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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十五岁的大礼
苏峻之乱与收复淮南已到尾声,拖延了多日的赏罚终于要在朝会上决策。
罪者庾亮自然是今日最引人瞩目;而久未涉足政事、却又在苏峻之乱中统率百官的王导虽有功,但亦因与苏峻和谈引来非议;再者陶侃为义军盟主自是占了头功,其余郗鉴温峤蔡谟等人心知今日是这三位主导,与群臣等着看这一出好戏。
谢安除了想要去看戏之外,还想着要一封大礼,既然王导让他好好想想,那么他就很专心地想了一夜,最终觉得这个礼物,司马衍应该给得起,庾亮无话可说,陶侃也无异议,王导会给他满分。
说起来垂怜听证的庾太后虽是三十岁出头,但深宫中的女人,老得比常人都快,尤其是她这般经受连番打击,这会子命虽是被黄初平救了,但气若游丝,整日晕沉沉的,勉强管管后宫琐事就够呛了,还因庾亮在苏峻之乱时逃走的事呕着气,已然是置身事外的姿态。
目前庾太后最大的心愿就是替长公主操办好婚事、司马衍与杜阳陵的婚事,以及帮司马岳选个王妃。
忧心儿女婚事,比帮兄长争权夺势来得舒心多了。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这话说得就是庾太后与桓温,自从知晓桓温护后宫的种种所为,又听闻他为父报仇之事,这原本兵痞子的形象也在庾太后心中增添几分侠义变得高大起来,犹记当年先帝是喜好蓄养武士,舞刀弄剑,这等英武的青年比起建康里那些连鸡不敢杀的世家子弟好多了,起码在乱世能保护家人。
今日上朝是桓温来接谢安的,这厮虽无官阶,却挂着未来驸马爷的头衔,身佩庾太后亲赐配饰,可随时进宫问候。
“劳烦驸马来接我,真是受不起。”
谢安许久没穿繁缛的服饰,觉得浑身不舒服,桓温没理他的调侃,将他打量一番才道:“都说你心细如尘,没想也有不拘小节之处嘛,你多久没新制华服了,人都长高了,骨架也变了,自然是穿得不舒服。”
“原来心细之人是桓郎君。”
谢安想想从去年到现在确实有大半年没制新衣了,平日也不好打扮,只求穿得舒服就行,往年都是庄氏辜氏帮他制衣,只是这回遇到苏峻之乱给耽误了。
桓温凑近他身旁,伸出比了比高,“还行,我当年跟你这般大也是这么高,毕竟是父母都是中原人,应该不会比顾陆小郎他们长得矮。”
除了需要让谢安出主意时,身边的人仍将他当小孩或小弟,尤其是桓温,这些年真真对他比桓家那几个倒霉弟弟好,都说人愈大能交心之人愈少,多年前抱着将宿敌扼杀在摇篮里的念头跟桓温交好,没想这事早被他抛诸脑后。
两人经过桥头时,桓温望了一眼河堤刚植了不久的柳树道:“有株树是我们一起种下的,我做了记号,等我们以后娶妻生子,也让小孩们合种一株。”
“以柳为盟,世家交好?”谢安还想笑桓温土气,怎么想到这种事,就见桓温郑重点头,“在你我有生之年,自然是要交好,百年之后的事,就靠他们了。”
谢安怔了怔,笑道:“我们还年轻呢。”
二十三岁的桓温,在经历丧父之痛后,成为一家之主,也即将成为人夫,这般老成的口吻与往日截然不同。
“我是年轻,你呢,还是小孩,我十五岁都已赌遍建康了,你呢,跟老头子似的整日不是看书修书练字,还搞掺和经商,真不知道你脑子里怎么能同时装那么多事的……”
好吧,谢安边听他絮叨边想,方才那番感慨都是自己的错觉。
进了大殿,桓温与司马岳他们一席去了,谢安一眼望见王述,随意坐在他身边,让他微胖的身躯挡着自己,这样才好闭目养神听戏。
“蓝田侯最近吃得不错啊,看来城中虽然闹饥荒,但你早就藏了不少食物吧。”
谢安无聊时最大的嗜好就是调戏王述,从他宠爱儿子整天抱着做膝盖一直调戏到身材,王述跟他熟了,也乐得被他调侃,毕竟跟三郎斗嘴能增长口才。
王述悠哉道:“躲什么,今日我可等着三郎的赏赐呢,不知能不能沾光,听闻之前主公赐给仁祖的彤弓都让你保管了,今日还能赏赐什么?说不准要直接晋官呢。”
“朝中人才辈出,关我何事,而且我只有盘算。”
谢安不置可否,各世家往朝中塞子弟都来不及,没升迁的等着升迁,哪得让你一步登天的。
眼见庾亮到来,手中拿着一卷熟悉的事物,在经过王述时,庾亮退了一步,目光落在谢安身上,轻轻笑道:“三郎的报纸很是新颖,这一张是王逸少所书,有幸为本官所得,这些日子一直反复翻阅。”
谢安也笑道:“字写得很好罢?我让苏峻当传家宝藏着,看起来倒是很保管得很好。”
庾亮今日温和地像变了个人,“字自然是上品。”
两人不谈其间内容,反正谢安让人作文要求是文笔要多犀利有多犀利,一点都不留情面,好在没有署名,当日见证的人亦不敢言。
庾亮又道:“自当深刻反省,引以为戒。”
谢安笑而不语,等庾亮离去,同时和王述吁了口气,谢安问道:“你叹什么?”
