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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黄昏,扬子江上船桅如林,携着江水湿气的凉风徐缓吹向陆地,吹散了白天残余的燠热,也为停泊岸头的船舶解除冗忙的气氛。
末梢而归的“隆容”才抵镇江,就见容云跟随“麟盛行”的掌柜下船。
“萧掌柜,倘若让我看到你们家二爷,我就立即走,就算楚楚有事找我——”
“容小姐,倘若老身对您有半句不老实,您就请三小姐罚我一辈子不得还乡好了。”打断容云持续了一天的唠叨,萧荣拭着额上冷汗,老脸焦灼不已。
他一大清早就被三小姐推出门去请容小姐回来,三小姐还说她人不到,他这掌柜也甭回去了,害他好说歹说了老半天,还黏着“隆容”去了趟扬州,在船上晃得他难受,差点没把胃都给翻呕出来。
也不想想他一把年纪了,两位小姐还这么折腾人呜呜呜,他好倒霉!
抿紧朱唇,容云不再多嘴,举步跟随萧荣往“麟盛行”迈去,明眸却不安地四处乱瞄,深怕一个不留神被掌柜唬了,教她碰见了最不想看到的人。
让长孙晋那么一闹,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窝囊鬼。
那天她不再逞强,趁他一放开自己就立即拔腿滚下山,无暇顾及那样没命狂奔看起来有多蠢多没种,当下她脑子只余“此地不可留”的念头。
看她被吓成那副德行,始作俑者却在她背后开怀大笑,还一路盯着她跑回城内才结束跟踪——那个卑鄙小人!
这几日,她几乎日日躲在舱房不肯见人,懊恼自己当下怎不掌他巴掌?但只要忆起他竟以那种方式占她便宜,她羞极了,心头却也浮上异样的悸动。
芙颊不觉又红了,在她想着长孙晋的同时,足下已抵“麟盛行”
视线触及柜台后的人儿,容云尚未来得及惊讶,就被那个见了她即跃身向她飞快冲来的桃红倩影抱了个满怀。
“云姊姊,你可来了,楚楚好想你!”长孙楚紧紧抱住她的柳腰,小脸往她柔软的胸脯蹭呀蹭,明目张胆地撒娇又偷香。
容云傻傻一笑,为楚楚的热情而脸红。“我也想你呀。”她柔声道,伸手摸摸身前香气袭人的柔软青丝。
“骗人!”长孙楚不依地更偎进容云的胸口。“人家一直叫杏儿去请你过来,你都不肯来,云姊姊好狠心,都不理楚楚了!”
“我、我这阵子忙呀”她回答得好心虚。
“楚楚晓得云姊姊讨厌二哥,可是也别跟我断交嘛,楚楚很欢迎你的。”抬起灿灿水眸,她可怜兮兮地扁唇,用娇软的嗓音戳破她的藉口。
“我知道。”浅叹口气,她疼惜地回搂楚楚。“我怎会想跟你断交?只是有几回经过这儿,都看到好几顶轿子停着,我怕会打扰你招待客人。”
“才不呢,如果云姊姊来了,我肯定把那些不相干的人撵走。”长孙楚轻皱俏鼻。她不喜欢跟那些千金多费唇舌,奈何碍于来者是客,才勉强留她们喝口茶。
比起那些娇贵又虚伪的千金小姐,她喜欢云姊姊爽朗率直的性情。
容云笑了。“那我今晚可得多待会儿,好弥补弥补三小姐的相思之情。”
“这是一定要的。”娇媚的凤眸笑开了,长孙楚牵起她的手往内院走去,嫣然笑道:“要不是二哥回来了,我真想把云姊姊关起来跟我连床夜话呢。”她好怀念从前跟姊姊同睡一榻的日子。
再次听到那不愿提起的名字,容云跟随长孙楚的步履稍显沉重,忐忑间,她迟疑启齿。“那个听萧掌柜说,你二哥不在家?”
