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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不过须臾之间,那支本稳稳扎在靶心的箭矢像是受不住力一般坠落在地,直愣愣地躺在靶子下方。
薛云图一眼就能看出,傅砚之明显紧绷着的情绪放松了下来。
的确有勇有谋,只凭这一箭他不论在父皇还是皇兄的心中都会留下一个极佳的印象。薛云图几乎笑出声来。她已无心去看卫瑜将射的第三箭了。
弓矢飞跃而出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哚”得一声,箭尖扎在了红心边上。远看像是射的偏了,待侍卫拿近了才能看出是擦着红心的。
“这算中,还是不中呢?”薛云图得意洋洋地挥了挥手中的弓箭。
“自然是中了。”薛密强笑一声,挥手让侍卫拿着靶子去报信。他看着妹妹脸上笑意与有些发颤而不自觉的右手,在心中叹了口气,“只不过不能让你这么轻松就赢了。”他侧过头看向身后的卫瑜,两人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怀瑾,你去执靶。”
这般由人执靶的把戏薛云图在前世也是玩过的,自然明白其中百发百中的奥妙。当时的执靶人也是卫瑜、已成了驸马爷的卫瑜。
“公主连中!”在侍卫的报喜声中,卫瑜应了一声是。
看着少年策马而去的背影,薛云图一瞬间有些恍惚。他们两人,如何就到了这般地步了呢?
恨不与其死的地步。
“皇兄。”薛云图低唤了一声,带着些隐藏在深处的的冷意,“你不怕我将怀瑾射死了么?”
卫瑜已稳稳举起了草靶。
薛密回头看向明显有些神思不属的妹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若真射死了,哥哥便做主再给你换个驸马。”
薛云图怔怔点了点头。她举起弓,眯着一只眼瞄准目标,箭尖几次轻微的偏动,不过毫厘之差的距离除了她之外没有一个人能发现。
不过是初学者在压力太大的情况下的偶然失手,这个机会是如此的难能可贵。
杀,还是不杀?
薛云图的眼前一时晃过满身大雪携着□□而来的卫瑜,一时又想起卫家文臣之首的身份。
杀,还是不杀!
她心中一忽恨意滔天,一忽又被身为公主的责任感压抑下来。
人活一世,就有逃不开的担子,让你不能随心所欲自在而为。
正当薛云图举棋不定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傅砚之的声音。
傅砚之说话时完全不像他的人那般清冷,反而温和柔软让人生不起一丝防备:“公主手抖了,不如稍做歇息。”他之后的话音压的极低,低到不过跟薛云图一尺之遥的太子都听不分明,“您想做的事情,臣都会为您做到的。”
“你能做什么?”薛云图深深看了傅砚之一眼,然后嗤笑道,“能为本宫赢回狮子骢么?”
再次举起弓箭时,箭尖所指的方向已不再偏斜。
看着离弦而出的划破长空的朱红尾羽,薛云图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叹息。
☆、第十九章·异变突生
第19章
在众人察觉不到的角度,薛云图闭着眼重新举弓,然后想都不想便松开了勾弦的右手。
执靶的卫瑜微退了一步卸去力道,及时偏了偏身子才避开箭矢没伤着头脸。他将双手举着挡在脸侧的草靶递给身旁的侍卫。
