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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凡是性别属女的物种,都喜欢炫一样东西:嫁的夫君;也喜欢藏一桩秘密:自己的年龄。
仙人寿命悠久,青春永驻,成年后几百几千的年龄差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没一个女君喜欢被人恭维一声“年岁长”,尤其是以美貌闻名仙界的大美人。炘绝天生二货加生了一张得罪人的嘴,笈筌没白他一眼顺便将他客气地请出大堂,已经算是好脾性了。
倒是一众男君,被炘绝这句话整得哭笑不得。
这个横空出世长成这德行的胖仙君是哪个旮旯里跑出来的二愣子啊!会不会说话啊?你让比笈筌公主年岁轻的他们肿么活,肿么活?大堂里坐着的这一溜排,他们是来求媳妇儿,不是拜前辈呀!
安静的大堂内,众人屏住呼吸,眼珠子在炘绝和笈筌身上来回转,动作十分一致。炘绝仍旧没心没肺地笑看着笈筌,活像刚才这句话里放了他十斤重的诚心诚意一般。
笈筌活了几千岁,头一次听到这句新鲜话,微一愣,在觉察到大堂内沉默气氛的瞬间,已经爽快而不失风度地抿唇一笑,端起手边茶杯一敬:“炘绝仙君说得是,我年岁长几分,的确无需客套。笈筌以茶相敬,炘绝仙君,请。”
笈筌向来清冷,对仙君少有辞色,她未降怒炘绝,更与之示好,实在罕见。
不论是太仓上君的名头好用,或是她确实大度,无论为哪般,笈筌都缓和了堂中气氛,更显她不拘小节。
此般利落洒落,全然不在意他的口无遮拦,跟昨晚女君有几分相似。炘绝心底仍不能确定,小眼轻轻一眯,接过红雀奉上的清茶,拎着杯口转了转,玩笑一般问:“我对殿下一见如故,不知殿下可也是如此?”
这话直接够劲儿,众君听得颇不是滋味。门槛高家世雄厚背后有人就是不一样啊,旁人哪敢对笈筌如此放肆?
笈筌没抬眼瞧他,只板着脸答:“不是。”
炘小胖神情一顿。堂中仙君见他吃瘪,心底暗爽。
哪知笈筌放下茶杯,将散开的一缕发拨到耳后,看向炘绝,轻轻一笑,略有深意回:“一见如故不妥,再见如故或许更贴切些。”
再见如故?只有一墙之隔,这胖小子果然近水楼台先得月了!一众男君的神情顿时微妙起来。
炘小胖没空管其他人,眯成缝的小眼睛里墨黑的瞳孔顿时放大,吊儿郎当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带着一抹欣喜:“殿下昨夜……”
他话还未落,茶杯落地的声音伴着一位女君的惊呼突然在大堂响起。
“啊!碧云!”
众君转头,正好瞧见南山的碧云仙子手足无措地对着裙摆上染满茶渍的南海三公主缙云。碧云顿了顿,立时便手忙脚乱地替缙云拨弄裙摆上的茶叶,尴尬不已。
碧云抬头正欲说句感激的话,却不巧迎上炘绝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峻,脸色顿时苍白如纸,讷讷不能言。
见她这般模样,古晋神色依旧如常,但眼底的冷意却散了几分。
笈筌自是知道是何原因,她轻笑一声,打断沉默:“红雀,带缙云公主去内堂换身衣服,给碧云女君重新上杯茶。”
“是。”红雀应声将缙云公主领去了后堂。
碧云重新坐下,惴惴不安地望着不远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的胖仙君,心底莫名发抖,刚才古晋眼底一闪而过的凛冽气息难道只是她的错觉?
“炘绝仙君,刚才你想问什么?”此事一解决,堂中的宣澈仙君一摇手中的骨扇,笑意吟吟朝炘绝开口询问。
众人见他开口,立时便来了兴趣,暗道胖仙君好运到头了。宣澈仙君是掌雷上君之子,为人自负骄傲,尖酸刻薄,他恋慕笈筌,对笈筌身边的男君从无好脸色,且极近苛责。因他父君位高权重,掌管天宫雷刑之罚,所以众仙平日里视他如洪水猛兽,能躲则躲。
这两人交锋,倒是盼炘绝占上风的多些。
笈筌眼底亦划过一抹厌恶,但她不动声色,只将目光投到炘绝身上。她想瞧瞧炘绝会如何开口,毕竟只要说出昨夜之事,他这个维护真神的仙君立马便会成为众仙溜须拍马歌功颂德的对象。凡事只要和上古界真神扯上了干系,哪怕只是芝麻绿豆大小,也足够让下六界震上好几年。
炘绝没朝宣澈打量一眼,反而抬首朝笈筌看去,道:“我进岛时听仙童说梧桐岛这几日景色为全年之盛,我只想问问……”他一顿,在碧云心惊胆战的祈求目光里稳稳接了一句,“殿下昨夜可有兴之所至,观了梧桐岛?”
