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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一小两艘飞舟停在聚居地中丨央的空地,被接去挖矿的人中离家最久的,也不过一个多月,再见到故土,却恍如隔世,有的扑下飞舟便朝家狂奔而去,有的热泪盈眶跑到道边的医馆,边往大夫怀里塞金子边拖着人往家里走,还有的还停在原地,为曾同行却未能同归的乡人默哀。
笪鲤扶着安姨下飞舟,见楚寒月满脸疲累,便朝穆凌云指了指槐树方向,小声道:“我先回去。”
穆凌云却抚了抚楚寒月脸颊,叫醒了他:“寒月,到了。”
脑海一片混沌,楚寒月下意识往温暖处靠了靠,撑开眼皮,瞥见一只在脸上乱挼的手,霎时清醒了,别开脸,长腿一跨下飞舟:“道观中丨共多少人?”他跟上笪鲤,把其他人抛在了后头。被褥看上去虽多,有些破烂落灰的程度,显然早已无人使用。
“原本在北庙时,住了十二人,魔物侵袭时……”安姨哽了哽,“三个没了,前些日子小五小六去了上界,再加上道观里原本的十人,现下共有十七人。大能,我想先去找大夫。”刚才一波人把城中仅有的一名大夫簇拥走了,小安还等着医治……
“不用找大夫啦,哥哥已经替小安医好腿了。”笪鲤一手挈着矿洞里带出来的一包食物,一手扶着安姨道。
“真、真的!”安姨大喜过望,一股脑掏出怀里的五两金子,拽了半天,终于把缝在衣服上的瘪钱袋拽了下来,“大能,我只有这些,够吗?”修士医病的价钱和普通大夫一定天差地别。
笪鲤把她的手按回去:“不用啦,这是我哥哥呀!大家都是一家人,不收钱。”
安姨深知笪鲤从小无父无母,绝无可能有个上界的哥哥,不安地看向楚寒月,后者只是淡淡道:“不用。”安姨这才把金子和钱袋揣回怀里,准备回去好好缝上几道。
楚寒月一路沉默,回到破庙,直到穆凌云又开始在耳边聒噪,才从思忖中回过神:“不能在此久待。”
“你担心楚辰星会来找麻烦?”穆凌云猜到他会顾虑这一点,所以没有耽搁叫醒了人,朝笪鲤道,“让所有人都先回来,若不肯……”
“给金子!”笪鲤拍拍芥子袋,一溜烟出门了。
“楚辰星性子阴鸷,有仇必报,矿脉被毁不会息事宁人,一路上,笪鲤与安姨关系亲切,若掌事人传达,不难找到此处。”楚寒月冷静地分析,“没有合适的罪名,他也许不敢明目张胆害人,但绝对会闹得大家不得安生,必须转移。”
“四大城,此处离南城最近,不如搬去那里?”穆凌云建议。
“听说四大城管控严格,是不让流民入内的。”安姨道,“不然我们搬去东庙?挤一挤,应当还是能住下的。”
“谁说你们是流民。”穆凌云轻松地说,“今日起,大家便是南城居民。”
“先去加固结界,待人齐便搬离。”楚寒月说着出了门,禹长生跟上来,他回头道,“你留在此处,谨防有人来扰。”
“交给我。”禹长生说完,只见穆凌云和他肩并肩出去,一时懊悔莫及,方才该拿出助教的身份,把这差事交给穆凌云,此刻已然答应,不可失信,只能和严浩两人留下。
聚居地的结界已十分脆弱,若是置之不理,恐怕撑不过一年。
“我去东面。”穆凌云说着御气而起,不多时,他的话音自玉牌中传出,“我到了,开始吧。”
聚居地东西两侧,楚寒月与穆凌云各自一手指天,将灵流灌注入结界中,事实上布置这种大结界,由四人自东西南北四方同时施术速度最快,但对施法众人有要求,灵流输送的速度与强度必须相当,否则极容易导致不均衡造成撕裂,这对严浩来说并不难,只要通口气就行,可禹长生性子冒失,横冲直撞,就不是合适的同伴了,倒不如两人施术,虽说多耗费点灵力,毕竟稳妥。
斑驳的结界很快变得平滑,白金与淡红渐渐朝中心聚拢,最终汇合成一道双色虹彩。
收束灵流,楚寒月嗑了颗中品补灵丹,被那冲鼻的苦涩激得眉头一拧,嘎嘣咬下一小块冰糖,御气至结界正中上空,指尖舞动,绘下一道加强的防护反弹阵法,能感知杀意,只要异兽或作恶者修为不高于他,就能反弹一部分的攻击,以确保结界的寿命更长久。
做完这一切,回到道观时,已经是黄昏时分,所有人早已回来,听了安姨和婆婆的叙述,又被严浩和笪鲤一番劝说——禹长生也劝了,可惜话不中听,中途就被笪鲤推到了门外。
破道观毕竟不是真正的家,只是无家可归者的一处避风港,众人虽有留恋,却毕竟未生根,且又是所有人一起搬,好友“亲人”都在身边,并没有抵触情绪,都收拾好了行囊,无非是一床破褥子,几件破衣裳。
“若没有贵重物品,便不用带了。”贵重指的自然不是价格,而是心中的重要之物,比如婆婆紧紧抱着的,用麻布裹了两层的枕头。楚寒月道:“到了东城再购置。”
“大能……咱们都不宽裕啊……”一名跛腿的青年道。
“此次搬迁,皆因我们而起,一切费用,我们会全部负担。”穆凌云朝严浩要了随身被褥,代替破被子,裹在无法行走的婆婆身上,一群人相互扶持着,离开了破庙。
补完结界归来时,穆凌云便确认过,矿坑掌事者并未离开,许是知道回去多半会被问责,正坐在飞舟里恶狠狠地拿指头怼一张绘了翠竹的骨牌,嘴里碎碎念着:“楚家大公子怎样,长得好看又怎样,凡人不过虫豸,竟为了他们毁矿脉,断我发财的路。不得好死……死后还让我……哎呀!”