“是呀,他应酬去了,晚些还会上花船,不到半夜不归家。”步进闺房,长孙楚关上门后,扬起灿烂的娇笑偷觑她的神色。
容云松了一口气。“掌柜果然没说谎。”
那个吻对她而言还是太刺激了些,尚未淡忘之前,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看她一副安然舒坦的模样,乖乖躺上矮榻准备任人摆布,长孙楚纳闷着,从梳妆盒里取出小钳开始帮她绞眉毛。
听见二哥出外花天酒地,云姊姊居然毫不在意?她素来喜怒形于色的看来,她是真的对二哥没意思了?可是,在二哥离开后,她不是经常有意无意地打探他的消息?有回还被杏儿撞见她执起案上的信笺,躲去一角偷看哩
“对了,楚楚,你看帐怎地那么粗心呢?”
凝神思索间,忽然响起的问句顿住了长孙楚绞眉的手势。“嗄?”
“下回籴米记得要看清楚家里到底囤了多少粮,不然太浪费食粮了,你一下子送这么多过来,喜姨都看呆了。”
后来,长孙晋隔日就派人送了两坛酒来,还附了百石米,灶舱都没位置囤了。
“我送米给你?”长孙楚听得一头雾水。
察觉楚楚似是不知情,容云蓦然睁眼,不解地望向同样疑惑的娇容。“掌柜说是你买多了粮,眼看着就要变坏了,所以你才请我们家吃掉啊!”这是什么诡异又破烂的藉口?她持家的能力是弱到这种地步吗?
笨二哥!想讨好佳人就直接讨好啊,干么把她给拖下水?
“我不晓得有这么回事。”拒绝帮二哥圆谎,她不甘被诬诋。
那个笨二哥,敢情还在怪她没尽心照顾好云姊,现在懒得再使唤她,索性找掌柜去帮他干这种鬼祟事,呿!笨死了!
瞧楚楚一脸严肃,容云不禁坐起身。“你不晓得?那是谁出的主意?”
长孙楚不答反问:“云姊姊,你可晓得我二哥怎地突然回来了?”
“你要嫁人,家里的帐他自然得多担待了。”全镇江的人都这么认为啊。
“不瞒云姊姊,我二哥在燕京的时候,一直以为你和陈公子结成夫妇,我半个月前才写信告知他你根本没嫁,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她瞅着容云惊讶的眉目,别有意味地一笑。“云姊姊,你认为二哥为何会这样?”
尽管不该,她也要出卖二哥的心意。再这样耗下去,他们啥时才有结果?
长孙楚的话让她有片刻忡怔,傻愣愣地凝睇眼前一双精明而热切的秋眸,她默然垂下眼睫,意兴阑珊地道:“他是赶回来看我笑话吧。”
她不想相信楚楚语中的暗示,瞧,连自家妹子都美若天仙了,外头的那些千金们不仅相貌好,性子与家世都是温顺、清白,她没有自不量力到以为长孙晋会看上自己。再说,他都对她明说了,他惹她只为了排遣无聊而已。
他既是怀着那样戏谑的心思,一个吻,又算得上什么?连她这个受害者都觉得不具任何意义了,而那百石米大抵也是报恩来着吧?
唉,还是别想太多了,她对自作多情这玩意儿不感兴趣。
“你——”长孙楚几乎气昏了过去。“你的脑袋怎地那么硬啊?”二愣子啊!她二哥最好有这么闲,省得要她这小女子管理那么繁重的事业!
