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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漾带着经书从C大回去后,就没再去找过沈鹤行。
她是可以问舒蜜——
问沈鹤行住在哪里,但那样又有什么意义?得到的答案还是与以前一致。
既然他连搬家都没跟自己说,那也说明他根本就不想再见到自己。至于这本经书和藏在经书里的照片,只等舒蜜回家时,交给她,再由她转交便可。
很快便到了毕业汇演这天。
白天,毕业班的学生拍了集体照。
谢溶和甘晓灵不同系,拍照的时候乔漾也不曾见到她们。
毕业汇演是晚上六点开始。
上午拍完集体照,乔漾就被迎曼带到了大礼堂彩排。晚会上除了集体节目外,还有几个单人的,其中就包括了她的单人舞蹈《妖》。
五点半,礼堂里陆陆续续坐满了学生。
这次汇演,不光来了看热闹的外校学生,还来了好几个记者。
不过这记者也是冲着周舒云来的。
迎曼的毕业班集体舞被安排在了第二个出场,乔漾与一众学生早早地化好了妆,等待着上台。
离上台时间还有十来分钟,乔漾拿出了手机,点开了微信。
微信里除了家人朋友发来的消息,最多的就是群消息了,她想要的消息一条也没有。
乔漾点开沈鹤行的头像,与他的聊天记录还停在了昨天。
不,应该是她单方面的消息。
昨天给他发消息时,乔漾把这当做了一场赌约,赌他来不来,结果显而易见——
她赌输了。
乔漾叉掉聊天页面,这时,迎曼也过来催人了。
第一支舞蹈已经上台,他们得到后场候着。
迎曼道:“台下坐的都是以前的同学,大家都不要紧张,好好跳。”
话音刚落,就有男生插科打诨,“老师,这些同学里面有老情人怎么办?”
迎曼:“……”
她嗔了说话的男生一眼,“那就更不能在老情人面前丢脸了。”
大家纷纷笑做了一团。
等了三四分钟分钟左右,前台处传来热烈的掌声,紧接着,乔漾这支舞蹈上台。
乔漾的位置靠前,上台后,她特意往观众席看了看——
乔爸乔妈、哥哥乔靖、嫂子舒蜜、闺蜜段其羽都来了,就连C大中文系的周予霖老师也来了,唯独不见沈鹤行。
乔漾重重地抿了下唇,脸色微白。
她别过头,将失落的情绪掩盖。
罢了,权当这两个多月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乔漾收了收情绪,脸上挂着格式化的表情。
音乐声渐起,台上的男孩女孩们开始翩翩起舞。《桃夭》这支舞蹈灵感选自诗经,舞蹈也偏向于汉朝古典舞,就连衣服也是也是交领直裾。
一曲舞蹈结束,大家回了后台卸妆。
乔漾还有一支独舞,妆就没有其他人卸得那么细致,她还得重新补一点。
正补着妆,周舒云就换着常服过来了,大大方方地看着乔漾,语气倒是听不出什么。
“听说你过两天就要出国了?”
乔漾手上一顿,点点头。
周舒云笑了笑,“恭喜你,实至名归。”
乔漾:“谢谢。”
周舒云眉间的笑意不减,她坐了下来,话一点儿也不含蓄。
“老实说,我以前挺嫉妒你的。”
乔漾撩起画好眼妆的眼皮,看向她:“为什么?”
周舒云直白道:“我天赋没你好,如果一直从事舞蹈这一块儿,将来毕业了,迎老师也会重点考虑你,我倒不如现在就做好打算。”
她抬手拨动着裙摆,“做明星呢,低风险高回报,不用再没日没夜的练习,何乐而不为呢?”
乔漾眉心微蹙,倒没有反驳她。
毕竟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也不一定学舞蹈,最后就要从事这一行。
她看过周舒云演的戏,演技虽然生硬,但贵在努力,不然也不会涨粉那么快。
“我那天回学校看见你跳的《妖》了。”
周舒云又说:“扪心自问,就算大三大四这两年我留在了学校里跳舞,到最后也不如你。”
就算这次《桃夭》的C位是她,但她也能感觉到,舞台下面观众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乔漾的身上。
一支队伍总会有个特别闪耀的。
她比不上最闪耀的,但为了不落败,她会选择另一支适合自己的队伍。
乔漾听了她这话,一时不知道怎么回,感觉说什么都显得虚伪。
她顿了下,“听说你接了部电视剧的女主角?”
提到这里,周舒云就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嗯,是网剧,成本低。”
但却是她第一次出演女主角。
乔漾真诚地恭喜了她。
周舒云:“谢谢。”
两人难得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了聊。
周舒云晚上还有一场夜戏要拍摄,卸完妆就离开了。
她刚一走,段其羽便进来了。
“我刚刚看到周舒云从你化妆室出去了?”
乔漾嗯了声,正补着妆,没空回头看她:“你怎么来后台了?”