看看侍卫手中的靶子,卫瑜背在身后的拳头因着后怕攥的死紧,湿滑黏腻全是冷汗。在夏日的暖风吹拂中竟觉得遍体生寒,想是衣衫已然被冷汗浸透了。他却仍尽力挤出一丝笑意来,柔声道:“去给圣上报喜吧。”
公主初初习射,本就不该跟她玩这般危险的游戏,若让她知道险些射偏,还不知会吓成什么样呢。
想起幼年入宫时跟在身后那个一言不合就掉眼泪的小哭包,卫瑜只觉得惊慌的心也温柔了起来。
将方才险情看在眼里的侍卫心中有些不忍,他想起往日卫瑜温和待人到底忍不住为他叫屈:“这种事本不该卫大人来做的,我们皮糙肉厚总要更强些。”
“浑说什么,不过是逗公主一乐罢了。方才的事万不能让公主知道。”卫瑜止住了侍卫的话头。他的视线在草靶上来回游弋,最终停留在那尾朱红小箭上,“快去吧。”
侍卫听着他不同寻常的语气,心中奇怪却也不再说什么。
在公主准头没有提高之前,还是不要跟她再玩这般玩耍了。卫瑜趁着众人不注意掏出帕子擦净了脸上细汗,方才因受惊过度而狂跳不止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仔仔细细叠好帕子,食指指尖不经意滑过上面绣的歪歪扭扭得一个“婉”字。
突然就对尚公主有了期待。
卫瑜红着脸将手帕收回怀中,驱马回去。他已在心中打好了腹稿,如何借着这个机会说几句软和的话,让被他唐突了的公主别再横眉冷对不即不离。
他们总是要做夫妻的。
却不想异变突生。
当卫瑜快马赶至的时候已然尘埃落地。
弓弦剧烈的震颤使得掌心冰凉了一瞬,紧接着而来的是剧烈的疼痛。薛云图却宛若不觉一般将受伤的手藏起,偏过头完全不看草靶的方向。
远远地就听见卫瑜的声音传来:“恭喜公主,三中红心!”
正中靶心!
卫瑜的尾音似乎有些抖。
薛云图心中一时失落一时庆幸。闭目将箭放出去的瞬间她就知道自己心中所想,她到底还是想让卫瑜死的。
薛云图虽披着十三岁的皮囊,骨子里装着的毕竟是二十六岁弓马熟练的嘉和长公主的灵魂,哪怕手上力道不足,准头却不比在场的几人差。她看着完好归来的卫瑜,心中说不出的烦躁。
□□的黄鬃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影响,开始不安的踱步。
然后就陷入了狂乱的暴躁当中。
在黄鬃马第一次撩蹄时毫无防备的薛云图险些被颠下马背,她惊呼一声丢开了手中的弓箭鞭子,俯下身紧紧抱住了马脖子。
并未平静下来的黄鬃马的狂躁更加明显,它慌乱地蹦跳着想要将背上的人甩落下来,马蹄每次落地下次的行为都会变得更加剧烈。困在马上的薛云图毕竟人小力弱,不过几息之间就数次差点被抛下来。
女孩儿的惊呼与马儿的嘶鸣混成一团。
及时赶到的侍卫将马团团围住,却不敢轻易上前,只怕惊住了马事情愈发严重。若说杀马救人,却根本到不了近前。
公主落地不过摔伤,要是陷入狂乱的马蹄之下才是真正的非死即伤。
焦急不安的薛密下马欲要上前,亦被其余侍卫阻住了脚步隔的更远。
“太子殿下,大局为重!”
挣脱不得的薛密瞪大了双眼,对侍卫的话置之不理,他怒火中烧之下挥鞭击向挡在身前的侍卫统领:“滚开!”
却到底挣脱不得。看着身前寸步不让的侍卫统领,薛密狠狠将手中的鞭子扔在一旁,他捏紧了拳头忍下所有冲动,“去救公主!”
去他娘的温和持重!去他娘的大局为重!
伏在马背上的薛云图已然鬓发散乱狼狈不堪,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这剧烈的震荡中搅成一片。
若是今日注定身死,只恨没将薛安狼子野心告知皇兄,只恨方才没能一箭射死卫瑜那个叛徒!
