妹子肯定会折价,但这个山妹子如此坚持,真是老谋深算,或者久经沙场,晓得客人之间的关系和重要区分,似乎更清楚他们不会换别家宾馆,即使出门对面就是也不会退去。原因有二:一是,中国人特爱面子,有些人为了场面,在外花天酒地,哪怕回家饿肚子;其二,请客的人只要请的是客人,自然没有二进宫门的道理。看到这四个人,狠宰准没错!

    “你——”陈忱还要讨价还价,蓦然瞥见李珊夫妇目光都聚焦他身上,他惟恐他们不懂当地行情,而误会他小气,于是说道,“好吧,行行!”

    交过钱以后,陈忱拿起房间电子牌号,对那小姐说:“小姐,您好像已经很老了!”

    之后,他们上楼,两间房,两对夫妻。进入房间,孟雪笑着问:“你怎么说那小姐很老了?她不过才二十岁左右啊。”

    “你啊,”陈忱道,“总想当官,当官都是和人打交道,这一点没错,最重要的是揣摩别人的心态,预知她会说什么,做什么。”

    孟雪撇撇嘴儿。心里的贾博士鬼影似的出现了,他将要做什么?还要自己只给他表演吗?

    此时,她听陈忱又说:“我说那小姐,是说她心老了,懂得稳住顾客,吃高价而不让,我是告诉她别把我当傻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可是,人最可悲的就是明明知道上当却偏要上当,糊里糊涂不懂得也心安呢。”

    没错!没错!现在的孟雪不知道有多理解这句话的深刻含义!她只愿自己是个傻瓜,糊里糊涂地按照贾博士的要求去做,现在不是就可以进行第三步实验了?可是,她却既不糊涂又不傻瓜所以才如此不安心呢!

    孟雪笑呵呵地走向洗手间,回头对他说:“唉,聪明人有的时候还真累,最近电视里热播《孝庄皇后》电视剧,那皇后为了顾全大局还要杀忠臣,当时痛苦一会儿,过去了还不就完了?唉,这点点折价不成就算了,现在还在揪心呢,多累!如果你的命运和前途如此,还不知道你怎样呢……”

    “你——”陈忱好像少有地哑口。孟雪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担忧露出马脚,生怕陈忱扯“脚”不放,于是把问题援引到他身上。她探出头来说:“我知道,你并不是在乎那百来块钱,而是一种失败感,挫伤了你商场谈判的成功瘾,是吧?!”

    孟雪说得陈忱也笑了起来,走到洗手间,看到孟雪正在洗澡的裸体映在洗脸台上的大镜子里。没料到陈忱张开双臂,镜中的叠影让孟雪心底猛地抽动了一下。她捧起陈忱的头,温柔的说:“亲爱的,你一路上开车,够辛苦的,洗个澡,好好休息吧。”

    陈忱却头昂起,仰视站在浴缸里淋浴的孟雪。

    “你怎么这么温柔?”陈忱柔声说,“看样子你的同学还是要多来,这样你就会从一只母老虎变成一只小羊羔了。”

    孟雪出了卫生间,还没擦干身上的水,就听陈忱叫她拿本书来。孟雪顿悟,他是要解大手,读物仿佛是肠道润滑剂。可她满房间巡视就是没有一本杂志类的刊物,忽然看到宾馆介绍,于是送到卫生间,却看见陈忱一改坐马桶的习惯,而是两只脚踩在坐便器的边沿上。

    “哇噻!”孟雪大叫,“你这是干吗?千万别摔下来!”

    “这样不是卫生吗?!”陈忱闷声说。

    “哎呀,你这个人,”孟雪继续叫道,“我有个同事,一向出差蹲坐便马桶,蹲着,蹲着,掉了下来,摔断了盆骨!你也是要干净不要命啊?”

    “我站得稳呢。”陈忱目光从那张宾馆介绍上转移到孟雪脸上,“别这样咒我好不好?”

    “哼!”孟雪脸色霎时间大变,“好心没好报!”下一句“摔断了你的骨盆就知道了”没出口,看到陈忱小心地动了下身子,把话吞到肚子里。转身离开,到了床边,似乎还觉那话非但没有消化,仿佛结了个大结。她猛然又跨到洗手间,大声嚷道:“你看人家李珊的丈夫,总是那么性情温和,像尊弥勒佛,可你呢?像张牙舞爪的八大金刚!”

    “你以为弥勒佛好啊?那需要多大的肚量?是不是都装出来的?”陈忱排泄体内垃圾似乎根本没费力气,战斗力并没有减弱,“还是八大金刚好,威风!”

    孟雪瞪眼转身,几步到床边,一头栽下去,贾博士那笑眯眯的弥勒佛样又鬼魂一样浮现在脑子里。转过身来,却又看见天花板上两只蚊子在打架,于是,她顺手抓起床头柜上的簿夹子,重重地扔过去,浑身的怒气和内在的压力似乎都随着那“啪”的落地声而飞离躯体。

    “去他妈的!去他妈的!明天反正是新的一天……”

    孟雪的潜意识在狂喊乱叫,接着,困倦如清晨的浓雾,侵袭周身,陈忱洗澡的哗哗水声,又仿佛摇篮曲般,她把附身的鬼魂扔了,睡着了……可她真的能够那么潇洒地挥去贾博士的阴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