段其羽:“过来找你呗。”
乔漾忽而想到了什么,放下手里的眉笔,看向她,小心翼翼地问:“观众席上还是只有我爸妈他们吗?”
段其羽稍怔,随即便明白了。
她这是在变相地问沈鹤行。
段其羽唇角动了动,想不到好的理由去安慰她。
索性就没开口。
乔漾心底微微发凉,又苦又涩的。
前两支舞蹈时,她还可以尚且骗自己,他可能没赶上。
但这会儿,汇演已经能进行到了中后期——
他,是不会来了。
乔漾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是想问谢溶和晓灵来了没有,说好晚上要去聚餐的。”
段其羽:“……”
她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来了。”
“那晚上带我一起呗。”
乔漾眨了眨眼,“行啊,人多热闹。”
回完后,她继续补妆。
没上脂粉的脸上,依旧泛着白,就连捏眉笔的手都隐隐不稳。
-
沈鹤行交接完工作,便离开了C大。
校门口,沈舟安排的司机也到了。
沈舟对这个儿子自觉的亏欠很多,现在他不住学校里了,就安排了司机专门接送。
离回临台寺的时间也不远了,沈鹤行也没再拒绝他。
C大的毕业典礼要比隔壁舞蹈学院晚两天,这个时间点,学校里没什么学生走动。
从周予霖离开后,他说的那些话一直在沈鹤行脑海里重复。他眉间轻皱着,思绪斑驳,眸色晦暗不明,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校门口。
司机已经在门口等待多时,他拉开门,坐进了车后座。
司机:“阿行,回沈家还是锦都苑?”
锦都苑是他母亲留下的房子,辞职后,沈鹤行一直住在这里。
沈鹤行:“去C大吧。”
他几乎脱口而出。
做出这个抉择好像并不难,相反地,他心里还松了口气。
“欸?”
司机惊讶:“去C大?”
“嗯。”
沈鹤行面色温,“有个朋友今天有表演。”
他停了下,催促着司机,“开快点吧。”
周予霖说毕业汇演六点开始,现在已经五点五十了。
司机应了声:“好勒。”
他踩了一脚油门,驱车上路。
司机也是个闲不住话的,他一边开车一边说:“阿行,既然你朋友有表演,那我们像这样空手去总归不好,买束花吧。”
沈鹤行稍顿,“这样吗?”
司机:“你从小在临台寺长大,不知道这俗世的人情世故,买束花就当祝贺她演出成功。”
沈鹤行嗯了声:“那找个花店停车吧。”
司机:“好。”
从C大出去,开十分钟就有个花店。
沈鹤行下了车,走进店中。
老板热情洋溢:“先生想买什么花?是送女朋友的吗?”
‘女朋友’这三个字在沈鹤行心头落下,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他摇头,“不是。”
老板:“那是男生还是女生?”
沈鹤行:“女生。”
老板笑呵呵道:“那就买一束百合吧,送女生正好合适。”
沈鹤行对这个研究不深,应了下来。
挑好花,沈鹤行就站在门外等老板打包花束。
还没等包完,他就接到了电话。
是沈舟打来的。
沈鹤行接了电话,还未开口,那头就急急忙忙地说:“阿行,快来一趟医院,你奶奶进医院了。”
沈奶奶已经七十多岁了,身体还算健朗,可经常有个头痛脑热的。
沈鹤行稍怔:“哪家医院?”
沈舟快速地报了地址,“老人家说想见你。”
“嗯,我马上来。”
沈鹤行挂了电话,没等店主包扎完,就离开了花店。
走之前,他留下了百合花的钱。
回到车里,司机看见沈鹤行两手空空,他咦了声,“阿行,你买的花呢?”
沈鹤行沉声道,“不去C大了,去怡德医院。”
怡德医院是沈家旗下的私人医院。
司机见沈鹤行面色冷凝,也不多问,驱车赶往了医院。
…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医院门口。
沈鹤行下了车,他站在医院门口,却有些迟疑了。
当年他母亲就是在这家医院去世的。这些年来,他对医院一直有抵触情绪。
沈鹤行停了两秒,沈舟的助理就过来接他了。
沈奶奶住在最顶层。
沈鹤行到的时候,老人家已经检查完了。
沈家人口多,老人一生病,在海城的亲戚都赶了过来。
上楼的时候,沈鹤行听助理说了。
沈奶奶人老了,白天不知道吃吃坏了什么东西,今天一直肚子不舒服。检查完后,还得在医院住几天。
沈鹤行进屋后的,沈奶奶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眉目慈祥地叫他过去,“阿行来了,快过来让奶奶看看。”
房间里的人自动给沈鹤行让开了路。
沈鹤行走到沈奶奶病床前,神情温和,“奶奶。”
沈奶奶笑了笑,又对其他人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我跟阿行单独说几句话。”
话落,众人便相继离开。
等人走后,沈奶奶问道:“已经定好回临台寺的时间了?”
