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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元旦大典的结束,脱轨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而来。
一边是天朝太子一边是皇朝之君,两人一搭一唱,合力演出一场场脱轨的戏
码,叫旁人看了跳脚又心急。
首先是女帝破天荒在年节时踏遍群臣家门,声称是为了走春。
上元日,君王赐宴各地来使与臣下,准备送这一群远道而来的使者返乡。
宴会结束后,一个惊人的消息自皇城传出,风声不胫而走
“惨了惨了,殿下铁定是被下符咒,得了失心疯了!”带缘在礼宾院的客馆
里嚷着。“外边人都在说、说殿下竟然、竟然在众人面前跟那位女帝求亲!”捉
着龙英和朱钰,会声会影地描述着从礼宾院仆人口中听到的传闻。
黄梨江不发一语地整理着返国的行囊,盘算着还有几日就能返回天朝。
见黄梨江表情镇定,带缘忍不住道:“公子,你都不担心么?要是殿下入赘
皇朝,我们就回不去了。”还收拾行李哩。
真夜求亲的时候,她也在场,很清楚当时的情况。
仔细想来,那不是真夜首次脱轨的演出。
这一趟出使,从真夜自请旨意开始,就已有些端倪。出海后,他更是随心恣
肆,没半点委屈自己的打算,像是被关住太久的鸟儿,一朝得到自由,就迫不及
待飞向天际。
她觉得,他应该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回想当时,众人刚喝了些饯别的酒,有些微醺,真夜颇突然地握住麒麟的手
,笑容满面地说:“不如,麒麟就跟我成亲吧。”声音之清晰,在场所有人都听
见了。
女帝麒麟听了这话,不仅没生气,还露出旁人难解的迷人笑容回答:“我会
慎重考虑。”
麒麟对真夜颇有好感的传闻早已甚嚣尘上,求亲一事发生后,议论更是沸沸
扬扬,没有平息的迹象。
见黄梨江不曾稍停整理行李的举动,带缘忍不住拔了几根头发,不懂为何他
还如此镇定。“公子——”
“快来帮忙收拾殿下的行李。”黄梨江不打算随小道消息起舞,她正色道:
“记得点算清楚皇朝回赠的国信,那是要给回京献给君王的,别疏忽了。”
“公子怎么都不担心——”
不是不担心,而是担心也没用。黄梨江镇定地说:“三天后,我们就要启程
回国了,到时候如果有人不肯上车——”她看向也颇忧虑的两名东宫护卫。“龙
护卫、朱护卫,我想你们应该会很乐意敲昏那个人,把他送上车吧。”
龙英有些迟疑。殴打太子,可不是东宫护卫该做的事。
“不然,敲昏那个人的工作,由我来做,你们负责把他扛进车里就好。”黄
梨江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朱钰这才与龙英一起松口道:“那么,有劳公子了。”
他们战战兢兢地等待着,直到三天后,真夜安分地上了马,准备启程返国,
随从们这才松了口气。
这没想到,皇朝女帝亲自前来送行,这一送,竟一路从帝京送到洛津,途中
还遇到了许多波折。
途径康州时,他们又遇到先前在大街上企图掳人的那群恶棍,麒麟帝还因此
顺道解决了康州城里的小小恶势力。
到了洛津,送行酒过三巡,女帝竟又跟着上了船,似乎打算与真夜一路返回
天朝,当太子妃了。
不知道在皇朝律法里,诱拐帝王私奔是什么罪?希望罪责不会太重。
一个多月后,航行岐州海域上,深夜,没有月光,黄梨江站在船舷上,发现
有艘快艇以两倍的速度接近他们所搭乘的船只。
看来,皇城那班朝臣终于忍不住了
只见不久后,有名黑衣男子攀上船舷,在沐清影的指引下,走向船尾。
微弱船灯下,她勉强看见男子脸上的面具闪过一丝银光。
没想到,竟是皇朝宰相亲自追来。
这下可好,不知后头有无追兵?等一会儿真夜会不会被当成诱拐女帝私奔的罪犯?