掌事者朝前飞出去,啪叽四脚朝地贴在丈许外的地上,后背留下个大大的鞋印,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捂着不知断了几根肋骨的胸“嘶嘶”直响起身,回头一看,却见飞舟上已然坐满了人。
楚寒月灵力抹过舟侧上的一道咒纹,消除了飞舟的追踪咒,严浩翻身上舟,载着众人御舟腾空。
“等等!还我飞舟!”掌事者奔过来,双手一抓,却扑了个空,啪叽又摔在地上,看向还未起飞的小飞舟。
“脏了我的鞋。”穆凌云鞋底在地面上蹭了两下,上舟坐到楚寒月身边,后头禹长生不用再被挤成一条,看着前头的一双背影,却仍是觉得自己不该坐在这个位置,而应该贴到舟底去吹冷风。
掌事者又扑过来:“等……”这么近的距离,绝对逮得住人,能讹多少是多少啊!
然而他仍是啪叽一声趴在了地上。
飞舟以不可思议的高速蹭的上天,楚寒月与穆凌云都各自施了结界抵御加速带来的气流,顺带也罩上了笪鲤,禹长生在烈风中一张俊脸肉全挤在一起,飞舟霎时回归正常速度,肉又倾数撞向反方向,两息之间,他只觉得脑袋快飞走了。
两艘飞舟离开后没多久,楚辰星驾舟落在聚居地空地,随手逮了个倒霉的路人,问了破道观在何处,怒气冲冲便杀了过去。
楚寒月,你毁我灵脉,我便毁了你要帮的所有人!
破旧的道观观门大开着,里头冷冷清清,空无一人,寒风袭来,卷起一地落叶,糊了楚辰星一脸,他在庙后瞧见个正解手的路人,逮着那人后颈便是一声爆喝:“人呢!”
那男人一时惊吓,非但没止住飞流直下,紧张之下还更汹涌了几分,全数浇灌在楚辰星家袍下摆上:“搬、搬走了……”
要不是还有下文要问,楚辰星就要掐死那人了:“搬去哪!”
“我、我带你去,你先松手……”楚辰星一松手,那男人便夺命狂奔跑了,留下一句,“不知道撒!”
男人极熟悉路况,转入拐角,楚辰星追上去,男人不知又拐去了哪里,早已没了踪影,他毕竟不过金丹初期修为,尚无能感应气息的元神,一时竟没有寻人的法子,屡屡受挫,急愤之下朝远处射出灵力泻火:“楚寒月,总有一天我弄死……啊!”
带着浓浓杀意的灵流撞在结界上,原路反弹,送了施术者迎面一击,楚辰星鼻腔淌血,嘴角破裂,脖子都被自己打歪了,眼角抽搐了两下,那没泻的怒火,险些烧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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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下南城的夜市拉开帷幕,四大城毕竟是上界修士来往必经之地,因此结界十分牢固,不受魔气侵害,繁华非常。
流民不得入城门,但修士的飞舟却是可以径直入城的,在停泊点停下飞舟,一行二十来人浩浩荡荡朝城中进发,沿路在诧异与惊艳并存的目光中,问了两个路人,终于找到了一处房屋中介门前。
跑堂的看到为首楚寒月的脸,顿时喜笑颜开,视线往下,再看到那身破破烂烂的星蓝色衣服——太破了,广袖都没了,一时也看不清形制,再加上后头一帮乞丐似的人,当即冷脸赶人:“走开!城中几时有要饭的了!”
