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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不作美。
倾盆大雨像瀑布一样兜头落下,将冀桓城与花里都淋成了落汤鸡。
本想带着受伤的花里趁早赶回苍龙堡的打算,立刻就被大雨给拦阻了。
两人两马冒雨赶了点路,找到一处天然洞穴,连忙躲了进来。
冀桓城收拾了些穴口散落的枯枝,生了火让两人淋湿的身子取暖,这才松了口气。
“没想到好端端的,竟突然下起大雨。”冀桓城站在洞穴口,蹙眉往外边天空瞧去。
“对不起喔!桓城大哥,要不是我受伤,咱们就能赶回堡里了。”花里瞧着自己绑上了树枝的脚踝,只能无奈地坐在火堆旁。
“不用介意,倒是你的脚,还痛吗?”冀桓城转回洞里,听着火花在枯枝上跳跃的细微声响,他接着找了块平滑石头坐下。
“没有刚才那么痛了,不过好像还走不动。”花里摇摇头,视线跟着往外转去。
“既然这样,想也没用,先休息吧!”冀桓城起身,从马背上将皮袋里的干粮拿了出来,递给花里“所幸还带了食物,喏!吃一点。”
“谢谢。”花里啃了几口脆饼,隔着火光,她往冀桓城打量了会儿,见他安抚马匹,不时地往火堆添加枯枝,忙碌得像是怎么也停不下来的动作,忍不住出声道“希望雨能早点停,不然的话”
语音顿了下,花里露出犹豫的表情,像是在迟疑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不然什么?”冀桓城难得见她这样吞吞吐吐、不干不脆,索性停下手边的动作“有话直说,不必介意。”
“不然要在外头过夜,桓城大哥也会很困扰的。”花里想了想,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虽以兄妹相称,不过她也知道,天城隶满老爱拿他们的关系开玩笑,冀桓城对此自然是能避则避,不然就白眼相侍。
所以,尽管像这样跟冀桓城单独相处的感觉挺好的,但她还是宁愿少为冀桓城添麻烦。
“这”冀桓城微愕,想想自己的举动和心思,其实早在一开始就让花里看透了,所以现下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想必是因为体谅他吧?
只是,居然得让花里这小姑娘为他费心神,他这个大男人会不会太没用了?
“哎呀!桓城大哥不必藏嘛!我知道你八成是很看重姑娘家的清白,才会想离女人远一点,这也没什么不好啊!”花里见他蹙了下眉心,连忙又爆出轻松的语调。
冀桓城沉了下脸,他知道自己应该也给花里带来了不少疑惑,只是过去他总认为,这种私事没必要多提,伤痛应该自己来克服,但是他忘了,其实自己的态度依然会给关心自己的人带来许多影响。
就像苍龙堡内的兄弟们,偶尔同他提起此事时,也是想减轻他的责任感罢了,并不是特别想告诉他什么。
他越不想去回忆此事,其实反倒让自己越陷越深。
与其如此,不如像平时他处事那股,正视这件伤痛
“我不是因为看重姑娘家清白,才避开女人。”蹙了下眉头,冀桓城取了块饼,跟着坐定在花里对面。
带些阴郁的面孔里混着些许不自然,和平时冀桓城流露于外的和善、谨慎,完全不同。
“那桓城大哥是为了什么?”难得听见冀桓城主动开口,没有回避这个话题,花里连忙抓紧机会发问。
她明白冀桓城会关心她、照顾她,可每回她想回报这份心意时,冀桓城却又半点机会都不给。
她一直想弄清楚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冀桓城肯说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
“因为一个女人。”冀桓城吐出些许叹息声“一个叫桂兰芊的姑娘”
“桂兰芊”初次从冀桓城口中听见其他女子的名,让花里觉得心口微绷,活像是梗了什么难以吞咽的东西。
她还以为冀桓城对女人没兴趣,要不是凑巧遇上她这个性别难辨的野丫头,也许这辈子会打光棍,结果他早就与女人有过密切交集了吗?
“根据桂兰芊说的,她很爱我。”冀桓城说着,不时蹙了下眉头。
花里听得瞪大眼。
果然,她就觉得以苍剑之主的名声,多少会有姑娘家对他心仪的,没人看上冀恒城,她才觉得诡异了。
“那桓城大哥爱那个叫桂兰芊的姑娘吗?”瞧他现在只身一人,表示他们并没有在一块儿相守,是因为出了什么意外吗?
