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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辈子洪州的事情还是看守他的那个“面具”告诉他的,“面具”的声音异于常人的嘶哑,说话也是一顿一顿的不同常人。他那时候是有些矫情的,喜欢美人,喜欢一切美的东西,这样如老鸹一样的声音实再不是他喜欢的。但那个时候,除了他也不会再有旁人回来和他说话了,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在这样永无止境的寂静里变成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巴不得他再多说一些。其中这件事就是他央求着说了许久的一件事。
之所以会喜欢,除了塔中日子太过无波无澜之外,就是这事儿太过离奇,让人忍不住的想要探究。
王守英是个难得的枭雄人物不假,但他终归不是什么真正的枭雄,并没有枭雄一样的高瞻远瞩和理智。他把持了王家五六年,其中做的最让人诟病的一件事就是把王家与他做主结交的几家家姻亲与洪州隔离开来,自己建了一个“云端城”。宣称自己是洪州人信奉的菩猊神的化身,曾经的种种苦难不过是为了自证金身的磨砺,现在一切苦难都已经过去,而他是菩猊神的化身,自然该得到洪州人真心的供奉。如此便让家中的将兵去搜罗姿容姣好的女子,来侍候菩猊神的起居。
之后又大肆征集奴隶建造菩猊殿,其中挥霍珍宝玉石金银不下万金,耗时五年之久。还未等到他住进去,朝廷的大军就已经到了,剿灭了王守英和那一干无知狂热的信众之后,这菩猊神殿就被尽数拆毁,散下来的金银玉珠尽数返还了回去,很是为朝廷涨了些声望。
但他却总觉得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这件事情发生之后,看管他的守卫也一改往日的冰冷不近人情,对他这个阶下囚都有了好颜色。“面具”也不再是往日森冷的诡谲,眼睛里多少也有了丁点细碎的温热。
只是还未等到他知道其中缘故,他就跳下了高塔,回到了从前。
这一次,他想要主动的来洪州看看,他有预感,这件事的背后,或许会有查明真相的线索。
夜已经很深了,连最聒噪的喜鹊都已经合着眼睛静声歇息,整个客栈也没了声响和灯火。
佟跃袖着手,方才在席间油腔滑调的猥琐模样,被一种凝重的庄肃取代,一双小眼睛里,暗藏一点郑重的紧张。
他做了三年的暗探,在这家客栈里窝窝囊囊了这么些年,总算是守到了云开见月明。这次上头总算是来了一个大人物,要来亲自给他交代任务。
佟跃心脏紧绷的死死捏了一下拳头,还能来得及原地跺两下脚缓缓心里的兴奋,就听见一声“哗”的流水样的响声,抬眼的一刹那间就看见方才还空无一人的树荫底下悄无声息的站了一个人。
那人披着一件长长的黑色斗篷,浑身遮掩得严严实实,与树荫之下的黑暗融为一体。若不是有夜风吹动斗篷边角,撩动出流水的波纹,佟跃可能真的还看不出来有个人站在那里。
佟跃赶忙把脸上的兴奋压了下去,沉稳老练的努力想让这位大人物看到他这么些年安心在偏僻的地方的历练,若是能一举登天,那就最好了。
“大人,王家人已经和夜游宫的人紧紧的掺和在了一起,城里的姑娘大明面儿上是被用做了王家和夜游宫的陪床侍女,但暗地里,却是已经被秘密的一路送去了盛京。现在观音山上的那群人已经被熬成了最好的人皮怪物,再过不久,想必就会被夜游宫的放出来了。”佟跃一双细细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凝重。做探子的,手上或多或少的都经过几条人命,也不是什么胆小的人物,但这样不把人命当命的做法,还是让他禁不住的有些胆寒。
斗篷人并不打断佟跃絮絮叨叨的说话,一直静默不语,微微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等到佟跃实在是词穷了,才挥手利落的打断他。
佟跃艰涩的吞了吞口水,装着老实说的讨好的话也慢慢的吞了回去,低下头眨了两下眼睛,也不敢再有什么讨巧的小心思,如坐针毡的等着那人说话。
客栈后头的巷子里传来更夫打更的拖长了声调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尖利的如同夜枭一般。倏忽而来的斗篷人仍旧是静默不语的模样,头上的那一树开的正好的垂丝海棠花,慢悠悠的落下两片柔软的花瓣,顺着那人簌簌轻动的斗篷滑落在地。
佟跃悄悄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看见一扇半开的窗户,黑黢黢的看不出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不知等了多久,佟跃的脚都快站麻了,才听见一声嘶哑的压低了的声音顺着风声飘过来。
“你是宫里放在洪州最久的探子,没有谁能比你更了解这里的风吹草动这。宫主知道你的辛苦,这次特意叫我带话过来,让你好生的把这一次的差事做好,等到你把这件事情办妥了,就把你调到总坛去。”男人说话的声音像极了漏风的管琴,一顿一顿的有种怪异的韵律,听的久了,竟有种昏昏欲睡之感。
佟跃甩甩头,深吸了一口气,把脑袋里的那些迷糊全部甩出去,眼睛发亮的对着黑衣人道:“多谢大人美言,小的定然尽心竭力,还请大人吩咐。”
黑衣人慢慢的往前走了两步,身上似流水一样顺滑的斗篷如流淌的夜色,缓缓的铺展开翻飞的黑雾,就在佟跃以为他要给什么东西的时候,却见黑衣人缓缓的伸出手,戴着黑绒手套的手姿态舒展的伸在半空,刚好的接住了一朵掉落的花朵。
那花朵形状小巧,有些透明的鹅黄色花瓣,娇怯怯的依着戴了手套的掌心,似乎上头还残留着馨甜的芬芳。全身被遮掩的严严实实的黑衣人似乎被这花香蛊惑,浅浅的露出一点脸颊,铁质的银光在熹微的光线之中折射出一溜隐晦的银光。
佟跃低着头隐晦的瞟了一眼黑衣人,这人看通身的气势便不是什么寻常人物,只是罩着一身看不清模样的大斗篷也就算了,为何连脸都还要特意的罩上一个面具。难道是脸长得太过于惊世骇俗了,还是身上有什么难言之隐的隐疾,所以才要这样层层遮掩。
再看一眼手心儿里的花,不过就是再寻常不过的迎春花罢了,还能有什么特别之处么?难道是上位的大人物和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能看得出里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之处?
