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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眸无尘心自明,浊水冰封藕亦清。
赤天厚土孤常在,万水千山又一城。
金城的东门人影稀疏,宽阔的官道上偶有几个官兵策马疾驰。临近城门时,他们纷纷勒马噤声,只因东城云集了整座城池的大部分商贾。这些人地位悬殊,有甚者亦是名列朝班,纵使仆人外出也是华服锦缎,比之普通百姓还要秀丽。
俗话说,好事传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古人很久以前便意识到人性的鄙陋。
闲谈时人们往往津津乐道于某某人遇到的坏事,更倾向于打探他人隐私。这种假借他人遭遇慰藉内心的事情比比皆是。恰是如此,他们才从中寻到一丝快感。这种灵魂上快感就像毒瘤一样隐藏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
轻者尚可自律,重者作案云云。
不需刻意打探,金家的事情自然传遍整个高唐州。
临近午时,刺骨的寒意突然如丧失斗志的溃兵,被温暖的南风俘虏。湿润的气息荡荡而来,扑打着晴朗的天空忽然落下阵阵浓雾。
午间落雾,再奇怪不过了。不过更令人诧异的是,这雾不仅来的突然,而且来的急猛。
暗墨般的街道混混沌沌,天地鸿蒙宛似妖魔临世令人惊悚。巍峨的府衙矗立在金城偏北的官道旁,它如同一只怪兽在浓雾中露出一角,依稀可以看到两名提刀衙役分列门侧。
忽然,衙门内匆匆跑出一个传信使,他接过马司递过的缰绳纵身一跃,翻身上马。
“驾!”
浓雾中,传信使根本看不清前方一丈外所有的事物。他小心翼翼的骑马慢行,心中祈求着出城后这雾能淡一些。走着走着,忽然传信使面色一僵,他竟然忘记了拿路上的干粮。如此折返的功夫儿,再一出门,漫天的浓雾瞬间在眼睑上凝聚成露珠。
他迷茫地伸出五指,鼻息间带着潮湿的雨露。这区区不足一尺的距离,竟如黑夜般看不清指尖的纹络。
“这天……”传信使看了一眼手中的奏折摇头叹息。
东城外,日如皎月,黯淡无华。
垂柳脱尽碎碎舞裙在风中干瘪地摇曳,丝丝雨雾似乎真的淡了,有的缠绕在槐树苍老的树干上,有的调皮地轻吻着白杨挺拔的身姿。
传信使眯起眼睛,向前探了探身子。深雾中,他只能沿着官道两侧朦胧可辨的护路树前行。身后的城池内逐渐想起饭前的鞭炮声,在这家家团聚的日子里,或许只有他还在忙碌吧!传信使摸了摸怀中的干粮,咬紧牙关心中忿忿不平。转念一想,这大年初一的,路上肯定没有人,索性两腿夹紧马腹,高喝一声“驾!”猛地向前冲去。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传信使快马加鞭刚刚冲起,突然从皑皑白雾中露出一个佝偻的身影。
“御~!”
传信使顿时被眼前的状况吓了一跳。猛地一拉马缰,骏马顿时前蹄腾空人立而起。那双黑枣般的大眼睛吓得急剧抖动,眼神中透着惊惧。骏马在空中打着响鼻,三息后才四蹄踏地。更加令人心悬的是,那双猛然塌下的前蹄恰好落在那人的双脚跟前。
“你!”
传信使终于止住内心的惊愕,提刀指向马下之人,张了张嘴想要破口大骂,却又碍于身份。“来者何人,为何阻挡本信使的去路?”
“黄眸无尘心自明,浊水冰封藕亦清。赤天厚土孤常在,万水千山又一城。”那人兀自吟诗,一瘸一拐地绕过马头走到传信使跟前,入眼竟是一身穿黄天道袍的道士。“您这是火急火燎的干什么去啊?”他不仅没有回答传信使的问题反而斥言相问。
“哼!本信使奉命进京,若因你耽误了时辰,小心我要了你的命!”传信使收刀欲走,不曾想却再次被那人拦下。
“小哥,进京应该出北城,你恐怕是走错方向了!”黄袍道人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传信使狂妄的话语,“子起落霞霜满天,午君降露不知仙。这天有变,小哥还需当心那!老道封无尘,咱们有缘再见!”