王述道:“安石又叹什么?”自然是都不说了。
“卞老师!”谢安远远见着卞望之,当即离席去迎,没想卞望之朗笑道:“安石,你那师弟医术超群,老师背疮已痊愈,咳咳咳……就是不能不服老,体力大不如前。”
“如今老师心情舒畅,才是好事。”
“因为有你,为师当然放得下。”
……
“卞大人,小猫儿是我的学生。”
王导在两人背后冷不丁来了句,不愧是养生者,来时步履轻盈无音,精气神比卞望之好很多。
卞望之一见老对头,立刻敛笑道:“老夫比司徒大人要早做他的老师。”
王导笑眯眯道:“可是他跟我比较亲,是不是啊,小猫儿?”
王导一副‘若是不说是,就等着一个月不能跟阿菟见面’的笑容,谢安真觉得他跟谢尚才是近朱者赤吧,两人威胁他都用同一招,果然是吃准他了。
这时陶侃在旁笑道:“看来诸位心情都不错,就来欺负小孩了,安石,多年未见,初见是在司徒夜宴罢?你那时刚回建康就大放光彩,纪公当时还对你寄予期望,现在看来,纪公识人之术果真从来不会错,对不对郗将军?”
纪公纪瞻,当年也是向朝廷引荐郗鉴,让郗鉴正式走入东晋政权中心,从此大发光彩。
郗鉴拍了拍谢安的肩,“文武双全,儒雅英气,谢氏有子如此,谢尚书和仁祖都费心不少,加之两位良师教导之功,缺一不可。”
郗鉴太会说话,谢安纵然练就脸不红心不跳之功,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好几位大人在旁,王导那任性的问题就可不必答了吧。
可王导没让他如愿,继续问道:“小猫儿,你觉得是卞老师和为师对你助益最大?”
幼稚!难怪都说人老了就是喜欢问幼稚的问题!
几位老奸巨猾们都盯着他等回答,唯有卞望之耿直目光灼灼。
谢安轻咳一声道:“诸位都得往后排一排,因为有人比两位对我更严。”
几人齐齐问道:“何人?”