她偷偷造近船尾,想一探究竟。只见麒麟——她坚持直呼她的名字,麒麟也学真夜叫她”小梨子”这个她非常无奈的称呼。皇朝君臣对阵,正要看到精彩处,那宰相伸手摘下面具——
她一双明眸却突然被大掌捂住。
有够讨厌!
黄梨江被人拦腰抱住,往后拖去,直拖进天朝太子的舱房里。
舱房门落锁的当下,她坐在床沿,不意外看见那双总盈染着笑意的眼睛。
“小梨子,我不知道你有偷窥的癖好。”真夜站在床前,俯身看着她说。
人家君臣间有事商谈,哪轮得到他们外人窥视。
偷窥?才不承认哩。”我也不知道你有跟踪人的癖好啊。”不然怎能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后,并在关键时刻拖着她离开现场?
“想转移话题?好伎俩。”真夜啧啧称赞。
若想在这样一位太子身边善尽职责做好分内的事,首先必得先练就一张厚厚的脸皮。可惜,她天生脸皮薄,只好躲进舱内油灯照不到的角落,用环境的优势来隐藏自己的弱点。
“你一定得这么咄咄逼人?”
“这一个多月,你对我好冷淡。”他答非所问。
黄梨江蹙起眉。”你诱拐人家君主随你私奔,身为你的随从,我觉得很丢脸。”
“觉得丢脸,是么?”真夜趁黑,靠近她的身侧,忍不住想碰触她未束起的一头黑发,但始终没敢这么做,只允许自己造近些,跟她斗斗嘴,让她身上的香气充斥鼻端。”骗人,小梨子,你明知道麒麟意不在我,我也没诱拐她。”
会跟着出海,是因为麒麟想要赌一赌,拿自己的未来与她的宰相一较输赢。
黄梨江当然明白真夜所言属实,因为这一个月来近距离的相处与观察,她发现麒麟手上并没有绳环,而且与真夜之间的交情看来更像兄妹朋友,完全没有丝毫暧昧。
那么,那一晚在帝京市街上,真夜买下绳环,就不是为了送给麒麟表示情意。既然如此,一切脱轨的行径看来应该仅是即兴演出。
“但你还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你向麒麟求亲,等回到盛京,若有人向君上提起这件事,你会很没面子。”天朝太子求亲遭拒,若传出去,实在有损尊严。”那么就别说出去,不就好了?”当时亲眼见到他开口求亲的天朝目击证人,就只有眼前这名小女子。只要她不证实,任凭其他人怎么说,一切就只是谣言。
“听起来,好像有某人打算收买某人。”
“别这么说,不过是一点小小馈赠。”真夜笑说着,同时将某个环状的东西套上某人的手腕。
扁线被他的身躯挡住,幽暗中,黄梨江伸出右手碰触左手腕。
“这是什么?”摸起来像是绳子。
“这是皇朝的绳环,据说系上这种环,不仅可以保人长命百岁,运气好到挡都挡不住,还有退煞阻厄的功效,帝京的老百姓管叫它如意环。我觉得挺好看的,就忍不住买下来。”虽说是花麒麟的钱,可朋友有输财之义,倘若有一天麒麟来天朝拜访,他一样会供她花用。
闻言,黄梨江整个人倏地僵住,手指凝结在那手环上。
“”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缓缓站起,走到灯光可照见的地方,才卷起衣袖看着细腕上那以五色丝线串上琢磨到发亮的深绿玉石,一线一线纺织成玄鸟图案的绳结,约莫一指宽的结绳处还有绦红色的流苏装饰。
真夜不知何时来的她身边,举起她肤白肉细的手腕细瞧,笑道:”啊,我就知道你戴起来会好看。”
“你说这叫如意环?”