沈鹤行:“十号。”
沈奶奶啊了声。
今天距离十号只剩下三天了。
老人又说:“我知道你是个倔强的孩子,做下了决定就不会更改。”
沈鹤行垂眸,掩盖着眸底的情绪。
沈奶奶:“当真是决定好了吗?”
当沈奶奶问出这话时,沈鹤行脑海里不自觉地就浮现出了乔漾的身影。
他脸色越发地冷峻,“嗯。”
沈奶奶听罢,叹了口气。
安静两秒,老人家又开口了,话语间透着点懊悔与愧疚。
“这些年你恨过你父亲吗?当初你母亲是我让他娶的……”
沈鹤行默然不应。
当年净慧将一双儿女抚养成人后,便回了临台寺。
数年后,小女儿舒静竹所嫁非人,沈鹤行才五岁,便跳楼自尽。
舒静竹死后半年,沈舟另娶新欢,净慧怕外孙受委屈,让舒家人把沈鹤行接了回去。
许是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死亡,五岁的沈鹤行日日被噩梦梦魇,人也萎靡不振,看着又小又瘦。净慧见此,又把他接到了临台寺抚养。
那时,沈鹤行被噩梦困扰,夜夜不安。净慧心疼不已,便给他剃了头发,取了“梵一”这个法号。
见沈鹤行不回,沈奶奶也不再提这话了。
他母亲现在是沈家的一个禁忌话题。
沈鹤行陪了老人家一会儿,离开了医院。
时间已经指向了十点。
——毕业汇演早就结束了。
沈鹤行没去C大,直接回了锦都苑,关于沈奶奶的那个问题,他没资格回答。
恨不恨沈舟,那是他母亲的权利。
他从小在临台寺长大,与沈舟父子情分薄弱,亦无权替母亲原谅他。
当年舒静竹和沈舟结婚后,才知道他心里一直存在着白月光,夫妻两人形同陌路。
舒静竹也一直在被沈舟冷暴力。
后来沈鹤行出生后,她还患上了产后抑郁。即便如此,她都没有得到沈舟的回应与关心,一度认为她是在“作”。
舒静竹情绪不定,性格也变得捉摸不定。
那时候沈鹤行还小,有次差点还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掐死。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沈鹤行五岁那年,舒静竹一时想不开,便跳楼自尽了。
她被发现的早,送到医院时,只剩下一口气了。
也就是这口气一直吊到沈鹤行过来,才咽了下去。
沈鹤行从回忆里出来,默默念起了经文。
母亲离世后,他一直深受噩梦困扰,每天晚上他一遍一遍地背诵佛经,才将那些可怕的梦境给压下去。
夜已深,沈鹤行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梦里他又回到了小时候。
舒静竹掐着他的脖子,脸色狰狞,凶狠的眉眼里充满了恨意。
这一刻,他不是亲生儿子,而是一个仇人。
小沈鹤行脸色涨得通红,他剧烈地挣扎着。但他始终是个小孩子,怎么挣扎得过成年人?
呼吸越来越薄弱,就在他快喘不上来气时,画面陡然一转。
无数的尸块、枯骨堆积成了一条漫长而不见尽头的血路。
在路两边是幽深的尸海,海面咕嘟咕嘟地冒着血泡,一双双枯骨白手从海里冒了出来,想要将他拽了下去。
周围阴气森森,惊叫声、鬼泣声响在耳边。
地狱——
他梦中的场景再次重现了。
“表哥——”
在尸路前方,乔漾就站在那里。
她盈盈地注视着自己,姣若秋月,貌如神女,像是世间所有的美好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连她所在的地方都变成了灵韵福地。
她冲他招了招手,嫣然巧笑,“表哥,你过来呀。”
沈鹤行不自觉地就踏上那条路。
然而他脚刚踏上去,周围的尸海开始翻涌,血路上燃气了绿色的幽冥烈火。
仿佛他一走上去就要被灼烧灵魂。
沈鹤行脚步生根,迟迟未动。
“表哥。”
乔漾再次糯糯地喊了声。
“你真的不过来吗?”
“你不过来就要失去我了。”
“我永远都不要理你了。”
“……”
她泫然欲泣,周围的山川草木因的难过而变得凋敝。
沈鹤行心下没由地泛起一阵心疼,他抬起脚步,这时,身后又响起了外公的声音。
“梵一。”
外公喊的是法号。
沈鹤行回头,看见外公穿着红色袈裟,慈眉善目地看着他,他身后亦是自己所向往的地方。
佛音缭缭,紫气祥瑞,修佛之人的福地。
沈鹤行又看了眼乔漾。
她还在看自己,期待自己过去。
然而在通往她的那条路上,依旧是尸山火海。
沈鹤行眸色沉沉,他缩回了脚——
他还是退缩了,回到了自己的舒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