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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分钟后,宿舍的大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是连贯的敲门声,紧跟着一道关切的声音:“李老师?你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
李老师听出了外面是同事张老师的声音。张老师是幼儿园里的体育老师,平时热爱运动,弘二头肌相当发达,李老师每次站在这个肌肉猛男身边,都觉得颇有安全感。
“你……你是人是鬼?”李老师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上下嘴皮子控制不住地颤抖,惊慌地发问。
门外的张老师显然是没想到李老师会问出这么个问题,停顿了许久,才开口道:“你半个月前长了痔疮,是我陪你去药房买的药,还有你大学的时候暗恋隔壁系的校花,人家结婚那天你喝了八——”
李老师仿佛被火点着了屁股,慌忙从床上跳起来开门,把屋外毫不留情曝光自己黑历史的恶魔迎进屋:“好了可以了,我知道你不是鬼了,你再说下去我明天就可以收拾收拾辞职了。”
比起被鬼抓走,李老师更害怕自己得了痔疮的事,还有失恋后买醉,结果喝到了假酒,喝了八瓶都没醉的糗事被楼上楼下的女同事知道。
李老师刚打开门,就见外头的张老师左手菜刀右手折凳,俨然是一副要干架的模样,又被吓了一大跳。
张老师见李老师没出什么事,也没有被胁迫的痕迹,没好气地说:“你刚才叫啥呢,我还以为是有贼进你家门了,怕你出事,抄上家伙就来了。”
李老师指了指不停闪烁的灯,俊秀的脸上写满神神叨叨:“我……我家不干净,灯闪个不停不说,还有东西拍我窗户,我还在纸上看到了那东西的手印!”
张老师有被无语到,毫不留情地拆穿李老师:“……又半夜看鬼片了是吧。”
李老师据理力争:“这次真不是我心理作用,是真的闹鬼。”
张老师冷笑一声,走进李老师的卧室里,一把打开窗户,指着长到他窗户边上,被风吹得时不时拍打到他房间玻璃的树枝问:“这就是你说的鬼?”
李老师见状松了口气,语气讪讪:“……原来是树枝啊。”
张老师作势拍他一巴掌:“这灯都这样了,还不快去买个灯泡来,我给你把灯泡换了。”
李老师:“这灯泡?”
“接触不良。”张老师翻了个大白眼,“你真以为鬼这么闲,没事干来调戏你个要啥没啥的穷鬼啊。”
李老师:“……”有被扎心到。
或许是因为被“穷鬼”二字伤害到,李老师一时间都不怕走黑漆漆的楼道了,很快就从楼下小卖铺里买了个张老师指定的高瓦数灯泡回来。
张老师好人做到底,踩着自己带过来的折凳给李老师换上了灯泡,这灯泡瓦数高,照得屋子里亮如白昼,看不到半点阴影。
李老师正要感谢张老师,就见张老师面带嘲讽,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那张“血手印”,嗤笑一声把手抄报拍在李老师怀里:“一张手抄报就把你吓成这样了,你这可太虚了。”
张老师做完了好事,开了嘲讽,不带走一片云彩,啊不对,带走了自己带来的折凳和菜刀离开了。
李老师低下头,查看对方拍到自己怀里的手抄报。
只见上面赫然不是什么流动着的鲜血,只是用红颜料按的手印,没晾干后就竖着放了,导致颜料再次流动,才会看起来像是新鲜的血手印一样。
李老师觉得很淦:“……”
现在的家长可真是的,非用红色按手印,多换几个颜色不行吗?
姓张那小子明天肯定就把这事宣传得整个幼儿园都知道了!
他的一世英名啊!
李老师悲痛万分地打开了手机,点进“大一班家长群”内,十分高情商地发了一条群公告:
请家长们注意一下,以后的亲子作业尽量以营造温馨氛围为主,色彩可以大胆鲜艳一些哈。
公告刚发布,这幅手抄报的创造者——小谷芋的家长便回复了一个收到。
态度坦然万分,丝毫没有怀疑李老师所说的“不温馨,不鲜艳”的手抄报是自己家的作品。
毕竟她家的手抄报主打色可是好看的大红色,哪里不鲜艳啦?
印的更是一家人的手印,哪里不温馨啦?
分明完美契合题目啊这是!
翌日,李老师带着自己挑选好的优秀作品来到了教室内,一一做了表扬,然后将优秀作品粘贴在了教室后面的展示墙上。
至于小谷芋的这幅,李老师还是很欣赏这份创意的,他私底下找到小谷芋,给了他一张新的手抄报纸,让他将手印换成更加绚烂的颜色后重新交上来,再张贴到展示墙上。
小谷芋对于自家的亲子作业可以被展示很是开心,也不纠结要换手掌印颜色的问题,开开心心地带了白纸回到家中说了这事。
却见妈妈脸色一变,喃喃自语道:“难不成……昨天那条群公告说的是我?”
小谷芋懵懵地睁圆眼眸:“?”