“正是。”
“可以保人长命百岁,运气好到挡都挡不住,还有退煞阻厄的功效?”真神奇,跟她从夏官长那里听来的”效用”完全不一样。
“啊,听说妇女戴了,还能安胎顺产呢。”他继续补充手环神妙的功效。”假若男子身怀隐疾,戴上这环,甚至可以壮阳补肾、活络血气,比喝了一百碗人参鸡汤还滋补——”
“说不定还能返老还童?”
“呵,这我可就不肯定了。”说得太离谱的话,鬼才会相信。
“你被骗了,真有这么神奇的东西,皇朝老百姓岂不个个身强体健,百病不侵?可我瞧他们连宫里都设有御医呀。”
被戳破牛皮,真夜却只是笑道:”至少,它编织得很漂亮,戴在你手上又好看,你就收下吧。”
此刻,接触到绳环的肌肤像有一把火在烧,又像是被蜜淋过,蚂蚁爬上来在上面啃噬。
不管真放到底知不知道这绳环的意义,她既然明白如意环的象徽,怎还能假装毫不知情地收下?可如果不收下,会不会反而启人疑窦?
这并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也许真夜真的只是把它当成普通馈赠,说不定带着缘的上也有一个,如果她把它看作是定情信物,从而拒绝会不会显得她太过在意
可恶好可恶竟然给她出了个这样的难题!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他怎么可以对她做出这种事!
当年他送她一把扇子,已经改变了她的一生;如今他送她这如意绳环,是要她把后半辈子都卖给他么?
“呃,”真夜注意到黄梨江脸上近乎狰狞的表情,有点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事。他不过是送她一只如意环啊。”小梨子你不喜欢——”
“什么都不要说!”她突然恼火地低喊一声,越过她身边快步跑开,也不管后头有没有人追来,一古脑儿跑回自己舱房后,将自己反锁在里面。
冷静,要冷静。她告诉自己。但紊乱的心绪无论如何就是平静不下来。好气自己居然这么在意这种、这种教她左右为难的事。
和衣躺在硬床板上,纤细手指忍不住一再碰触手上绳环的流苏垂坠。
明知道万不能收下,可是这只绳环,她一看就喜欢是她喜欢的配色——五色丝巧妙地编织成双色绳纽,正面是红底,反而黄底,两面都有黑色的玄鸟图腾,珠绿色的明玉镶成鸟儿眼。
虽然没有配戴饰品的习惯,但做工如此精细的绳环仍然令人爱不释手。
假若这不是皇朝帝京平民男子用来求爱的饰品,而是真如真夜所说,只是个普通的祈福物,该有多好啊。
这样,她就不会如此为难,不用明明喜爱得紧,却还要装作不喜欢了。
夜已深了,这是洛津出海后的第二夜。
明儿个明儿个清早起来,就把这绳环还给他。
至于今晚,离天亮也没剩几个时辰了,应该还没有人知道真夜送她如意环的事这环,姑且就借戴一个晚上吧。
胡思乱想中,眼皮逐渐沉重,不知何时,黄梨江辗转眠去。
睡梦中,戴着绳环的手因为海上天寒,不知不觉挪到胸口处,瑟缩着,环上玄鸟隔着衣衫紧贴着她心口。
她睡香港好,却梦见自己变成鸟儿飞上了九重天。
是玄鸟啊!
玄鸟,在天朝,名为燕,一朝失偶,终身忧伤。
在她玄离的梦境中,那魂灵化身的鸟儿在天空徘徊,攸攸低鸣。
“公子,快开门哪!”
带缘一边敲着舱门,一边急促地喊着。
黄梨江倏地从梦中惊醒,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只习惯性地拢紧衣衫,便匆匆忙忙披着散发,连鞋也没来得及穿就打开舱门,一看见带缘,劈头就问:”是殿下么,他又怎么了?”
只见带缘愣了一愣,直觉答道:”呃,殿下很好啊,他要我来叫你。”
闻言,黄梨江也怔了半响,这才冷静下来,试着弄清楚当前的情况。
“殿下很好,他要你来叫我?”见带缘点头,她跟着又问:”叫我做什么?”
