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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梦中人
宋衣在谢安逃走之后,原本是有能力去追的,即使是光着身子她也无所谓,因为外头那么黑。
但她没追上去的原因是,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一旦抓回了谢安,她怕会将这只小狐狸一剑杀死。
因为谢安之前那段话已经大大刺痛了她的自尊。
童言无忌,字字诛心。
当一个以身体与容颜为傲为生存本钱的女人被一个小孩这般轻易无视,她的内心愤怒着,同时也愈发空虚起来。
其实宋衣并没有做过很详细的打算,包括去刺杀皇帝,杀完之后怎么逃走,天下那么大,她要去哪里看一看……这些事情其实她都没有具体设想过。
作为一个自幼生活在笼中的金丝雀,她过得足够好,却也足够卑贱,她不被允许拥有自己的灵魂和人生,等到她真正想为自己做些什么的时候,时光已经在她身上流逝了近四十年。
她侥幸刺杀了同床共枕过的皇帝,将刚刚恢复平静不久的建康城搅得天翻地覆,这种快意支撑着她迎来谢尚这个敌人。
她与谢尚捉着迷藏,手上捏拿着谢安的性命,她的空虚就能满足一点点。
然而,她毕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笼中鸟。
她的一生都像是生活在噩梦里,洛阳沦陷,被送给王敦,入宫,再被赶出来流落阮府。
如今她被一小孩用最简单的方法耍得衣不遮体,体内燥热、无比凄凉地躺在破旧的棚屋里。
寒食散食用过多能麻痹人的精神,使人沉醉疯癫,即使身在破败之所也能通过这味药看到桃源。
于是她放弃了将热毒运气散出,宁愿沉醉在这虚幻的梦境里。
她最好的梦在洛阳,在绿珠还没坠楼而亡、石崇还是洛阳最富的那个时候,小小的她每日在石崇的花园里看花、听曲、穿着最美的衣裳跳舞。
那时蝴蝶还会被她身上的香粉气息所吸引,与她共舞。
那时是西晋末路上一抹短暂的回光返照。
如今她过了江,想回到洛阳,可洛阳如今是废墟,她回去再也见不到昔日相识之人,石崇的花园也早被摧毁,她其实一直都在做梦。
从刺杀皇帝之后的北逃之路,都在做梦。
不知不觉,在寒食散的炙热幻觉中,她渐渐感到了一丝秋风的清凉,然后她张开了泪眼朦胧的双眸,缓缓地从席子上坐起来,用冷若冰霜的声音对屋外的人道:“看了这么久,不想进来么?”
几声猥琐的笑声响起。
“女郎美貌惊人,我等不敢亵渎,只想请女郎随我等走一趟。”
声音冷静温和,倒是有个会说话的……小贼吗?
宋衣手臂挡住身体重要部位,冷冷道:“我已是入了籍的乐伎,你们将我卖了可知下场如何?”
“女郎如此美貌,定然是从哪位世家高门里逃出来的家伎,我等自然不敢贸然送出,不过将女郎卖入妓馆也过于暴殄天物……”那人似乎还看过些书,说话斯文入耳,“只不过近来我家主人想在广陵扩建建赌坊,白日见女郎容姿,正是我家主人需要之人。”
宋衣轻轻一笑,体内余热未散尽,使得她声音娇柔更甚从前,“如果我不去呢?”
屋外的人皆不由呼吸急促起来,唯有一直与她交谈那人依旧淡定道:“女郎应该知道我们是干什么勾当的,那么我等只能不客气了。”
宋衣低喃:“原来人口贩子在建康之外当真如此猖獗。”
那人继续道:“我等贫贱之民为求生计,赡养家人,自然什么罪恶之事都做得出。”
两人淡然隔墙对谈,虽然木墙缝大得足可以让外面的人将宋衣看得一清二楚,但总算是还保持着男女之别的礼数。
但那人的同伴似乎有些不满,“小贺你他娘的说那么多干什么!若她不愿意,我等进去将她打晕了,扛回去便是!”
被叫做小贺的人微叹,“女郎可想清楚了?”
宋衣体内残存热毒令她浑身酥软,只是被这般挑衅和轻视,令她心头更是光火,她拿起一块碎衣挡在胸前,弯腰拾起地上的剑时自然又看到大腿上的伤,恨得更是牙痒痒。
她干脆将破衣也扔了,坦荡地站在屋中,士人吃寒食散纵酒脱衣裸形还被称道名士风流,她这般落魄又何必计较,这般遮掩反倒碍事,
“想清楚了。”宋衣微笑盯着屋中一盏微光,杀意充斥着胸臆,一道剑气挥落,烛光熄灭。
屋外的人微微一怔。
第二道剑气立刻接上,棚屋破烂的纸窗如纸片般刷地飞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子夜宁静,这一声响极为突兀。
屋外的混混们立马反应过来,但没等他们做出行动,第三道剑气就追出来了。
这一道剑势从宋衣身子的右侧划到了左侧,足足有四五尺的长度,剑气横切,直接将棚屋从中劈出一道口子。
口子的外面,正是混混们躲藏偷看之地。
这个女人……很美,很媚,而且还会武功!
还是杀人的武功!
