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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可将薛岚因吓得脸色都变了,想也不想,慌忙上前稳住晏欺肩膀道:“师,师父……?”
晏欺眸色一凌,尤是固执倔强道:“不准叫!”
“好好好,听你的,不叫,不叫,不叫了……”薛岚因方才自剧痛中勉强苏醒,亦没什么力气,徒留一双臂膀缓缓伸了过来,扶着晏欺往自己肩头轻轻摁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别再生我气了好吗?”
晏欺闭了眼睛,有气无力道:“你……你滚吧薛小矛,我真是……不想再看到你了。”
“听师……呃,唉……听你的,你先别生气,别生气就好……”薛岚因揽着他,手掌沿着他的后颈一路轻轻拍抚至背心道,“你是不是伤到哪儿了?要不要我替你看看?”
“不必。”晏欺面色稍缓,偏头缓缓抵在他肩上,几乎力不可支道,“我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你要自己有力气的话,贴着石缝朝下走……涯泠剑有光,眼下在那两个白乌族人手里,隔着几层缝都能感应得到。”
薛岚因愣了愣,道:“那你呢?”
晏欺横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烦道:“我不用你管,你现在就给我……”话没说完,便被薛岚因托着手肘带了起来,两个伤残人士互相支撑搀扶着,没走几步,立马又踉踉跄跄地歪倒了下去。可怜晏欺一身病痛经不起这般折腾,猝然一下磕回地上,脸都黑了一大半,刚要开口恨恨怒斥出声,却见那薛岚因已又是有些吃力地蹲了下来,埋头以双手捧住他僵硬如石的右脚脚踝,凝重不安道:“你……你腿摔折了,为何不早点说?”
晏欺一口怒火生生咽了下去,好半天,方才缓过劲来,下意识里咄咄逼人地回应他道:“关你什么事?让你走你直接走了便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薛岚因只当是没听见的。
他拧眉细细思忖一番,还是扶着石壁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对晏欺说道:“你坐着别乱动,我去随便找点什么给你固定一下……”
说罢,正要朝外迈出步伐,忽又觉手腕处狠狠一紧。他有些讶异地侧过脑袋,便恰好对上面前一片无垠黑暗中,晏欺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
就好像此番一别之后,相见即会是永远的遥遥无期。
有那么短短的一小个瞬间,某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自脑海深处浮了上来,像是一条溺死在水里的鱼,往日里赖以生存的乡土,偏成了肆意掠夺一切的凶器。
那一刻,薛岚因突然就觉得自己走不动了。
他骤然回过身去,摊开双臂,竭尽全力地将晏欺一把拢入怀中,似在狠命拥抱那条即将溺亡在深水里的活鱼。
——得了,哪儿也别去了,就在这里待着。
“我不走了。”薛岚因道,“歇一歇成吗?我哪也不去,等力气回来点了,我便背你下去找涯泠剑……要再不济,就是死在这儿,烂在地底里,成一滩泥,我也一直和你一起——好不好?”
晏欺动了动嘴唇,没说一句话。
他实在太累了。连日以来的体力透支,使他渐渐趋向于一种灯枯油尽的疲弱状态。此时弯了腰,整个人折在薛岚因肩头,连起伏呼吸都略微有些费力。
而薛岚因则微垂了眼睫,五指拢在晏欺发间,一丝不苟为其上下梳理着。半晌,见他始终沉默不语,低低叹了口气,再度出声道:“我心里一直埋了道坎,一天垮不过去,就时刻没法舒坦。”
他声音很沉,总是带了一丝挥抹不去的轻佻。
唯独这一次,他比谁都还要认真几分。
“有些东西,你不肯说,我自然不会想方设法去追问。但凡是我自身有能力弄清的,我也不情愿永远蒙在鼓里。”薛岚因道,“所以,我离开客栈之前,心急如焚,难免对你做了些……呃,过分的举动。你要因此生气发火,也是应当的。反正,这事情始终是我不对,你若不肯再要我这个徒弟,我……也认了。”
晏欺的表情有些许微不可察的松动,嘴上却还是淡薄平静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薛岚因倒是习惯了他的装聋作哑。停了一阵,大概能猜到自家师父又开始心软了,故而舒出口气,带着几分试探性地唤了他道:“师,师父……”
晏欺挣了两下,似乎是想坐起身来,半途偏被薛岚因轻轻扶住了肩膀,得寸进尺道:“……师父。”
晏欺彻底无奈了。
许久,终忍不住抬起眼眸,一字一顿地低问薛岚因道:“……你,不是怨着我么?”
薛岚因未曾料到他会突然开口,呆了呆,方才略带无措地反问道:“我为何要怨你?”
晏欺道:“我什么都知道。但……我也什么都不肯让你知道。”
薛岚因凝神望着他,半晌,又黯然偏过了视线,缓而低淡道:“我到现在,又何尝不是一人活在云里雾里?过去的事情,我自己能猜到的虽说不少,但大多也都是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混乱记忆。”
晏欺默然迎上薛岚因的目光。但见这让人捉摸不透的混账小子忽又弯了弯唇角,似苦似甜地说道:“只是眼下,有一点……我能够确定无疑罢了。”
晏欺顿了顿,疑道:“什么?”
薛岚因攥住他的双手紧了一紧。随后,倏然贴近他耳畔,极其笃定地说道:“我知道的,师父……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决计不会害我。”
晏欺皱眉朝后缩了缩,似是不太习惯这样过于亲近的说话方式。然而他每退一分,薛岚因就会不依不饶地靠近前来,到最后,干脆将他整个人抵按到墙面上,无路可退,亦无处可躲。
“够了。”晏欺抬手将他往外推了一些,狼狈又乏力道,“你……别叫我师父,我不想认你这徒弟。”
薛岚因无奈地笑了,瞅着他,好一段时间,方想起他二人现下的处境并不适合谈天说地。遂仰头四下打量一番,转而扶着石墙站起身来,直道:“好了,该不该认我这个徒弟,留到之后再说吧,我可不想真在这里烂成一滩上不来墙的稀泥。所以我背你,你来指路,该往哪儿走我们都一起,谁也不丢下谁——就这样,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