随着他话音落地,碧云绷得死紧的身子一松,靠在木椅上,脸色也恢复了些许红润。
未等笈筌回答,宣澈浓浓的不屑迎声而来:“我道何事,原来是想打听公主殿下每日喜好游何处……”他将骨扇一收,拍在掌心,在炘绝胖墩墩的身上睃巡了一整圈,道:“炘绝仙君,即便你知道公主所游之处又如何?你这体态,焉有体力作陪?难不成游一趟梧桐岛也要劳烦你的十几位师侄为您牵出雪辕仙车,鞍前马后地伺候?再者,听说你不过两百多岁,怎么不知体恤老者,如此不知礼数?”
宣澈惯来有些二世祖的盛气凌人,又喜欢挑拣些大道理打压敌方,几句话把炘绝损得够呛,若是旁人,怕早已愤而离席。
偏生,他遇上的是茗涵和凤栖这两个奇葩物种教养而成的小太子,六界八荒里最名正言顺的二世祖。论刁钻毒舌气量窄,除了他娘小姑姑茗涵,嗷,不应该是小姨九州八荒里炘绝神佛不及。
满堂怜悯的目光未及在炘绝身上投放,他已拖着胖成个球的大肚子,一点一点朝宣澈的方向挪过来。众君翘首企盼他的反击,奈何他动作有点儿慢,直到众人脖子都僵了他才堪堪将目光和宣澈对上。
炘绝的声音里是慢腾腾的诚恳:“宣澈仙君,小仙愚钝,有件事学了几十年总倒腾不清,听闻仙君慧根在仙界是一等一的高,能否赐教一二?”
宣澈损了人还被戴了一顶高帽,清高地一哼:“你且说来。”
众仙叹了口气,太仓老上君的这个小徒弟看来是个和稀泥的,还未交锋就龟缩城池了。
“仙君可知上古神界里与日月同生的真神有几位?”
问题一出,众人傻眼,宣澈更是嗤之以鼻,鄙夷的声音朗朗响彻大堂:“茗涵、沐兮、长卿、清潇、皖汐、孤鹜六位神君乃上古神界的六位真神,炘绝仙君,你大泽山里莫非连一本上古书籍都寻不出来?”
“这我倒是知道,小仙只是不知,六位神君谁为长?”
宣澈已经不对炘绝的智商抱希望,只觉大泽山已日落西山,教出这等子弟实在笑话,遂回:“长卿神君降世于混沌之初,至今三十三万余岁,最长。”
倒是有些仙君品出了炘绝话里的深意,渐渐回过味来。华姝便是其中之一,她神情一怔,瞧向炘绝的眼底多了一抹探究。
“哦……原来如此。”炘绝又慢腾腾点头,模样似是受教,再道:“那不知又是哪位神君为尊?”
