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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充分显示出齐云父亲运筹帷幄的大将风度。依照他的神机妙策,齐云先去省委教育口某部门报了道,坐了两天办公室,屁股还没热呢,一封早已准备好的支教申请书便被送到齐云上司的办公桌上。
那个和云父亲私交甚好的上司如获至宝,立即召开系统大会,在会上慷慨激昂地朗读了一遍齐云那篇才情并茂的申请书,从此齐云就成了新时代成长起来的优秀青年样板,不但齐云所在的那个部门人人都听过了这个新来的小青年的名字,在整个省委大院也成了大大的红人,甚至齐云有一次因公被支上省委会议帮忙,有个常委路过他身边时,特意转头和蔼可亲地问:“小姑娘,你就是齐云么?”
在这样的场合中,齐云居然还遇到一次洪箭。洪箭以中通社首席记者的身份参会,端坐于自己的姓名牌之后,他远远地投过来满含嘲讽和揶谕的一瞥,才真是让齐云感到奇耻大辱,没齿难忘。
齐云当然不甘示弱,狠狠地瞪回去,同时满怀着恶意打量着洪箭。他的打扮不像重逢那天一样脑残杀马特,而是人模狗样地换上了一件雪白笔挺的衬衫,正装衬衫很好地掩饰了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肌肉线条,反而显得肩膀宽而平直,再衬上一副看似开朗正直的脸容,不得不说还挺人模狗样的,坐在那里,冒充一下所谓的社会精英中流砥柱倒是不成问题。
难怪颇受齐云母亲这样的三姑六婆青睐。齐云曾经凑巧听到父亲母躲在厨房里偷偷嘀咕,母亲声音小小地对父亲说:“阿箭年轻有为。以前做战地记者时是危险,不过现在回国了,又做了首席记者,肯定用不着再以身犯险,社会地位和收入又都没得说……”
哗啦啦的水声,是父亲洗碗的声音。父亲只要在家,就会帮忙去做厨房里的事,连芹姨都得以休憩。见父亲态度暧昧,不予置评,母亲闲闲道:
“不是我多事,主要看两个孩子小时是最情投意合的。齐云小时候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将来要嫁就要有阿箭哥哥这样的人才肯嫁。箭儿也是,他从小都不爱和女孩子玩,只有齐云一个女孩,他护得像珍宝一般……”
父亲似有所顾虑,“小时是小时,现在多年不见……”
“多年不见,有些生份再所难免。”母亲断然道,“可是人只有不懂事时的感情才至纯至真。齐云那孩子别看一脸聪明相,却是糊涂心肠,从来不懂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我若不替她张罗,依箭儿现在的条件肯定飞快地落在别人手里,到时候她还不是和当年似的,哭成个泪人儿,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水声哗哗。过了半响后,父亲才口气勉强地说一句:
“这件事情……再议吧。”
母亲似乎不太满意,却也没再说什么。齐云听父亲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中立,总算大大舒了口气。
不过她也无法阻止母亲自得其乐地“制造机会”。在母亲的再三要求下,盛情难却的洪箭带齐云去了一趟东湖公园的荷花池边拍照。齐云母亲特别为她准备了一条精致的白色织锦缎改良中式短旗袍,长发盘起一个娇俏的髻,希望洪箭能为齐云拍摄出她心目中的“人面荷花相映红”来。可事实是洪箭和齐云冒着酷暑到了东湖,发现天气虽然炎热,其实却已经是夏天的尾巴了,满池残荷,繁华过尽的那股萧瑟劲儿就别提了。只是太阳却依旧毒辣,齐云虽然用一把同样是母亲准备的一把小巧的绢制竹伞左遮右遮,还是免不了被晒得满脸油光。
洪箭拿出相机卡试了几张,拍出来的照片无一不是曝光过度。齐云又累又失望,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就不起来了,还赖洪箭:
“什么呀!你的那些普利策奖还有荷赛奖,都是从天桥底下的小广告那儿买的吧?”