……
几天后,容潇上街采买一些生活用品,她在镇上逛了一大圈,终于将东西买齐了。
镇西边她之前从没有来过,还有点新鲜劲,忍不住目光朝左右多看了一眼,然而就是这一眼,她忽的瞧见了河畔,柳树下,站着一个神色迷惘,身着白衫的虚弱魂魄。
这魂魄已经呈现出淡淡的虚影,如果不仔细去瞧,甚至完全可以将他忽略在景色之中。
容潇看得出来,这魂魄已经虚弱得几乎没什么神志了,他只是机械地站在柳树下,时不时便重复一遍自己先前做过的举动。
容潇知道,有过缺损的魂魄,便是他这样的,他们会忘记生前大多数的事情,只记得少数几件,并不停地重复着自己仅存的记忆,仿佛想要借此回想起什么。
但实际上,这样的残魂已然不能算是鬼了,他们已经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基本上只能算是一段有形态的记忆。
他伸出手,抚摸着柳树粗糙的枝干,感叹着什么。
数分钟后,又是一遍。
容潇对这种残魂没什么兴趣,抬起脚便要离开。
谁知就在离开的一瞬间,那残魂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些什么,竟然做出了重复举动外的其他事情。
这令容潇不禁生出几分震惊来。
只见那残魂蓦地抬起头,眺望容潇所在的方向,而后竟是一步一步地朝容潇这边走来。
这残魂穿着一件白衫,作书生打扮,脸生得有几分风流在,想必生前也是个体面人。
容潇上下打量一眼残魂,有些好奇对方能做出什么举动来,便干脆站着等他来。
那残魂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每走一步,魂魄都如同水中月被激起涟漪一般剧烈地晃动着,仿佛随时都会消散似的。
终于,那魂魄走到了容潇的面前。
他的神色仍旧是茫然,并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
“留,留步。”残魂嘶哑地说。
他低垂着脑袋,视线落在容潇腰间的猪崽木雕上,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来。
容潇没想到这残魂还是个能说话的,奇道:“有事?”
那残魂却又不应答了,呆滞地站在原地。
容潇便又问了一遍,那残魂却仍是没有反应。容潇便以为刚才的“留步”也是这残魂重复记忆中的一部分了,抬脚离开。
几日后,容潇又到河边的商店里采买东西,再次撞上了这只残魂,他依旧机械地站在河边抚摸着枝干,瞧见容潇,却又再恢复一瞬的光彩,走上前来喊她“留步。”
容潇只以为又和上次一样,沉了口气,不欲和一只残魂计较,抬腿便要离开。
然而就在容潇转身时,她忽然听见那残魂开了口,说出了第二句话,声音依旧是如同裂帛一般的嘶哑:“阿鸳……”
他对着容潇腰间挂着的猪崽木雕喊道。
这一声虽然沙哑但容潇却听得真切,她忙回过头,解下腰间的木雕举到那残魂面前:“你认识文鸳?”
“阿鸳。”那残魂便又叫了一声,原本无机质的眼眸中仿佛因此而生出了一点若有若无的光泽。
容潇看他这模样不似作假,猜想这残魂大约是和文鸳有些联系,说不定还是千年之前的旧情人什么的,干脆便道:“想见阿鸳的话,就跟上来吧。”
但他却是一动不动地站着。
容潇别无他法,只好拿出木雕在那残魂眼前晃了一圈:“想要吗?跟上来就给你。”
那残魂便真的动了起来,如同木偶那般笨拙地跟在容潇身后。
容潇好几次回头去看那残魂,只见他的魂体已然动荡得不成样子,却仍旧努力地跟上来,她有些害怕这残魂还没到家就完全消散了,只得拈手施了一道鬼力加在残魂上。
如此一来,残魂才变得稳固一些。
容潇一路带着残魂走到了家中的庭院前,忙喊道:“文鸳快出来,有你的快递。”
残魂不解快递是什么意思,呆愣愣地站在庭院里等待。
然而数分钟后,出来的却不是文鸳,而是燕寂。
事业心很强的燕寂一边走出客厅一边说:“她去山上找合适的雕刻木材了,到的是什么快递啊?是不是厂家寄过来的测评样品?”
容潇往后让了一步,好让燕寂看清自己身后的残魂:“喏,这个快递。”
燕状元清俊的脸上流露出迷茫神色:“……?”
容潇摊摊手,解释道:“路上见到的,好像认识文鸳,我就把他带回来了。”
她想了想,又说:“既然你现在没什么事,不如和我一起给他稳固一下魂体,不然一会儿文鸳没回来,他就先消散了。”
燕寂消化了一下容潇带来的信息量,而后随着容潇一起结印朝残魂中注入自己的鬼力。
数分钟后,二鬼额上沁出汗液,结束灌输鬼力的举动。
才刚喘了口气,容潇便瞧见了不远处抱着许多木头块,往庭院里走的文鸳。
“快来看看,这鬼你认识不,”容潇为了稳固这残魂费了不少力气,这会儿忙招呼道。
而那一直呆滞着的残魂,这时也仿佛察觉到什么一般,朝身后望去。
刹那间,万籁俱寂,虫鸣和风声都停滞了。
一张熟悉万分的面庞猝不及防闯入文鸳的眼帘,她在看到这张木讷呆滞的脸时,脑海里便自动浮现出了对方嘴角带着坏笑,逗弄自己的生动模样。
“周……周……”文鸳颤抖着嗓音,脖颈上经络暴起,她想要叫出对方的名字,却因为过于激动,而发不出成形的声音来。
一如她得知周清闲死讯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