“在下书法老师王逸少,第一笔运笔不对,就会打在下手板,可谓是毫不留情,错了就打,所以两位慈师还是排后罢。”
谢安道完,没看几人目光,一溜烟地回到了殿中,继续用王述厚实的背当屏风。
几人围着谢安这一幕,自然是被朝中诸臣瞩目,好在挡在他面前是王述,面对诸多炽热目光依旧不为所动的王述。
“被这么多位大人围着,安石你竟还是面不改色,果然是像阿爹啊。”
“……你够!”谢安强忍吐槽,闭目养神中。
开场的轻松愉快后,朝会始,庾亮首当其冲,原本他早已在司马衍面前跪拜认罪,请求辞官,且带领全族归隐山林,司马衍几番挽留,有一次差点还追庾亮的船到了建康之外,而今日,庾亮一开口就是请求在外镇守。
王导与陶侃一直冷眼相看,在庾亮与司马衍几番挽留与亲情表露的言谈间,谢安不得不再三佩服司马衍的耐心,明知道自己舅舅不会那么轻易地放下,还要做挽留状,也是庾亮拿准司马衍的心软。
庾亮外放换来是除了司马衍的亲政,还有颍川庾氏的蛰伏。
因为最终司马衍把豫州交给庾亮,不但担任豫州刺史,还将接替过世的桓彝,领宣城内史一职,出镇芜湖,俨然已经把晋朝南面占了一部分。
而紧接着,即将与长公主大婚的桓温,加拜驸马都尉,袭父爵位为万宁县男,婚期订在七月,大婚之后,即刻出任琅琊内史。
然后,谢尚果真被升为历阳太守,与庾亮隔江相望。
而在此次平乱中出力最大的温峤却不愿留在建康委以重任,虽被封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散官散骑常侍,进爵始安郡公,食邑三千户,但他仍愿回到江州。
最后是陶侃,不但升任侍中、太尉,加授都督交州、广州、宁州等七州军事,加羽葆鼓吹,封爵长沙郡公,食邑三千户,又赐绢八千匹,而且还将从江陵迁府到巴陵,巴陵在湘州,而琅琊王氏王舒已离开,算是拱手送给了陶侃。
王导仍守扬州,郗鉴守徐州、兖州二州不变,同时正式任命郗鉴为司空等等,还给他儿子郗昙封了爵位。
谢安低低道:“庾大人真是生生把司徒大人的扬州给挖出一部分了,占据建康上游,王敦、苏峻无一不是从此地叛乱,一日可到建康,这么好位置,还是一副委屈的模样,看来这阵子庾大人真有好好反省,加强学习。”
王述宽慰道:“还好历阳有仁祖。”
谢安懒懒道:“是啊,若庾亮要反,第一个倒霉的不就是我哥吗?一江之隔啊。”
诸臣安排妥当,司马衍自然不会忘了谢安,见他躲懒在暗处,不由笑道:“安石,母后说你今年生辰她未曾送礼,如今功礼并赐,你可有想好要什么?”
谢安赶紧起身上前,抬头时,面上的慵懒之色一扫而光,他先谢过太后和主公,才正色道:“主公,安石想要太学院。”
太学院?
诸臣皆是一怔,连谢裒和谢尚也是怔住了,他们本想着谢安的性子一定是推却,或者随便要些无关紧要的。
旁人也没反应过来,太学院?这被人遗忘的地方倒是近年屡次被提及,之前某次宴会上也是谢安向庾太后打赌,若他赢了就留在太学院……那事自然是谢安赢了,所以这四年多谢安都跟隐居了似的待在那荒芜的学院里修书看书练字。
如今他竟要开口要了太学院?
众人又齐齐望向王导,因为太学院是当年王导提出修建的,虽然简单修好了,但一直没能起作用,毕竟儒学式微,没人去读书也是正常。
司马衍淡淡笑道:“安石,你再说清楚些。”
谢安环顾四周,一一掠过那些关切的目光,然后坚定道:“安石想要太学院,重开太学院,广纳天下学子。”
谢安面无表情,继续打着广告道:“建康太学,背靠青云塔紫金山,毗邻北湖,风景优美,环境清幽,儒玄并重,书藏丰富,师资一流,各位回去可考虑让小郎君们都来上学。”
谢尚忍着笑,问了一句,“谁是老师?”
“暂定的老师只有谢安石和桓符子,不知道大家想要哪位,我可以去请,我教文,桓驸马教武,还有两位没事干的王爷可帮着我带学生啊。”
没事干的王爷——司马昱和司马岳此刻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
然后谢安又道:“当然,镇院之宝就是我们的司徒大人和卞大人。”
司马衍笑道:“看来安石早就想好了,朕怎可拒绝?”
只听庾亮有些不安道:“主公,谢安还小,这太学院怎可随意就交给他?”
司马衍漠视庾亮,高声道:“谢安石自幼就是神童,十岁能从石季龙手下逃脱,射伤敌将,如今更是敢孤身一人出使苏峻营和谈,屡次扭转战局,文才更是上品,岂能用年龄断言,再说其祖父是洛阳太学校长,如今朕让他做建康太学校长,有何不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