带缘咧嘴笑答:”公子一定想不到,那位女帝陛下要回岐州啦,此刻正在甲板上跟殿下和海童将军告别哩!殿下说,要公子赶快到甲板上去,晚一步就看不见那位女陛下了喔。不过这事说来也真奇怪,本来还以为殿下真的要把人家陛下请回咱天朝当太子妃哩,还有那位老是戴面具的宰相到底是什么时候上船来的呀?呃,公子?”人怎么不见了?
带缘话还没说完,黄梨江已倏地退回舱房里,锁上门,随即用最快的速度的点好门面,不到一刻钟,她束起散发,衣冠楚楚地重新出现在带缘面前。
海上风大,才扬起手将一绺发拨到耳后,眼尖的带缘不意瞥见黄梨江手腕的绳环,大惊小敝道:”公子,你手上那是——”
黄梨江错愕地用衣袖遮住手腕。”没什么——”
“是如意不吧!”带缘笑着卷起自个儿衣袖子,黑瘦手腕上也戴着一只绳环,但款式与黄梨江手上的不同。”原来殿下也有送给公子啊。”他丝毫没发觉黄梨江脸上的表情瞬间有多么奇妙。”我还道只送给我一个人哩。想想也对,怎么可能只有我有,等会儿也去问问龙大人和朱大人,说不定他们也都有哩。”
换句话说,这绳环,根本人人都有。
“带缘,”黄梨江谨慎地问:”你的环也是殿下送的?”见带缘点头,她又问:”殿下是怎么说的,关于这环的功效?”
带缘毫不犹豫地回答:”殿下说,戴上这环的人可以长命百岁,运气好到挡都挡不住,还能退煞阻厄——”
“安胎顺产兼壮阳?”她提示。
带缘用力点头。”对对对!有够神奇。”
黄梨江哭笑不得。原来开始都是她自己想太多了。真夜根本就不知道这绳环真正的意义,只把它当成一般吉祥物随意分赠给随从们当奖赏。
她抚了抚手上绳环,不确定此刻心里的感觉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没时间仔细探究,她举步向前。
“咱们走吧,带我去殿下身边。”否则船这么大,也不知道此刻他人在甲板上哪个地方。
带缘机伶道:”公子随我来。”
麒麟笑意盈盈地站在宰相娄欢身边。
这一回,是真的要分别了。在岐州与海夷交界的海域上,她举酒向海童及真夜告别。
护送天朝使者的般只暂时下了锚,大船旁,不知何时停泊了另一艘一模一样的海船,正是岐州的水师。
“海童将军,虽然四方夷主五年才须进京一次,但你我交情不薄,你若得空时,不妨经常来京里看我。”麒麟期盼道。她难得离京一回,这趟还没走到海夷就得回头了,实在有些可惜。
“若有机会,也欢迎陛下来我海夷作客。”海童诚挚地邀请。
其实,她们俩都明白,要再相见实是困难,身为一国之君与一方之主,她们都有自身的责任要背负,无法轻言离开。
但心中怀有一份期盼,总是好的。麒麟笑道:”这是一定的,有生之年,我必定会走完皇朝每一寸国土,也必定会找机会拜访将军的岛域。”
皇朝与四方夷之间虽有君臣名分,但实际上并不插手干预四方夷内政。两方基本上可算是平等的。
“届时,海童必定恭候陛下圣驾。”眨了眨眼,海童又笑道:”或者,等陛下大婚之日,海童也将带着贺礼赴帝京?”那一天,应该已经不远了吧!