看楚楚难得跟自己生气,容云倒笑了起来。“我突然想起你从前总是舔着糖葫芦,睁着这双大眼睛看我和你二哥打架,不管我跟他打得多厉害,你都面不改色。”素指轻轻画过楚楚柔嫩的香腮,她恬笑的脸容带着一丝感慨。
“是呀,我的胆子就是被你们练大的。”重提幼时,长孙楚不禁大笑。“你还跟我说,若非有这么可人的楚楚让你赏心悦目,你根本没办法和二哥同桌用膳。”
“是啊,我最喜欢楚楚了。”握紧她的小手,容云轻敛起笑,凝眸认真道:“嫁人不容易,光是胆子大是不够的无论如何,你一定要过得好好的。”
“云姊姊,我会的。”长孙楚伸出另一手覆上她的柔荑,美丽的凤眸透出坚毅的精光。“我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她的自信教容云露出安心的笑靥,倾身与她相拥。
两天后,中元节到了。
天未亮,各家各户已然忙碌,从五更天开始备素菜至晨光一起,待正式祭祖过后,严肃的气氛才见弛缓。
“二爷,踏白船已经准备好了。”
在帐房内室假寐的男人睁开锐目,视线触及到门后的小厮,他勉力坐直有丝酸软的身躯,慵懒轻道:“请三小姐出来吃过了午饭再出门吧。”那丫头最贪看这种热闹了,不先拦住她,肯定又会饿着肚子跑去看“踏白船”比赛。
“方才容小姐过来作客,午膳已按三小姐吩咐送进她房里去了。”小厮回答。
长孙晋略感意外地挑了挑眉,旋即下了矮榻,离开帐房,步伐轻快地往妹子的闺房去。
这几天他抽空上“隆容”却总是扑个空,呵,这下可终于逮到那个不见人影的女子了。
岂料,他连人都还没见着便狠狠踢到了铁板。
“小姐说要和容小姐单独用膳,不欢迎二爷您加入。”
闻言,阴霾立刻罩上他俊美的脸庞,他盯着挡在房外的杏儿,耐着性子道:“告诉小姐我正准备出门观赛,看她要不要跟来?”他就不信楚楚抵得住玩乐的诱惑。
杏儿直接摇头。“小姐说今午不出门了,待会儿还得跟容小姐一块儿淋浴。”
“一块儿淋浴?”她们两个究竟在搞什么?
“嗯”暗红了脸儿,杏儿硬着头皮把三小姐那句故意要逗着二爷玩的话背出来。“小姐说,既然二爷您听得着又看不着,想得着却摸不着,那就请您别再过来打扰了。”
看不着容云的人,摸不着容云的她这是什么混帐话?!分明故意刺激他!
凛起颜,长孙晋甩袍离去,不想跟吃里扒外的妹子一同瞎闹。
匆匆用过食不知味的午膳后,他独自出门来到岸头观赏一年一度的节日盛事。心不在焉地跟各船家闲谈交流,他满脑子只有那张倔强的容颜,最后连“麟盛行”夺冠了,面对如雷不绝的拍掌道贺,他也是皮笑肉不笑,完全提不起劲儿。
看来,那天的鲁莽亲近真吓到了她。
避束不住满心的妄念,他也高估了她的胆量,没想到轻浅一吻,她就吓得避而不见——他拧紧眉,为自己的冲动而懊恼,但没有半分后悔,当初既是为了她回到镇江,他就绝不放手!
草草观赛完毕,他掏出酒钱犒赏一众船夫,拜别了还在谈笑风生的船家们,他顶着炎炎烈日赶回“麟盛行”然而等着他的,依旧是楚楚紧闭的闺房,他的俊脸再次铁青。
按捺下就要伸脚踹开房门的冲动,他着实尝尽了懊恼不甘的滋味。
再次负气离开,他干脆回房歇下,待得小厮进房唤他醒来用膳,他模糊睁眼,才晓得天已全黑了。
“二爷,您脸色不大对劲。”小厮点起油灯,察觉主子不似平日的精神,容颜异常苍白。
“没睡好罢了。”长孙晋拧眉揉揉太阳穴,摇了摇首,想排开晕眩的不适。“三小姐呢?晚膳都备好了?”不忘询问妹子的行踪,这下出去总可以见着容云了吧?
小厮搔着头,吞吐道:“呃三小姐和容小姐用过晚膳后就出门了。”
不断惨遭亲人狠心抛下的长孙晋,这会儿真的火大了。
他眼眸燃上熊熊焰光,霍地翻身下榻,他走至面盆前拧湿了面巾,胡乱擦了把脸便立刻大步杀出家门。
太没规矩了!楚楚还把他这兄长放在眼里吗?明知道他这些天都为了见不着容云而满怀失意,她还把人拦住?