传信使听了老道的话心中微微一秉,午间降雾本就奇怪,经老道这么一说反而更是诡异。不过他公务在身,又逢年节归家心切便没有将封无尘的话放入耳中。传信使盯着封无尘消失在雾中的背影,嗤笑了一句:“本衙的事情,哼!你一个叫瘸叫花子知道些什么!”
这厢传信使媟笑不止,那厢封无尘步入东门。
浓浓的白雾巧妙的隐藏了世间罪恶,在传信使前方五十丈处,有一根细线横穿马路,系在了两旁的槐树上。不高不低,恰好与他的脖子持平。宽敞的官道上传信使策马疾驰,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慢慢临近。
封无尘一瘸一拐的身影并没有走入金城百姓的视线,他竟直来到金宅门口,仰头看了看门匾,又透过敞开的大门望向院中的假山。
石山嶙峋,绿树常青。金家布置的小景典雅有致,巧夺天工。
“只可惜……哎!山挡门前路,水封万里金!”封无尘摇着头,跨过高高的门槛,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
北风带着不甘的怒啸重临大地,层层雾霭如它来临般突然退却。阳光重返,刺眼的光芒透过窗户纸落在三姨太惴惴不安的眼眸上。
铜色镜子中的娇颜愁眉不展,似水波荡漾,让人心生怜悯。诸般事端乱无头绪,表面上全部将矛头指向金家,实则暗流涌动。剑锋能帮的忙已经帮尽,剩下的事情像一堆泥浆糊在三姨太孱弱的心口。
三姨太叹息一声,揉了揉眼眶,闭目深思。
琳琅肯定做了些什么,否则不会令李志狄突生疑心。他选在未时进行公堂问审,其中肯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是需要时间抹灭证据吗?”三姨太眼神中透着憔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到底该怎么办呢?哎——!”
在三姨太愁眉不展时,一个淡淡的影子从窗口映现,不一会儿她走到门口轻声唤道:“夫人。”是翠儿,三姨太应了一声:“嗯!”
“外边来了一个瘸腿的老道,说是要讨口饭吃。”翠儿站在门口,侧耳听了一会儿,“夫人……”
“带他到厢房吧!”三姨太手拂额角有气无力地摇着头,朱唇自悯而笑。待翠儿走后继续双目无神地托着腮帮盯着镜中昏黄的面庞。“哎!金家若是撑不过去,就这么散了……只是可惜了琳琅,这个苦命的丫头,为了金家入狱。”
少顷,翠儿再次回到门口,激动的话中带着惊喜:“夫人,夫人!太好了,太好了!那名道长说,他能够化解府上的危机!”
三姨太闻言猛地直起身子,睡眸圆瞪,凤眼放光。“道长现在何处,快快请来!”
“回夫人的话,道长还在厢房进餐,翠儿已经让湘姨多给他做些可口的饭菜送过去了。这会儿应该吃的差不多了,我这就去请道长,”
“不!”三姨太急忙起身,对着铜镜匆匆看了几眼。一边将垂落的青丝束于耳后,一边走到门前开门说道:“这样太失礼了,还是我亲自过去吧!”
封无尘面带笑意,嚼着肥硕流油的鸭肉,喝着香入肺腑的小酒。他虽然一条腿半残,看上去却带着一股无法让人轻视的气质。精瘦的脸上浓眉如剑,墨眸深邃,透着精光。他并不像那些招摇撞骗的道士般留着八字胡,相反,干净的脸上没有一根胡茬。
“道长如何知晓府上有难?”三姨太在封无尘面前坐立不安,乍一见面,她便相信眼前之人有通天的本事。
封无尘并未答话,指了指放晴的天空轻啄一口小酒。
“道长的意思是天意?”
整个金宅,只有二姨太和太奶奶相信佛教。那只不过是求个心里踏实。除此之外,金宅上下皆信奉自我,这也是金池备受道教思想的熏陶所致。若不是当今朝廷大考皆以四书五经为律,他断然不会将金睿送入孔府学习儒家思想的。
“不!夫人可能误会老道的意思了!”封无尘从满桌的美食中抬起头,“金家的事情应当顺应天意,老道来此只是为了还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