麒麟好不容易才得到她宰相的首肯,自然不会因为君臣恋情被人窥破而羞赧,她坦然又得意地知道:”好好好。”
一旁的宰相大人却有意见。”陛下,容臣提醒,大婚时日未定,还需让卜师占过吉日才行。”有时占卜的情况若不顺利,拖个两、三年也是有可能的。尽管他已经对麒麟卸甲投降,但麒麟既是君王,就仍受天命的约束。
真也也道:”至于我呢,就先预祝两位永结同心。当然,我预赠的那份礼物,要等麒麟大婚时才能打开喔。”
皇朝与天朝两国距离太远,一来一往之间,至少要花上数月,能否再有机会踏上皇朝大陆,不是真夜一个人说了就算,是以早在离开帝京前夕,真夜已经预备了一份贺礼送给麒麟了。
麒麟笑道:”我已经等不及想偷看真夜到底送了什么给我呢。”
闻言,娄欢微微挑眉。”太子早已预赠贺礼?”麒麟就那么胸有成竹?假使他一辈子不答应
“不会的。”麒麟对心爱的太傅微笑。”我意志够坚定,那九道圣旨,不也真的把你逼来了么?太傅,你注定是我的人。”
“麒麟好不害臊。”真夜十分钦佩麒麟竟有这样的勇气。
只见这对君臣虽然没有肢体上的接触,但眼底深藏的情意与对彼此的关切,早已道尽千言万语。
“真夜有一天也会如我这般。”麒麟笑道。
她心里坦荡,不在乎未来史书上会怎么记写她这个威逼大臣为夫的帝王。
人,只有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她既然爱娄欢,就不容许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弃自己一心的追求。
“远隔两地,我没办法夸口说,我会支持你这样的话,因为说了也没用,但我相信真夜必定会排除万难,坚定信念走自己的路。”顿了顿,她眼神温和道:”我所认识的真夜是那样一个内心通透的人,今日别后,也许难再相见,我诚心祝福你,多保重。”
真夜的确知道自己未来该走哪一条路,然而,那将是一条孤独的道路。分别在即,他不谈自己,只温声道:”你也是,保重了。麒麟,我很高兴能认识你。”
两人双手交握了片刻,眼中有着真挚的友谊。
一旁,娄欢提醒:”三天后将有日食发生,殿下届时应该还在海夷岛域,据闻海夷人不畏黑日,海童将军,真夜殿下与天朝使臣就请你尽力帮忙了。”对一名储君来说,能在日食发生时避开全蚀的片刻,还是比较令人安心的。
“相爷请放心,海童知道该怎么做。”
海女尊夫、尊地、尊海,对大自然的变化再熟悉不过。她们明白天象的变化只是某些必然的现象,日食不必然代表君王失德。但大多数的国家对日食都有些忌讳,天朝应该也不例外。
真夜倒是不怎么在意,他笑道:”我天朝对日食的处理确实相当慎重,但我个人以为,日食的发生未尝不是好事,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往往,人祸比天灾更可怕,唯有时时省察自身的作为,才能避免无谓的灾祸。”
闻言,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此时,沐清影带着岐州的水师将领一道走了过来。”陛下、相爷,船已经准备好了。”
娄欢点头。”有劳州牧了。”
“这是应该的。”沐清影恭敬地说。”小司马会代臣护送明光太子到海夷岛域。”他抬起头看了海童一眼,又道:”海童将军,后会有期了。”
“州牧心里想说的,应该是后会无期吧。”海童语带嘲弄,正想撇开脸时,就见到真夜身边那位美公子急匆匆往这儿赶来。
真夜也看见了。只一瞬间,海童就明白这位太子是如何看待那名女公子的。
这才是真正记挂一个人在心上的表现。
瞧,黄梨江才刚现身,真夜眼底的神采已跟前一刻完全不一样,只不知他自己知道否?
匆忙赶到甲板上的黄梨江,一到场就发现自己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不禁有点严谨起来。”呃,殿下,您召见小人?”
“可不是,”真夜凝视他仓促理装的美侍读,调侃道:”哪有主子都起身好一会儿了,带在身边的侍读却还在呼呼大睡的道理,更别说,我们是客,皇朝君臣是主,如今主人要离开了,客人怎能够不出来道一声再见?”