“她死了。”虽是记忆清晰的旧事,但不知为何,真要开口提及,冀桓城发现自己的思绪反倒是一片混乱。
也许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好好地整理过这些往事吧!
“死了?”花里唇角一僵“呃对不起。”
没想到会是最糟糕的原因,这么说来,冀桓城是因为太爱桂兰芊,所以再也看不上其他女子吧?
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可以让他深爱至此
此刻,她该不该庆幸自己一开始就告诫自己,乖乖把冀桓城当成家人就好?如果她将冀桓城当成好对象,妄想追求的话,只怕感情越陷越深,就此拉不回来,到时候惹得两人都痛苦。
“她因为得不到我,所以愤而自尽。”冀桓城不知道花里的心里完全误会了他的话,尽是摇头“认识她的时候,我从来就没想过,看来柔弱的她其实相当顽固。”
“咦?自尽?”因为得不到冀桓城?
花里微愣,心口那份难受的感觉突然一松。
这与她刚才猜测的原因根本不同嘛!
她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爱得太深,哪知道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而且由冀桓城的态度看来,他真被这件事牵绊得好深啊!
“她说,要让我一辈子都挂着她在心上。”冀桓城瞧着花里的脸庞,发觉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在意起这个妹子对他的看法了。
她会觉得自己无情,还是
“这样只会让桓城大哥感到痛苦吧?”花里不由得摇头“她不爱你呢!桓城大哥,因为爱一个人,不会想让对方感到痛苦的。”
她不明白那个叫桂兰芊的女子是怎么想的,但至少她不会这么做。
而且死了岂不是什么也没有了?
不可能再追求,更没有挽救或弥补的机会
“她不爱我?”这是冀桓城头一次对个人姑娘提起桂兰芊的事,以往他总和兄弟们偶尔提及,大家也仅是希望他忘却,别真把疙瘩挂心上,但花里却给了他与众不同的回答。
别兰芊明明就由爱生恨,继而在他面前自杀,为何在花里看来,却觉得桂兰芊根本不爱他?
“我这么问吧!桓城大哥,你会希望苍龙堡的大家伤心难过吗?”花里微偏着头,轻声迸问。
“自是不会。”摇头,那是冀桓城想都不用想的答案。
苍龙堡是他的家,那些好兄弟是他的家人手足,他们比谁都关心他,所以他根本没有让他们痛苦的理由。
“为什么?”花里继续往下问。
“因为我喜欢他们。”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答案?
“这就是了啊!”花里连声应和“桂兰芊如果真那么爱你,为什么要让你难过呢?这样的爱意,只会让你伤心啊!”“可她若不爱我,又为何要在我面前自尽,扬言要我对她永生难忘?”冀桓城觉得自己的心口正在剧烈的颤动,他从没想过,原来姑娘家的看法,其实与男人之间的差别如此之多。
“想要的又得不到,我想是生气了吧?”耸耸肩,花里应道:“这么谈论死去的人也许有点失礼,不过有些人因为面子挂不住,觉得自尊受损,所以就以泄恨的方法来报复对方哟!”
从前爹娘还在时,偶尔她也会帮着爹娘跑腿、看店,街坊间的闲谈和三姑六婆的话听多了,总会听到些男女纠葛的传言。
不过,像冀桓城这样正直的人,才不会去探人隐私呢!所以他八成一直以为姑娘家的感情就只有一种
一思及此,花里突然觉得很想笑。
冀桓城,果然还是她的桓城大哥呢!就是如此刚正的个性,连遇上姑娘家纠缠,都不知如何抽身。
“自尊受损”冀桓城不由得想起了桂家人。
别家三代在江湖上皆是名人,出了数名侠士,所以颇受敬重,桂家父母待他亦是亲切,在桂兰芊发生不幸后,也没有刻意将责任全怪到他身上,只是惋惜女儿与他不能相守。
他很感激桂家父母的体谅,所以对于自己间接逼死他们女儿的事,更是耿耿于怀。
可如今,在听过花里这有别于其他人的说法之后,过往的一些细微回忆,却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是了,确实正如花里所书,若撇开自己的自责私情不提,以旁观的角度来看待桂兰芊,他会觉得桂兰芊真是有些傲气的。
虽不到任性妄为或骄纵的地步,但她确实因出身侠客世家,所以相当看重外人的看法,总说她要与苍剑之主在一起,让人知道她桂兰芊虽不懂功夫,却也能拥有了不起的侠客夫婿。
当时他只以为桂兰芊是赞赏他曾数度为地方除害的功绩,才会一心纠缠,可现在回想起来
她开口闭口提及的,似乎永远把他跟苍剑之主这封号连在一起。
这么说来,桂兰芊究竟是爱他?或是看上他的名气?