佟跃在这儿四处胡思乱想,那边的人已经小心的把掌心里的迎春花给收了起来,重又恢复不动如山的模样,淡淡的对着佟跃道:“你的人物,便是保护一个人,在他有什么困难的时候,需要你用尽一切办法帮他。其中最好不要露出马脚,具体要保护什么人,明日会有人告诉你。事成之后,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该交代的交代完了,黑衣人便回身毫不逗留的走了。
宽大的斗篷随着轻捷的身法在夜色之中展开鸟羽一样的宽大蝠翼,佟跃艳羡的看着倏忽之间便看不见身影的人,颇为叹惋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肥圆的身子,想要有这样俊的功夫,只怕要等到他这身肥膘下去之后才有丁点儿的可能了。
只是这身肥膘跟了他许多年,已经有感情了,想要减了,谈何容易呀!
佟跃摇头叹息的一步三晃的走了,暧昧的光影之下,得见一个矮墩墩的影子十分活泼的滚远了。
细细的夜风吹动海棠花的枝丫,枝头上盛开的花朵沾了细碎的露水,被窗格里头陡然明亮起来的烛火照映出细碎的璀璨光亮。
陈陵手指紧紧的捏着案几的边缘,用力得指骨都泛了白,身上单薄的寝衣也掩不住他浑身的颤抖。手腕上挂着的一串黑玉珠串也跟着簌簌的碰撞发出细细的脆响。
元清章点了烛火,回身找了一件衣裳为他披上,浓黑的眉毛紧紧的蹙在一起,担忧的看着他,安抚的把手扣在陈陵身上,放轻了声音的道:“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儿了?还是刚才的那段话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知道阿陵心中现在只牵挂一件事,就是他父亲的死因。方才半夜之中竟有人夜半传递消息,话语之间透露出的夜游宫和另一个宫主的消息很是让他在意。只是还未等到他有什么清晰的思量,就看见阿陵眉目格外冷肃阴鸷的悄声走到窗前,搭在案几上的手指越捏越紧。他不好有什么动作,生怕惊动了外头说悄悄话的两人,只能担忧的站在身后轻轻的顺着他的肩背,等着人都走了,才第一时间点了灯火过来安抚。
陈陵脸颊上的肌肉急促的抖了两下,半晌才咬着牙的极力拿捏着自己的嗓子,才不让腔子里翻涌的怒气一股脑的涌出来。
“刚才底下的那个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就是他……就是他!”陈陵目眦欲裂,想要把话说出来,但那是上辈子发生的事,这辈子,他还好端端的,这人与他从未有任何的交集,且他从前一直在宗门之中修炼,如何会认识这样的人呢。
陈陵很恨的锤了一下桌子,满腔带血的愤怒也只能压在心里,长长的喘息之后,他才气若游丝的道:“这个人……曾经是混进宗门奸细当中的一个,他杀了宗门里与我最为要好的一个朋友。那把声音,我就算是化成灰,我对不会忘记!”
陈陵颓然倒在元清章怀里,姣好秀丽的一张脸上透出十足的肃杀,“此仇不共戴天,我活着一日,就与他一日的不死不休!”
元清章心疼的拍着他的肩背,口中一直耐心的轻声安抚道:“好好好,与咱们有仇的人,我们一定让他挫骨扬灰,不得好死!现在夜已经深了,你白日里头就未曾休息好,现在更该多歇息。这件事左右也急不来,你暂且先休息,等到明日,养足了精神,再做打算也不迟啊!”这样好说歹说的,总算是哄得陈陵安寝。一直看着他睡下了,才探究的皱起眉头,方才的反应,绝不是寻常看见宗门细作仇人的神态。倒像是,见着了夺人性命的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