尽管,她若真的睡晚了,也是因为他让她一整夜心绪不宁。
然而这些理由都不能成为藉口。没反驳真夜,黄梨江恭顺地向皇朝君臣行礼问候:”陛下、相爷,请恕小臣来迟。”听说沐清影也将跟随麒麟返回岐州,她又首:”沐大人,这段时日,承蒙您照顾了。”
沐清影微笑颔首。
麒麟则笑道:”小梨子,你确定不归化我朝么?以你这般人品,在我皇朝定能飞黄腾达,一世显贵。”
“承蒙陛下厚爱,但小臣在天朝一样能有飞黄腾达、一世显贵的机会。”
尽管早知道黄梨江会这么回答,可麒麟还是想逗逗她。
“要不,真夜你留下来,我是皇朝第一位女性帝王,应该也有权力像过去的国君一样,坐拥后宫众多美男。”话还未说完,连娄欢都微微皱眉,但麒麟丝毫不以为意,只笑着问:”如何?你若愿意留下,我就在后宫里给你留个位置。”
真夜不答反问:”你觉得这个建议怎么样?”问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美侍读黄梨江。
“说实话,殿下在天朝未必能像在皇朝这般逍遥自在,若能成为麒麟陛下的后宫男宠,必然十分惬意。”她这席话说得过于轻松了,这不是平时她会讲的话。果然,她接着说,”可惜身边天朝陪使,我们有责任护送殿下平安返国。”她回头呼喊:”带缘!”
众人顺着她视线望去,只见带缘与龙英、朱钰站在一块,手上还拿着一捆粗绳,仿佛随时准备冒着死罪”以下犯上”
“殿下是要随我等回国,还是留在皇朝,当一名后宫男宠?”
“呵。”真夜笑了出声,忍不住伸手揉乱少女头发。”麒麟开玩笑的,你也当真?”
黄梨江怎会不明白麒麟与真夜不是在开玩笑。可是身为随从,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转过身,她再度恭身行礼道:”小臣逾矩了,请陛下见谅。”
麒麟大方笑道:”真夜身边有你为他设想,我很替他庆幸。”不喜欢打官腔,她走上前,握住黄梨江双手,低声说着悄悄话:”小梨子,好好照顾他——虽然我知道,你一定会。”
“呃,陛——”
“叫我麒麟。”
黄梨江叫不出口。麒麟用眼神再三催促,她才勉强喊了一次。”麒麟”
“好听极了!我就爱自己名字从别人口中喊出来的感觉。”麒麟乐道,不意探触到一个绳状的东西,她了然于心道:”啊,是如意环呢,你可知道绳环的功效?”
黄梨江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麒麟附耳低语:”戴上这环,可以长命百岁、退煞阻厄,运气好到挡都挡不住。你好好保管,日后定然能验证它的神效。”说罢,她带着掩不住的笑意走回娄太傅身边,愉快地道:”可以回去了。”
娄欢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宠溺道:”谢天谢地。”
再三告别后,他带着麒麟与沐清影一起登上另一艘船,准备返回歧州,预备救日的行动。
而这头,分道驶往海夷岛域的船上,真夜有点无奈地看着带缘、龙英和朱钰一道卷起袖子,露出他昨晚送给他们的绳环。
四个人围成一圈,仔细比较着绳环款式的差异。
此时他们压根儿没想到,皇朝的如意环会在不久后,成为天朝王都最流行的奇物。
五日后,当他们穿过海夷岛域,来到岛域极西的临波港时,张将军已经在港边恭候使臣一行人。
真夜才上船便注意到。”张将军,为何船员们耳朵里都塞着棉花?”