别兰芊想嫁的,到底是他冀桓城?还是他苍剑之主的响亮声名?
混乱的思绪进驻冀桓城的脑海里,将他对桂兰芊的回忆搅得更乱,只是这段纠葛,似乎也因此找到了一丝曙光。
至少,在听过花里的话之后,他头一次打从心底觉得,不管是对桂兰芊或对桂家父母,他冀桓城从来就不必感到歉疚。
两年多以来,这是第一次
他的心结,不但真的松开来了,而且还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
回到苍龙堡已是第二天清晨的事。
送花里去敷药休息后,冀桓城换掉一身脏乱衣物,正想去探望花里,冷不防地,一只手臂横过他眼前,直接勒上了他的颈项。
“桓城,听说你跟花里在外边过了一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天城隶满的语气里不带半点紧张,倒颇有看热闹的戏谑语调。
“我跟里儿聊起桂兰芊的事。”冀桓城扳开天城隶满的手臂,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淡声应道:“如果你是想问,我跟里儿是不是有什么踰矩的事发生,或是做了什么令你期待的事,很抱歉,没有。”
天城隶满瞪眼往冀桓城打量了会儿,半晌后,才指着他怪嚷起来“你是谁呀你?你不是冀桓城吧?”
“你在胡扯什么?”
“我认识的冀桓城,可不会这么大方地告诉我,说他跟他的小妹子相处时都做了些什么,一提起他跟女人在一块儿相处的事,他就会急着撇清,可你连反驳都没有,就老实告诉我了,所以你九成九不是冀桓城!”
瞧天城隶满明着听来夸张,实则为暗地指责的回答,冀桓城忍不住摇头“总之,桂兰芊的事我已经不再介意了。”
他答得干脆,倒教天城隶满诧异得瞪大眼,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真是桓城啊?不是山精野怪变成的?”
“再瞎扯,我要揍人了。”冀桓城摇头“我昨夜跟里儿谈了很久,托她的福,我知道自己把事情想错了方向,连没必要承担的责任都一并吞了下来,才会惹来一身痛苦。”
“哇塞!这会不会太神了啊?花里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亏我们兄弟几个跟你日夜相处两年多,都化不开你的心结,她一来,就带给你这么大转变?这就是所谓的以柔克刚吗?”
“说来话长。”冀桓城略微回想了下,才吐出简略的回应“但她让我明白,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就像桂兰芊对我的感情,而且有些时候,表面上的漂亮话不见得出自真心。”
他想通了,桂兰芊要的是他的名气,不是他冀桓城,什么爱与情,那些都是她的一相情愿。
强摘的瓜不甜,桂兰芊没能意识到这一点,走上绝路,他这个从头到尾都没对她示好过的男人,又该担什么责任?
想待人好、待人体贴,那些都是他的善意,即使被人曲解,也不是他该扛起的担子。
既然如此,他该做的,是随顺过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背负一些无谓的责任。
“啧啧!我还真想知道昨夜的细节。”天城隶满嘴上依旧不正经,但唇角却不由得微微高扬。
等了好几年,终于有人能让冀桓城打开心防,重新面对桂兰芊这段过去了!
“我就只是跟里儿说话而已。”不可思议的,在抛下旧伤痛后,冀桓城感觉要重提此事,也不再是个痛苦或疙瘩了。
即使听天城隶满开他与花里的玩笑,也不再介意到心坎里去,反倒能够轻松应对。
这些他原本拥有,却因为桂兰芊的事情,让他一忘两年多的情绪,如今似乎随着心结的消失而逐渐恢复当中
“谈家国大事跟说甜言蜜语,都是说话啊!谁晓得你们谈了些什么?”天城隶满啧啧有声地摇头“再说,兄弟们都看见啦!花里不只受伤,脚上还绑着你的发带,让你抱着去找大夫的,瞧你们俩亲亲昵昵的,你敢说什么事也没有吗?”
