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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典礼结束后几个同学就说要去外边唱k,崔琝没去,他急着回家做饭。
“你是要当家庭妇男了吗?”连雨说了一句被知情的陈默拍回来。
“你下午有没有空?”杜边直觉这是个不好问的问题,跳过问崔琝下午有没有空。
“看情况,”崔琝招了招手,收拾书包回家。
“拜拜!有空的话打我们电话,一起去玩!”
崔琝点了点头。
学校离家近,走路十五分钟都不到。他背着包走过十字路口,走过店铺一条街,走过文化广场,走过小区健身区……来来往往车辆不断,窗帘店的女主人正在缝纫机前埋头工作,手机店的销售员露着笑在介绍一款新机型,文化广场上几个老年人组成一队在练拳,小区健身区里几个小孩在扭腰器前玩海盗船长……在中考前的志愿调查表上,他写了以后想从事与历史有关的工作。很奇怪,明明之前并未这样想过,那次只是随口敷衍范希彭,然而如今想来却是他所希望的最好的职业。他想念大唐,然而再怎么想念他也知道他回不去了,唯一的联系就是那些史书,薄薄的几张纸,书写着冰凉而又残酷的历史。他厌恶义丰那冰凉而又残破的宫殿,他憎恨帝座上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大唐留了他太多的恨,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是想念,偶尔午夜梦回,霎然醒来脸上是一片湿冷。
这儿是他家,大唐亦是,两瓣两方,无论哪一个自己都割舍不开。他知道大唐已回不去了,时间只会前进,分不清他是跨越了千年来到这里还是本就在这里庄生梦蝶梦到了大唐,只能紧紧抓着几张苍白的史书他才能确定,他和大唐有联系。放不开放不下,他就这么徘徊着踌躇着等来了一年又一年。千年以前,他15岁死亡,千年以后,他知道他还有机会好好地再活一次。
其实没有什么可怕的,这一世没有暗潮汹涌也没有刀光剑影,不再是冰凉残破的宫殿不再是守卫森严的幽禁,他可以过得很好。想通了便放下了,崔琝考虑午饭该做什么。早上奶奶说要去买鸡,鸡要慢炖,回到家大概已经鸡已经进了煲锅,昨天摘的青菜还有剩,切几个香菇能烧一炒一碗青菜香菇,院子里摘个番茄放点紫菜打个鸡蛋又是一碗紫菜番茄蛋花汤……然而回到家却并没有人,手机上是四十来条未接电话,全部是宋晓和葛舟。
“喂?”
“阿琝?阿琝!你到医院来!你马上来!你奶奶摔倒了,现在在医院!”
骤然间全身冰冷,仿若有一把刀插入了心脏搅成一团乱麻。崔琝不知道他是怎样出的门,上了出租车很久才想起他不知道奶奶在哪个医院。
“中心医院!”重新打了电话,他告诉自己别急,不会有事的,什么事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手在抖,轻微地止不住地颤抖,心慢慢地沉下来,一声声缓慢地重击在胸腔中,像是打桩,将他心里那根刺钉得根深更紧。
“现在还在手术室里。”一句话,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像是联系着这个世界的锁链缓慢地一点点地破碎,看着亮着红光的手术室,崔琝面无表情。
玉春悠是买菜的时候突然倒下的,市场里人多打了120立马送到医院进行急救。幸好玉春悠带了老年机,医院方打了几个电话联系崔琝,然而崔琝将手机忘在了家一直没人接,医院方转而联系宋晓。得知了情况宋晓葛建飞和葛舟夫妇急急忙忙赶过来,打听病情手术缴费又匆忙联系崔琝,打了几十次电话直到现在才联系上。
手术室外很静,崔琝坐在公共椅上,目光直直地盯着“手术中”三个字好似要将它灼出一个洞来。他很冷静,心冷到极致那是支柱轰然倒塌的声音,血液在冰棱中流淌,细碎的凝固声仿若就在耳边乍响,胃间又开始灼烧起来,如洪水般席卷而来贯穿全身每一寸每一处都仿佛在灼烧,疼得如千刀万剐。一刀刀全割在心上,压抑了很久的憎恨与愤怒再一次占据了脑海,为什么?为什么!上一世是父王被逼自尽全家流放,这一世为什么他还要碰到这样的事?!