那将军回答:”启禀殿下,海女的歌声太难抵抗,不塞住耳朵,只怕船员们会弃船私逃。”
“原来如此。”真夜又问了一些天朝水师在海夷岛域发生的事,张将军治军严谨,因此尽管海女歌声动人,但仅有两个船员想留在海夷,不回去了。这两名船员在天朝时并未婚娶,家中也没有人等着他们回去,因此真夜叫来了那两人,仔细询问后,同意让他们留在海夷,与岛上女子共组家庭。
最后,真夜又问起:”我交代的事呢?”他们希望这趟回航的路上,又发生先前那种脱衣验身的事。
“末将已将那鸟祭师移送到另外一艘使船上了,回程路上,殿下不会再看见他。”
“很好。那么,准备返航吧。”
返回天朝,去面对未来即将掀起的变数。
即将年满二十,在太庙前行冠礼的他,没有一件事情能逃避得了。该来的,总是会来。这段此生不会再有的海上旅程,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小梨子!”他突然喊道。
“殿下?”黄梨江飞快地出现在他视线内。在人前,她总习惯不叫他的名字,划清主徒的界线。
“小梨子。”他笑嘻嘻又喊一声。
只见他美侍读略拧起眉,方要正色以对,真夜却道:”真好,你在这里。”
“呃?”什么意思?黄梨江疑惑地看着真夜眼中一闪而逝的伤感。
“我有时忍不住会想,若有一天我回过头时,你不在我身后的话,我该怎么办?”
“”“小梨子。”他轻唤。”小梨子,你别恼,我只是有点儿”寂寞。
“有点儿怎么?”黄梨江难掩关切地问。
“我头有点疼,你可以过来扶着我么?”他可怜兮兮地说。
“是晕船么?海童将军的定海丹很有效。”黄梨江边说着,边要从腰际的小药包里取丹药出来。
真夜微笑地按住她忙碌的小手。”先不要忙,丹药珍贵,这一趟回程的航路还要好一段时间,你和带缘容易晕船,那定海丹你好好收着。”
“可是,你不是说你有点头疼?”
“也不一定就是晕船啊。”
“那,我去叫随行的太医。”
“不必,我知道该怎么治。”
“怎么治?”
“你肩膀借我。”
“做什么?”她警觉起来,迟疑地看着有过太多劣行记录的太子爷。
“你先说清楚要做什么。”
真放觉得他美侍读那略带防备的表情非常有意思。
真怕以后会看不到这么有意思的表情,怕她没办法永远都站在他的身后,让他一回过头就能看见她。
“我想回舱房躺一下,床枕不舒服,想借你肩膀靠一下。”他离开甲板,果真往舱房方向走去。
黄梨江追在他身后。”你床枕是从东宫里带出来的。”
当初就是怕他会认床,才会连同他惯睡的床枕也一并带出门。之前可没听他抱怨过床枕不舒服的事。
“所以说,以前就睡得不好了呀!”真夜抱怨道。
“啊,是么?你睡不好?”所以才老是想要夜游?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真夜耍着太子脾气,娇惯起来,大步走进他专用的船舱里。
“你不讲,我怎么会知道!”黄梨江一路追进了舱房。
“我以为,你常陪我睡,应该会知道才是。”真夜往后坐在铺着软被的床榻上,耍着性子拆掉绑痛他头皮的束发,任黑发披散而下。”可见你根本没关心我。”
“我没关心你?”这话他怎说得出口!她黄梨江自四年前入东宫以来,可说为他尽心尽力,鞠躬尽瘁,就连陪睡这种事,她也都做了。已经做得这么多,而他竟然嫌不够,竟还敢在她面前如此傲娇!
“不然你怎么不知道我会头痛的事?”