“我倒比较想问你,为何老想把我跟里儿凑一对?”即使连他自己都觉得,花里确实是个好姑娘,自然得让人不由得想亲近她,甚至觉得有她陪伴也没关系,但是在他的印象里,天城隶满却是打从一开始就使劲撮合他与花里。
“很简单,因为花里并没有受我们苍龙堡的声名影响,就对我们个个另眼相看,而且我打赌最初她应该是希望没人会发现她是个小姑娘。”天城隶满迸开了得意的笑容。
“你这么一说”冀桓城想起来了,当花里被拆穿性别时,确实是一脸错愕。
“所以我觉得,她应该挺适合你的,因为你想刻意去区分男女之别,而她却能够自然到让你无法去注意她的性别。”天城隶满双手一摊,耸耸肩,露出了狡猾的笑脸“看来我赌对了。”
冀桓城略过天城隶满的刺眼笑容,点头应道:“里儿她确实很自然,除了做她自己的事,她从来不怎么干涉人。”
相较之下,他倒是介意得过了头。
“对吧?你就不知道大伙儿跟她相处时有多偷快,因为她跟谁都能聊、都能谈得来,所以啰”双手往冀桓城肩上一拍,天城隶满迸出了警告似的回答“如果喜欢这妹子,麻烦你尽快跟她定下来,否则哪天让别的兄弟追走了,你想哭都来不及。”
毕竟,堡内可不是每个兄弟都像他这么好心,真的只把花里当成小妹,不会来跟冀桓城抢女人。
而且,苍龙堡内人才众多,俊朗貌佳的高手如云,时间一久,花里还会不会只注意冀桓城一个人,可就难说了。
“我不过是觉得里儿好相处,感谢她为我解开心结,你就急着要我订亲事,这会不会太急了点?”冀桓城无奈地摇头。
不过,天城隶满说的没错,等日后花里在苍龙堡待得越久,必然会跟更多人相熟,在那样的情况下,他这个大哥,真要作主为她择夫婿吗?
沉闷的感觉爬上他的胸口,憋得他有些不舒服,想到要将这个善解人意的妹子往别的男人手心里送去,原本以为能够因此放轻松的不再,取而代之的,竟是些许泛酸的情绪
是不是因为昨夜谈心的亲近感,让他对花里的看法与感情,在不知不觉间变了调,而他自己却没能察觉?
“我看你这人啊!性子太谨慎,不确定对方心意,或是给个名分,你才不会对花里出手。”天城隶满白了冀桓城一眼,不满地打断了冀桓城的多意。
冀桓城没吭声,因为就像天城隶满说的,他确实是这般个性。
今天若他决定了对象,也成了亲,那该怎么疼自己的女人,他自有一套方法,可若对方仅是个正经规矩的好姑娘,心意又不是属于他的,他真会连碰一下都喊不。
“就算如此,如果里儿只是把我当兄长,说要娶她,只是让我俩日后见了面尴尬。”说来说去,冀桓城就是不想碍着了花里那自然的性子。
“把你当兄长?”天城隶满发出了怪叫声“拜托!桓城,你瞎了眼还是耳朵聋啦?花里分明就是对你有意,只是体贴你不想跟女人亲近,才认你当义兄吧!”
“她对我有意?你又是从哪看出来的?”冀桓城不禁失笑。
怎么天城隶满说得好像全苍龙堡的人都知道这秘密,就他一个人不懂似的?
“我问你,花里喊你什么?”天城隶满露出一脸无奈地反问。
“桓城大哥。”
“那她喊我什么?”
“天城大哥。”都是对兄长的称呼,哪里不同?
“这不就是了?她叫你名字,却喊我的姓。不要告诉我,说你连这点小心思都分不出来!”天城隶满没辙地扔过去一记白眼,啐道:“哼!等你们成亲,你最好包份厚重的媒人礼给我,不然我就闹你一整晚的洞房!”
他这个兄弟够仁至义尽了吧?连解惑牵红线的忙都帮了,这亲事再不成,他绝对会串通堡内的兄弟们,先把冀桓城下药,再扔进花里的房间去!
“这”听过天城隶满的话,即使迟钝如冀桓械,也终于发现了花里那夹杂在言语间的姑娘家心思。
这么说来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把他当兄长,而是把他当对象看,那么她之所以选择在书库工作,该不会也是因为书库旁就是他住的院落吧?
正因为她的眼光跟心思老是黏在自己身上,所以她对他的事,才会处处介意,也才能在昨夜一口气倾倒,将他的心思摸了个透彻,甚至是为他化开多年心结
老天!
里儿啊里儿,他这个好妹子啊就像天城隶满说的,他确实是个太迟钝的男人,倘若事实真如天城隶满所言,那他确实是该包份大礼给这个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