洪箭懒懒扫齐云一眼,
“请原谅我只是个纪实摄影师,没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齐云反而大笑,对洪箭做个鬼脸:
“其实,我也告诉自己应该珍惜目前的样子。因为在不久的将来,等我投身我们伟大祖国的支教事业之后,风吹日晒,还不知道会成什么鬼样子。”
洪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也用不着太杞人忧天,你这样的,就算去支教,也吃不了什么苦。”
“什么叫我这样的?”齐云大惑不解,气鼓鼓地说:“又为什么吃不了苦?告诉你:既然选择了去支教,我就是做好了吃苦的准备!”
洪箭嗤笑一声,表情似笑非笑,“你做好什么准备都是你的事,不过现实就是现实。”
见齐云有些发怔,洪箭弯下腰,装成和蔼可亲的语气问道:
“小姑娘,你就是齐云么?”
“啊呀!”齐云被戳到了痛处,跳起来对着洪箭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洪箭闪身避开。
“就算这样……”齐云红着脸,扭捏地说:“事在人为,反正我会尽力的!”
“这个我相信。以我职业的新闻敏感度来看,你一个好歹也勉强算官二代家庭出身的女孩子,长得么也还算清秀,现在主动请璎,要到那些边远的山沟沟里‘尽力’去吃苦……”洪箭抹抹着相机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闲闲地说,“啧啧,倒真是上好的新闻题材。虽然还够不上我们这种国家级报刊的报道标准,不过一些街头巷尾市民津津乐道的小报肯定是乐于大肆渲染的,再配上几张影楼PS好的照片,当一把轰轰烈烈的网络红人也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啊!”
齐云烦恼地坐在哪里,垂头丧气,连身子也好似矮了一截:
“所以,你故意不好好帮我拍照,”齐云勉强笑道:“肯定是怕我将来成了网红,未免折煞了你手里那获过国际大奖的金贵相机吧?”
可恶的洪箭竟然点了点头。齐云气得强笑都笑不出来了,懒得看他,低头用一根草棍在石头上划着。
洪箭也没说什么,默默地坐在离她不远处的另一块大石上,悠闲地四处张望。
随着太阳西斜,蝉鸣阵阵低了下去,不再毒辣的阳光透过枝繁叶茂的大树章隙穿下来,光影零碎,却芳香扑鼻。
齐云坐了一会儿,心情慢慢开朗起来。指着洪箭说:“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反正从小到大,我什么事都没你做得好,你打击我也早就习惯了。反正人在做,天在看,别的事情我虽然不能控制,但至少我可以无愧于心。”
她跳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跑去东湖公园附设的洗手间换回了平常穿的衣服。洪箭手插在裤袋里站着,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身影消失在一拐弯处的树影里,才慢慢地转回身,去停车处取自己的车。
两人相两人相约在公园北门口会合。洪箭开车过来时,远远看见一个穿着桃红色小吊带和毛边牛仔短裤的妙龄少女,刚才盘着的头发此刻散下来,在脑后随意扎成一个青春洋溢的马尾辫,眼如点漆,嘴唇殷红,虽然还算不上十足的大美女,身上的衣服也显然廉价,然而青春又何需品味?
洪箭开的是回国后社里北京同事转手卖给他的一辆二手切诺基,外表有些陈旧,但内部系统都经过修缮或改造,坐起来倒还算舒服。做为新中社的高级记者,他虽然一回国就以父母亲年迈的理由要求被派驻本省,但直到两个月前才因为本省有重要报道任务才批下他的申请,他千里迢迢开着这辆切诺基,把随身“家当”运回故乡,刚和父母打了个照面,就被一个电话发往中原某省进行采访,随后又有英文岗位的同事拉他去帮忙采访东南亚的两个局势紧张的小国,完成整个采访任务历时一个半月,回程时从香港转机,一位温和儒雅的中年男人靠近他,说觉得他有些像一位故人,冒昧地请教他的身份。他抬起头,惊喜交集:“齐叔叔!”
齐叔叔从美国考察归来,也在香港转机。一老一少商量好让洪箭做为“礼物”出现在齐家、故意比齐叔叔迟十分钟扣门好给齐云一个惊喜。那天在齐云间吃过晚饭后才回到自己家,父亲在家等着他,爷俩对饮聊天,那是洪箭离家七年之后,第一次陪父亲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