“你说话老是颠三倒四,谁会信你。”
“小梨子,我真的有点头疼。”头疼是真的,不过此刻主要是因为束发太久的缘故。但这一点,她不必知道。
见真夜脸上果真有那么一丝痛苦,绞着手,片刻,她旋过身。”我还是去叫太医——”
“别,”真夜一个箭步上前,手臂圈住亟欲离开的侍读,长腿同时一扫,踢上舱门。”不要麻烦,陪我躺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好一段时间没与她同睡了,等回到天朝后,或许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被人熊抱住,又听他语气有些哀求的意味,不该心软的,但黄梨江还是叹了口气。”好吧,可是只能躺一会儿喔。”否则太子和侍读大白天就窝在舱房里睡觉的事,若被别人知道了,铁定往歪处想。
真夜没想到她竟然真的答应了。
黄梨江回转过身,催促着有些呆愣的他,往后头床铺退去。
看着黄梨江俯身为他整理被褥时,真夜良心有点忐忑地道:”小梨子,我看还是算了,你的名节”
“我哪还有什么名节可言。”该睡的都睡过了,能做的也都做了。名节这种东西对她来说根本没有意义,她又不嫁人。
“话不能这么说你毕竟是个”真夜顿了一顿,才道:”是个名门子弟。”
她哪里还管得着名不名门。当她陪着真夜走完这一趟海路后,就算出身名门也不能改变她是真夜的侍读这样的事。已经没办法回头了,尽管真夜确实是个不怎么样的太子,但他待她极好,她也是明白的。
这叫她怎么开口,说她将离开他去赴考科举,不想一辈子只当一个没有力量的东宫侍读。
手脚爽利地铺好被褥,她脱鞋上床,扯掉束发,拉开软被一角,坐在床沿。
“快来呀,你不是想躺一会儿?”她催促道。赶快躺完,赶快放她走。
明知道他的小梨子心里没有邪念,纯粹只是一时心软。
然而他是个即将成年的男子,而她又是个美人,此刻不仅披垂着一头极美的青丝坐在他床边,甚至还叫他”快一点”实在很难不令人想入非非,蠢蠢欲动啊。
“你在磨蹭什么?快过来呀!”等不及他迟疑,她倏地起身,拉着太子爷一起滚上床铺。
将自己的手臂与肩膀大方借给真夜枕着,黄梨江半命令、半威协道:”要是等会儿你还会头疼,我就要去找太医过来了喔。”
“小梨子,别这么急。”真夜埋首她颈边,哭笑不得地道:”慢慢来会比较舒适。”
“我跟你睡,又不是为了我的舒适。”全然没想到这番话有多么引人遐思。
“那不然,是为了什么?”真夜悄悄将手圈上她纤细的腰身,略翻过身躯,让两人得以并肩躺在床铺上。
“当然是为了你的舒适啊。”不然她何须这么牺牲!
若非他说头疼以前他也说过头疼,可当时她没相信真夜说起话来,有时实在难分辨话中真假,但他晚上确实睡得不安稳,也许他说早起时会犯头疼,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带缘虽然伺候得十分周到,但这位大爷不见得每一件事都会让人知晓。万一他真有头疾又不说等一会儿还是去找太医过来看看吧。
心又软了。不仅让他枕着她的肩,另一只空闲的手还主动探进他发丝里,按摩他紧绷的头皮,令他连连发出愉悦的叹息。
“啊,小梨子,好舒服。”她果真伺候得他极为舒适,让他差点就要忘记了该把持的分寸。
她以指腹细心揉摩着他可能犯头疼的部位。”老是像个孩子一样,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好。”忍不住嘀咕。
真夜从没感觉这么轻松愉快过。他由着她嘀咕,也由着她宠惯他,她的每一个碰触,都温柔得教他几乎为之心痛。假如他不是太子,不是生在看似富贵奢华、实则人心险恶的皇家里,只是一名平凡人,可以尽情一切去实现年少时的梦想,该有多好!
“小梨子,你喜欢我送你的如意环么?”尽管不该问的,但还是忍不住想知道。
指尖动作稍停,她没费事去看还戴在自己腕上的绳环。
“你是说那人人有赏的绳环?”回过神来。指尖抚过他长柳似的眉峰。这是一对毫无霸气的眉形,却意外地符合真夜的性了。
“呃,是啊。”人人有赏
“谢谢。”
“为什么道谢?”
“很好看,我喜欢。”既然人人有赏,她也决定只把它当一般馈赠来看。
“那,好极。”真夜放松地闭起眼睛,困意无预期袭来。”我睡一个时辰就好,别让我昼寝太久”这是他入睡前最后说的一句话。
我明白。她心里如是说道。但真夜已经睡着了,她不想吵醒他。
做个好梦吧,真夜。
这趟漫长的海路之行像一场梦似的,等回到天朝,就是该醒来的时候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