喉头腥甜一片的薛云图狠心咬牙,微微抬起上身。她紧紧揪着马鬃双腿夹着马腹,拼尽最后的力气想将心中所想告知皇兄。却不料话不成声语不成调,支零破碎成一片。
“皇兄!卫瑜……啊!”薛云图心中大乱,手足具已冰凉。一个不察几乎坠下马去。
在一片天旋地转的景象中,薛云图看见少年骑白马跃众而来,带着誓死如归的气势。
“公主,臣来了。”少年清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镇定非常。
黄鬃马因着背上又加了个人更加躁急起来,它人立而起,想将背上两人全都甩下身去。因着受力不过,薛云图整个人都滑进了少年的怀里。她吃力地回过头看向不知如何跃至马背跨坐在自己身后的少年,目光正撞进少年如水的眼眸中。
四目相对,不过一瞬之间。
“傅砚之……”
“臣唐突。”
傅砚之松开了紧拽着缰绳的手,将薛云图推下马去的同时将手中紧攥着的□□狠狠□□了黄鬃马的脖子。
腰间被猛地一推,薛云图重重跌落在侍卫们织好的人网里。有温热的血水飞溅到了她的脸上。
“傅砚之!”薛云图匆忙甩开搀扶她起来的侍卫,向着发出重物坠地之声的地方看去。她抖着声音一刻不停的吩咐,已带着哭腔,“快!快去救他!”
“阿婉。”匆匆赶来的明德帝将薛云图揽进怀里,把救援的场景全都隔绝在外。听着女儿一声声念着傅砚之的名字,看到赵德水示意的明德帝低声安慰道,“朕向你保证,他不会有事。”
安抚着怀中抖成一团的女儿,明德帝的目光扫过身边垂头立着的太子与卫瑜时,他的眼角眉梢全是帝王的狠辣,但声音依旧平和:“太子,这件事交给你去查。”
阿婉所骑的这匹马,本是卫瑜让与傅砚之的。虽是阴差阳错让阿婉遭此大难,但此事决不能善了。卫瑜素来与人没有纠葛,最招人眼的可不就是准驸马的身份么?明德帝拍抚女儿的动作是与气势完全不同的温柔。
薛密躬身应是,他深深望了还在父亲怀中的妹妹一眼,轻声道:“阿婉别怕。”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侍卫们人多力气大,很快就抬起了马尸救出了被压在下面的傅砚之。
所幸傅砚之虽昏迷了过去,但并没有筋折骨断的大伤,昏迷也是因为前日头上的旧伤被激发了出来。只是脏腑内有些淤血沉积与轻微的骨裂,不论是容貌还是肢体都没有足以影响日后仕途的伤处。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第二日上午,太子那边还没有多少头绪的时候傅砚之就已经醒了过来。
少年睁开眼,目之所及之处便是一抹鹅黄色的倩影。
“公主……等了许久了?”傅砚之轻咳一声,清了清沙哑梗塞的喉头,“公主昨日受惊,怎不好好休息。”
薛云图转过身来,望着床上伤者的目光晦暗不明:“傅砚之,你昨日险些死了。”
“臣吓到公主了。”傅砚之笑了一声,浑不在意的模样。
薛云图喉头一哽,再维持不住漠然的神色。她坐在床边为傅砚之展了展被角,声音轻缓亲密:“韵拾,昨日多谢你了。”
傅砚之吃力地坐了起来,柔声笑道:“臣不过尽职罢了……若公主惦念臣,不若帮臣一解心事?”
他言辞切切,薛云图虽担心他身体不适不宜多话,但到底没有不肯的道理:“你说吧。”
接下来的话,却让薛云图心惊肉跳不亚于昨日。
很有些气虚的傅砚之先是缓了一缓,他急喘了两口气,将屋内花果芬芳吸了满腔,这才精神了一些。
“若臣真惹怒了太子千岁,公主会如何处置臣呢?”少年清冽的声线响在耳边,与肃杀的内容完全不同的是仿若情人的低语呢喃。
他知道自己太大胆,却忍不住去问。傅砚之看着微愣的公主,心头的后悔一闪而过。
话既说出了口,也就再收不回来。傅砚之低垂着视线,像是等待宣判一般等待着公主的回答。
“杀了你。”偏转了视线的薛云图终于回过头直视着傅砚之的眼睛,没有丝毫隐瞒,“若真如此,你定会成我兄妹身边最大的祸患。”
“殿下当时看我的眼神中可没有丝毫杀意。”傅砚之轻笑了一声,吃力的伸出手拢了拢鬓边散落下来的碎发,“但公主看向卫二公子的目光中,杀意却是十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