“自然是茗涵神……”宣澈扬扬得意的声音猛地卡在喉咙里,最后一个“君”字死活再也吐不出来。他迎上斜对面那双眯成一条缝的小眼,冷汗一点点自额上沁出,脸色青紫交加。
六界皆知,六位真神中茗涵神君继承了祖神擎天的混沌之力,年岁最轻,神格却最尊。他嘲笑炘绝不尊老者,无异于嘲笑天地造化里开此先例的上古神君。
“南海里头藏着几只二十万岁高寿的老龟,按仙君刚才质问小仙的凿凿之言,茗涵神君见了这几位‘老者’,怕是要行礼问安,才成体统?”炘绝拖长腔调,“小仙今年两百岁,听闻仙君您已有四千来岁,刚才未及行礼拜见,亦是罪过……”
他适时地停住声,只管将眼弯成纯真的弧然和受惊过度的僵硬。
大堂里咔嚓声突然响起,众仙眼一抬,看着那位胖胖的少年仙君像是没看见弯腰行礼的宣澈一般,一双眼垂下只盯着自个儿肉手掌里抓满的瓜子,心底颤了颤,想,宣澈仙君,倒是真的命苦
笈筌好整以暇地朝木椅上一靠,对炘绝高看几分起来。不愧是太仓的徒弟,有几分手段,不过可惜,也只是学会了讨口头上几分便宜。
众仙等着炘绝慢悠悠饮了一杯茶,磕了半碟子瓜子,才听到他轻快又惊讶的声音打着旋在响:“哎呀哎呀,宣澈仙君您行礼做什么,小仙我只是见识浅,有一二问题不懂,才讨教讨教。什么计较不计较,我胡乱说的几句混话,您千万别介意。小仙对仙君的景仰如天河之水绵绵不绝,日后少不得还要多叨扰呢……您坐啊,来,喝杯茶,咱们再来探讨探讨我体重这个问题,听说您的父君掌雷上君也似我这般威武雄壮,不知他当年是如何得了在您母君身边作陪的资格……咦?您的脸色我瞧着有点白啊,是不是没吃饱?我看您啊还是太瘦了,竹竿似的,一阵风就吹得跑,赶明儿我回大泽山给你寻两粒大补丸,保管您吃了壮如金刚……”
话音儿还未完,众君只看见宣澈上君又弯了弯腰,面色发灰地告罪后逃出了大堂。
炘绝含笑目送他的背影,朝目瞪口呆的众仙投了一个温和纯良的笑容,含蓄地收了声,又弥勒佛一样窝回了木椅里,仿似从来没有挪动过分毫。
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大泽山的这位胖仙君,把宣澈杀了个血流成河。
不过战局结果虽意料之外,却正合众意。
众仙终于知道太仓老上君为何临老成神了还收了这么个小徒弟,炘绝丑则丑矣,胖则胖矣,但这爱憎分明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还真的讨喜。
因着他打败人憎人恶的宣澈上君,大半堂的仙君们对炘绝的目光都善意起来。甚有女君们觉着炘绝这副胖乎乎模样也还能入眼,至少憨态十足。
宣澈走后,大堂内复又三三两两开始欢声笑谈。炘绝一直眼巴巴瞅着首位上坐着的笈筌,每每想说两句话,不远处碧云女君恳请的目光便飘了过来,他只好把疑问藏在心底,好耐性地等众人散场。
可他这神情落了众人之眼,便成了他十分倾慕笈筌的模样。女君皆叹仙界的男仙君又阵亡了一位在笈筌公主的孔雀裙下。倒在笈筌一直神色淡淡,和众人交谈之际也不时和炘绝寒暄两句,既未热络,也未冷落。
离天帝举办的晚宴只剩两个时辰,仙君们纷纷告辞,只有几位女君想在炘绝身旁得个头等席位,硬是留了下来。眼见着笈筌和几位女仙君笑着朝内堂而行,碧云女君也没了身影,炘绝咬咬牙,拔腿揣着一身肥肉朝女君们追去。
若不问个清清楚楚,他心底实在闹腾得慌。
过了回廊,眼见着几步就能追到,前面女君的轻笑声传入耳里,让炘绝生生顿住了脚步。
“殿下,炘绝仙君年龄不大,手段倒不浅,今儿把宣澈仙君好好逗弄了一番,宣澈仙君丢了脸面,怕是有好些年不敢出雷宇宫了。”一位女君道。
炘绝是茗涵教养长大,行事说话不免承了几分,就似今日对宣澈,完全是茗涵一贯的手段,只是下三界的仙人见识得少。说来他也是少年心性,被人一夸,顿时眉飞色舞,藏在回笈筌一只脚才入内堂,红雀还来不及关门,便看到回廊上一团火红飞来。她不禁感慨,如此速度,真是难为了那硕大的身躯。
“炘绝仙君!”红雀再惊叹意外,也没忘了自己的本分,把炘绝拦在了门前。
“笈筌殿下。”炘绝猛地一收脚,扶着大门直喘气。
笈筌藏起眼底的不耐,回转身:“炘绝仙君,何事?”
见笈筌转身,炘绝慌忙立得笔直,甚至小心地将褶皱的衣袍抚顺。
他抬头,看着笈筌极是认真,问:“笈筌殿下,昨日在梧桐林里帮我的,可是殿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