“阿琝,要吃一口吗?”手术从上午一直到傍晚,红灯一直亮着,中途葛舟带了两次粥回来,崔琝摇摇头,没心思吃。
晚上7点多的时候,红灯换成了绿灯,医生出来了。
“手术成功了,患者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能不能醒来还得观察一段日子。”
“我回一趟家,”玉春悠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隔着玻璃崔琝看着全身布满管子的奶奶眼神平静,平静至极好似蕴着墨色的寒冰。谁都没有说他,这时候他整个人都绷得极紧像是风暴之前的宁静,谁都不敢说他,他像是走在极细的钢丝之上,艰难地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这种平衡极其危险,仿佛一碰整个人都会爆裂开来。
医保卡,存折,身份证……回到家他将所需要的东西找了出来。饿了两餐的黑奎“呜呜”地叫着,似乎是察觉到了主人的不对劲,摇了摇尾巴又垂下了尾巴,鼻子嗅嗅轻轻扯了扯崔琝的裤腿。
崔琝替它倒上了狗粮,然后坐下来,抱紧了黑奎。整个人冷得发麻疼到麻木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感觉,他伏在黑奎背上闭上了眼,像是溺水的人抱紧最后的浮木。被箍得太紧,黑奎不舒服地叫了两声,伸出舌头舔了舔他脸。
院子外传来了车喇叭声,崔琝重新站起身,收拾了要用的物件锁上了门。赵思德等在车里,见他出来问了一声,崔琝只摇头。
尽人事,看天命,说尽多少无奈。崔琝坐在医院走廊之中望着苍白的灯光眼神茫然,他不知道他能做什么他该做什么,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无尽的空虚从四周涌了过来,冰凉入骨,将他包围将他撕扯,寒冷与疼痛仿佛成了习惯,一颗心被碾压着被重击着被踩跺脚着,碎成一瓣瓣,碾成一沫沫,剩下的只有一片疮痍。
阿姨他们已回去了,宋晓原想陪他,崔琝摇摇头拒绝,亲戚只是亲戚,再不能一味索取,他也不愿借着名博得同情,而且如今阿姨他们留在医院也没有什么需要帮。进入重症监护室后奶奶的病情也逐渐稳定下来,第一天晚上还有险境,到了第二天第三天,情况一点点地好起来,甚至医生都说“再过几天很快就能醒来”,他满心期望,然而现实等来的是一次次失望。
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几天来各路探望的人不断,崔琝无心交际,如雕塑般一直坐在重症监护室外,一动不动。玉泰蓝玉景蓝玉瑞玉琪拖家带口从北方赶过来,郑家郝家还有小区里的老太太老先生们也纷纷过来探望,然而奶奶一直没有醒来。玉春悠昏迷7天,出现了开颅手术并发症,第15天,并发症越来越严重,第25天,医生说玉春悠的情况越来越糟…...崔琝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撑下来的,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每天家里医院来回奔波,没有任何思考,脑中空空如也,唯一剩下的就是“撑下去”,然后等着残酷的现实亮出最后的奇迹。
可是没有奇迹,奶奶昏迷的第25天,黑奎离开了。这天他回到家,见到的是冰冷的狗的尸体。黑奎卧在它最喜爱的垫子上,垂着尾巴,再也不会动了。好似失去了所有的感觉,,他抱起了黑奎,在野外找了一个地方埋了下去,然后他回家洗了手,平静地好像是吃饭喝水一般平常。一屋空寂,虚无得好似在他身上开了一个洞,探入手,一片空空如也。
然而无论现实是多么地糟糕,生活依旧得继续。巨额的医药费勒紧了生活的脉搏,再也不是他所想的那个未来,崔琝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
“阿姨,我要回去拍戏,”他说,这是他唯一能想到能够做的方法。他站在重症监护室外,手抵着玻璃,一片平静。
“高中可以不读吗?”他问。
霎然间,宋晓泪流不止。辍学的事最终没同意,也不仅是她一人,所有人都劝着他。
其他没法帮,然而在医药费上出点钱或者资助他上完大学完全不成问题,郑永拍着胸保证,怎么说也是他义父,有些事能帮则帮。崔琝摇头,他拒绝了郑永递过来的钱。
“你别辍学!我们高中还盼着同班呢!”杜边和陈默他们筹集了班里同学的捐款过来劝他,钱崔琝没要,他依旧摇头,然后不语。
“你奶奶就盼着你读完望高考进大学,别那么不争气!”葛舟将赵星阑抱他腿上:“你外甥还看着你这舅舅做榜样呢!”看着重症监护室里的奶奶,崔琝不语。
“嗯,我读下去。”最后他说,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重症监护室外的那把椅子成了他的专用,自从黑奎离开之后,日以继夜,他守在这里,双手十指相叉,等着一点微弱的奇迹。他还相信着,他还能相信着,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奇迹,就好像他在大唐生活过又到了这里,就好像他遭遇车祸又在父母保护下生还……他盼望着命运能给予他一点怜悯,然后等待着奇迹的发生。可是没有,第41天,医生宣布玉春悠醒来的几率几乎为零……
“慕慕,你别哭。”萌萌将一颗糖塞入他口中:“慕慕吃糖,甜的。”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消息,她的父亲带她来了医院。
“我没哭,”糖很甜,甜得腻味,崔琝露出一个笑。他哭不出来,无论怎样他的眼里依旧是干涩,痛到极处,连眼泪都没有。
“慕慕不要笑,不好看!”奶团子摇头,伸手想把他的笑容扯回来。
“嗯,”崔琝抓下她的手,将她推了开去,然后她父亲牵住了奶团子的手。
“慕慕再见!下次和奶奶黑奎一起玩!”奶团子朝他摆了摆手,然后被她的父亲带离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