身上的破布条确实辣眼睛,楚寒月又带着一大队人,浩浩荡荡涌进成衣店,所有人统一购了身方便行动的皂衣,一群衣着统一的人,像什么帮派似的,又来到中介门前。
“打烊了,明日再来。”跑堂正在关铺门,方才只记了楚寒月一人的脸,此刻他又戴上了帷帽,竟没认出是同一帮人,还在心中嘀咕,城中几时有拉帮结派看房的风气。
穆凌云拿出二两金子,叩叩叩地把玩起来,手往那跑堂的眼前一递:“打烊了?”
跑堂的薅了金子,和颜悦色地打开铺门:“没没没,几位里面请。”
二十来人涌进店中,一下子就挤满了,婆婆被一名青年背在身后,从被褥里探出个脑袋,朝跑堂的道:“多谢啊,你辛苦了。”
跑堂的在此干了十多年,听过修士轻蔑的言语、掌柜严厉的呵斥、顾客不屑的嘲讽,头一回被人如此真诚的感谢慰问,霎时心里一暖,又有那二两金子加持,顿时像打了鸡血,拎出两壶茶,翻箱倒柜找齐杯子,倒了二十多杯茶水,还拿出了已放进柜台中的糖果盘,给孩子们各分了一颗:“诸位要置办房产?是要独屋、合院,还是豪宅?”
“合院。”楚寒月道,购置豪宅太过张扬,反而引人觊觎,易惹麻烦。其他人并不发表意见,只是一个劲地点头,满脸写着:“大能说什么便是什么。”
跑堂的拿了两本册子出来,视线扫过众人,以经验判断决断权,把册子分别递给了楚寒月和穆凌云。
楚寒月一页页翻过册子,能满足十七人居住的合院并不多,最终他选定了一套大杂院,共能住七八户人家:“这套如何?原户主可有纠葛?”
“嗨,哪能有什么就纠葛啊,卖房的无非都是缴不起征赋,这套的卖家也一样,一大家族人,换了套小房子挤罢了,家世清白,无仇无怨,您绝对放心,不过购买房产也是要征税的,我算算……这套算上税赋,是五百金。”
“征赋?”楚寒月倒是不知还有这一层,问道,“如何征税?”
“凡人界四大城的居民,每季都要上缴赋税给城主,城主都是四大世家派人担任。”穆凌云解释道,“四方城各归一家,南城便是由楚家管制,至于征赋具体数额,我也不清楚。”
“哎哟,公子你们是修士吧?”跑堂的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管制这两个字可不兴说啊,被城主听到了得挨打,咱得说治理、庇佑。征赋分两种,一种是田税,按田地面积征收粮食或贝币,还有一种是布税,按住房面积算,或者缴贝币,或者出劳工去布坊织布,至于数额……总是没有家业,我还是不建议你们购置太大的房产和田地,不过若是和神界有交情就一切好办,挂名楚家的房屋田地,是不需要征赋的。”
这倒不难,虽然没有家纹佩,钧天山的弟子玉牌也足以证明身份。
楚寒月颔首,算是要了这套房子,正要掏钱,跑堂的游道:“不过修士购房,房产征税就相差太大了,足足翻了好几十番,至少得四五千金……”
楚寒月:“……”
跑堂的:“公子,这钱也是都要上交给城主的,我们只收个十几两金的中介费。”
穆凌云倒是不缺钱,芥子袋往柜台上一倒,哗的一声,金子倾泻出来,禹长生一看是表现的好机会,忙跟上去,也潇洒地一倒芥子袋,两道金子瀑布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倾洒,跑堂的眼疾手快地踹上铺门,生怕被路人瞧见了金光。
一道金瀑停了,禹长生抖了抖芥子袋,有些尴尬,倒完了……须臾后,穆凌云的金瀑也停了,倒不是倒完了,而是数目差不多了。
跑堂的匆匆跑去铺后请掌柜,掌柜见着金山,顿时乐开了花,毕竟总额越高,中介费也赚得越多,拨着算珠计算出加上中介费后的总额,跑堂的则捧着金子过称:“多、多了六十七两……”
“置办床具被褥等一应生活用品,我们今晚便要入住,多余的就当资助铺子了。”穆凌云说完,看向楚寒月,一脸讨赏似的笑着。
楚寒月想的却是:器修原来那——么赚……
笪鲤吧唧一手一人抱住楚寒月和穆凌云:“谢谢哥哥!”
“无妨。”楚寒月道。钱也不是他的……
穆凌云揉他脑袋:“不用谢。你再去禹长生面前蹦两蹦,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也太容易了。笪鲤蹬蹬蹬跑到禹长生跟前,连着三蹦,嗵嗵嗵三声,正中青紫未褪的下巴:“咦?又撞上了。长生哥哥,对不起!我们好像真的八字不合呢……”
禹长生被撞了下巴不说,毫无防备还咬了自己舌尖,顿时新仇旧恨一并爆发,出离愤怒了:“穆!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