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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过后,卫殊行想把柳云生赶出房门,而柳云生却是扒着门框不肯走,硬是留下来在卫殊行房间里弹琴。柳云生兴致挺欢,弹着弹着自己已是沉醉其中,回头一看,卫殊行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可能是伤势原因,使人格外疲惫,卫殊行一睡就是一下午。
醒来之后,已是日薄西山,黄昏将屋内的颜色带得昏沉。卫殊行起身发现四下无人,听到屋外有隐隐琴声,似清泠泉涌,玉碎琼裂。
卫殊行以为是柳云生在外头弹琴,遂开门循声而寻。声过回廊,竟是白术捧琴而抚,潇潇花雨随清风入怀,白衣上古拙的墨色山高水长,恍若是非大梦一场,皆落他指上拨挑之间。
卫殊行不好打扰他,正欲转身离开,琴声戛然而止,白术的声音温和却有力度:“殊行,你来了?”
卫殊行这才抱拳揖了一礼,抄剑站在一旁,略带歉意:“三叔,不小心打搅了。”
白术笑了笑,眉眼如春风点染,却仍带了些半丝半缕的凉意:“看到你,我总会想起大哥当年,也是这么站着,看我弹琴的。”
卫殊行愣了半晌,迟疑道:“爹……他喜欢听琴?”
“他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不喜欢,也的确听不懂。”白术缓缓摇摇头,垂眼,修指抚过温润琴弦,渗出缕缕悲意,“只是会听我弹罢了。”
卫殊行一时沉默,手指抓紧了天节剑,寒剑森冷,如冰刃一般刮入骨髓,令人齿寒。
“这世间,令人黯然神伤者,不过睹物思人,触景情伤。”
白术声音缓而低沉,说罢突然低下头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手指死死抓着琴弦,勒出了几道红印,弦丝几欲绷断。仿若下一刻便肝肠寸断,魂神俱灭。
卫殊行见他面若死灰,急忙上前扶持。白术抓着卫殊行的手腕,声音低哑带哽:“殊行,我对不起你爹,我对不起他。”
卫殊行将另一只手覆在白术手背上,眼眶被憋得通红,摇了摇头:“我身为人子,尚不能护得了爹的周全,何况三叔远在天涯,切莫自责,万望保重身体。至于罪魁祸首,我一定不会轻饶他。”
白术沉重的叹了口气:“……但我却没能护得了你。”
“……”卫殊行脸色沉了沉,用手揪住了胸前的衣料,“三叔的意思是我身上的……”
“这个蛊,三叔没法帮你解,只能找些药帮你压。解铃还须系铃人,但是我得到情报,王余恨,也就是方余情——她已经死了。”白术愁眉不展,随后又小声咳了几下,继续嘱咐道,“你平日里多加控制自己,切莫被这蛊毒钻了空子,失了理智。”
一提到方余情,卫殊行不自觉捏紧了拳。他强行抑住心中的愤怒,脸色绷紧,冷哼一声:“死得好,只恨我没能亲手杀了她。”
白术以为他恨方余情下蛊,眼中满是关切:“王余恨本是南疆之人,想来要寻这解蛊的法子,只能去南疆寻,等你们安全到洛老二身边,三叔再找机会为你去寻。”
“三叔不必太过操心此事,我会控制住自己的。”卫殊行的从容在白术的意料之外,“方余情想看到我失控,我就算死,也不会让她得逞。”
白术沉默片刻,道:“三叔知道你的决心,但即便你控制得好,这蛊留在体内,折腾来折腾去,终究是折寿,况且可能还有别的害处是我们所不知的——三叔日后定会想办法帮你除去。作为长辈,三叔只希望你日后不要轻易言死,活得长一些。”
卫殊行眸中黑得深沉,如一片无月的夜,满是隐忍不言的落寞。他看着白术,苦笑一声:“人的福泽终究有限,终究要死,早晚的区别,不过是经历得多和经历得少,谁又能说,经历得更多,才是有幸的那个。”
白术眼中流出细缕苦涩:“人总归是惜命的,等到无法挽回的时候,再珍惜就来不及了。”
随后他话锋一转,问道:“那贤侄,你记恨王余恨,可是因为其他事情?”
“她不仅做了那些伤天害理的事,而且……”
卫殊行将方余情对他坦白的下毒之事告诉白术,白术显然是第一次听到,满脸都是惊愕。听罢他愤愤握紧了拳,懊恼道:“真相竟是如此!我就奇怪大嫂为何突发怪病,我居然没有发现……现在她又来报复你,这个女人实在歹毒。”
“倘若当年她没有下毒,娘就不会一病不起,爹也不会去帮无方堂,也不会……”卫殊行喉头有些哽,嘴角气得有些打颤。
白术不置可否,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轻声叹了口气:“很多事情,没有表面上看去的那么简单,有时候身为局中人,就算看清了事情的全部,也会被世间诸多东西掣肘,很难选择自己想要的路。”
卫殊行不解:“此话何意?”
白术道:“你可知道二十年前,清岚山庄的杨不谷长老?”
“听传闻,那可是一个举世无双的人物。”卫殊行点了点头,随后略带迟疑道,“而且他是被你们……”
白术摇摇头,有些怅然:“世人皆说杨不谷长老一世无双,最终却败在了我们五人手中,但事实上,他是自裁的,就在我们面前。”
“什么?”卫殊行不禁愕然。
白术道:“就算再过千百年,江湖恐也难有人能达到他的高度,他完全有能力带着《还年易世》全身而退,却选择将功法托付给大哥,同清岚山庄一起被烧成灰烬。因为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背后诸多难处和缘由,千丝万缕,又如何能向旁人道清。”
“所以他就将这责任,担给了我爹?”
白术点了点头:“大哥是这江湖之中,最值得托付的人。”
卫殊行沉默了,思绪如缠在一团的丝线,越理越麻:“你的意思是,当年我爹其实,不管什么缘由,都会去蹚这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