外面的人惊恐地发觉这个事实。
一声尖叫凄厉地响在宁静的巷子里,其中一名混混的脸上被剑气所伤,鼻子生生被割去了一半!
其他人全凭好运,只是感受到了剑气的余锋将他们的垂发削落,落在脸上、颈里,痒痒难当。
这一剑气势虽强,但宋衣也不好受,正如谢安所说她修得驻颜术需保持极阴体质,但如今身体热毒未散,阳气大盛,再催动内劲,形同打了自己一掌的内伤。
可是不杀人,她如今是平复不下这口气了!
“如果你们再不逃,我保不准会将你们一块块切掉,看了我身体的眼睛会被挖出来扔给野狗吃……”
她仍旧带着愤怒的笑意好心提醒着那些惹恼她的人。
“哦,那位叫小贺最好快点逃,我今日最讨厌巧舌如簧的人,你的舌头我是一定要割下来的!”
宋衣一步步踏出了屋子,原本多云黑暗的夜空不知何时竟大方地露出半片月光,洒落在人间的不过寥寥,却足够宋衣看清想要杀的人。
惊叫、奔逃、跌倒……狼狈不堪的混混们终于只是一群烂泥,若贩卖小孩女子养家糊口也是让一群有手有脚的男人堕落的借口,那么,被她杀了,也不要后悔!
她飞奔着将那名叫小贺的男人拦住,赤足轻轻踩在那男人的背心,将他踩在泥土里,带着轻笑问道:“家中有何人需你赡养?”
那小贺声音颤抖,“老母亲与重病的幼妹。”
“你们一直都干着卖女人的勾当?当营妓?还是野妓?若是小女孩呢?是不是会送到馆里养大再卖给大户人家?若运气好的能当家伎?”
妓与伎本是有区别的,娼妓与优伶。
妓从伎出,伎又有技巧之意,宋衣自称乐伎,这是她所坚持的尊严。其实在这时来说,两者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乱世中的女人,沦为一人的家伎或娼妓,都不是自由身。
“……是、是的。”小贺只觉得宋衣的剑在他背脊如蛇般轻轻游走,这种恐惧比直接割了他的舌头更痛苦。
“没有想过卖掉你妹妹吗?”宋衣的脚已经踩在小贺的头顶,“这样起码她的病可能会有钱治好呢,如果你舍得卖,我就饶了你!毕竟你刚才说要卖了我呢!”
“你杀了我吧!我不会卖鸾儿的!”
小贺被踩得满嘴都是沙土,但仍大声叫着。
宋衣怔了怔,一剑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胸膛,迅速拔出,然后索然无味道:“你走罢!”
小贺如临大赦,捂着胸前的伤口就开始奔逃,越跑胸前那道伤口流的血就越厉害,可是他像感受不到痛楚般继续往黑暗的巷道奔跑着,他跑出了流民区……直到最终倒在了离家很近的大街。
……
谢尚是沿着小贺的血迹找到宋衣的,他隐隐想到这也许就是宋衣让这个男人发出了讯号,告诉谢尚,她宋衣就在血迹的源头等着他!
谢尚没有多余地心情关心这个倒在血泊中的男人,他必须尽快找到宋衣,他害怕谢安出事。
可当他见到宋衣的时候,清冷晦暗的月色下,宋衣寸缕不着地握着剑在等他。
她的身体美如玉石,月色如薄纱,更显得迷离。
大腿处的伤口宛如美玉的瑕疵,让宋衣心情更是不悦。
宋衣对谢尚道:“这都是你家阿狸做得好事,能把我弄得如此狼狈,他是第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
谢尚握紧了剑,声音微微颤抖,“你把他如何了?”
“谢尚,你的好弟弟制造了一个绝佳机会,我现在玄气逆行,经脉紊乱,再出一剑就会吐血,容颜将会变老……我不想老,所以你现在可以杀了我。”宋衣扔下短剑,手背轻轻拭去唇角的血,目光中竟写满了绝望,可见她对容貌的珍惜。
谢尚依旧重复问着:“阿狸去哪里?”
“那小狐狸逃了,你还看不懂吗?如果他乖乖的,我会成这副模样?”
谢尚长吁口气,两人沉默对峙片刻,谢尚脱下外袍,扔给了她。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宋衣被外袍蒙了头,一时双手抓着衣裳没敢动弹。
谢尚没有说话。
宋衣低低笑了笑,“你弟弟倒比你心狠,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此刻,宋衣口中“能做大事、心狠”的谢安,正被一群小孩绑着双手押往他们的住所而去。
这群小孩看来是属于一个小帮派,他身上还藏有玉佩可以上交,再不然忍忍等谢尚到,反正已经在宋衣身边忍了这么久。
而且谢安在心头默念了几百次,我是大人,既然已经不尊敬宋衣这位老人了,也要爱护这群幼小孩童,毕竟冤有头债有主,等见到他们老大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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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初年流民颇多,安置是个大问题。目前武力值不够高啊谢小安。
历史上谢安是儒将,【郑观应:古之所谓将才者,曰儒将、曰大将、曰才将、曰战将。乐毅、羊祜、诸葛亮、谢安、韦睿、岳飞等,儒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