步履才落至大街,鼎沸人声瞬即冲来,白天仍未歇下的喧嚣持续至今,光是盂兰盆会便吸引了上百人参与,市集一片热闹拥挤,江水岸边更是挤迫不已,成群男女老幼抢着放河灯,沁凉夜风里尽是恣情欢悦之音。
忽地一阵稚嫩童嗓传来,长孙晋循声望去,只见一群调皮孩童高举以长柄荷叶和莲蓬造成的水灯,边奔边唱,他在旁瞧着,不禁勾唇微笑。
这些敢拿水灯来玩的小表头,让他忆起自己也曾这么不知死活过,但容云比他玩得更疯,她会下水把熟人的水灯给捞起来,然后偷偷放回那些人的舱房,不把人吓到狂奔出舱惊喊:“水鬼来了!”不罢休。
他与她,也有过这般纯真无忧的快乐日子。
朦胧暖意浮上他的黑眸,沿江步行间,他的视线突然被掠过前方的佳人攫夺。
如瀑青丝没了平日的随意束起,今夜容云绾了个流苏髻,在发髻的末端系上紫红丝带,当她走步轻曳,细长丝带随之飘舞,衬着她一身紫缎衣裙,恍若紫兰化身。
长孙晋没错过她曼妙的身影,也没错过那群围绕在她四周的男人。他逸出冷笑,要是让他们知道她是“隆容”的当家,看他们还敢不敢盯下去!
他不假思索地迈开长腿,她却戛然止步,循着她目光望去,他也顿足了。
往来鼎盛人潮之间,一对夫妇停驻在卖水粉的摊子前,他的视线掠过那名身怀六甲的妇人,专注于她身旁气宇轩昂的男人。
居然在这种时候,让她遇见她那无缘的良人——陈旭。
看她为了陈旭伫足旁观的背影,他眼眸登时燃起了愠怒。当陈氏夫妇挽手离开,她竟即时跟随移步。他看在眼底,火在心里。
别人俪影双双的,她到底在跟个什么劲儿?没看见别人已经娶妻生子了吗?难不成她还想做别人的妾?
可容云没走几步,就被罗裙绊倒了。
狼狈之际,有双大掌递到她面前,她想也不想便伸出手,让男人将自己扶起。
“姑娘,你还好吧?有摔着了吗?”
听不进那道关切之音,她只顾着东张西望,想寻回那道眼熟的身影。
“你不想活了?敢来招惹她?”
毫不陌生的男性嗓音唤回她的心神,回过身,她脸颊不由得一阵发烫。
她一直躲,还是躲不掉他,想忘了那个吻,却仍是忘不掉明知道那不过是他的作弄,她却牢记着眼前这张勾勒漂亮弧度的薄唇,是如何向她压迫过来,而她,又是如何呼吸着他炽热的气息,让浑身的知觉都变得茫茫的、麻麻的
“告诉你,她是隆容的当家。”跨步上前,长孙晋把容云挡在身后,挺拔的身躯直逼那名意欲靠近她的男子,他眯眸低问:“容云这名字你知道吧?”
如他所愿,那男子陡地变了色,马上逃之夭夭。
贝起满意的笑,长孙晋心里霎时舒坦,转身凝视她。如斯粉雕玉琢的动人艳姿,的确能为她在这宝马雕车香满路的夜晚挣得姻缘。
滢眸忽地触及身前的俊颜,她即时惊醒,浅酡的粉脸变得一阵青一阵白。眼下又被他嘲弄了,她刚才到底在回味个什么劲儿?
“你那是什么意思?”把所有迷乱抛诸脑后,容云清丽的眉目蕴起恼色。
误以为她在为他吓退姻缘而生气,他气闷,却又扬起讽刺的笑。“怎么?你的名字见不了人?我说不得、介绍不得吗?”他巴不得所有男人都知道她的身分,更恨不得把所有对她虎视眈眈的男人吓个半死!
“去你的介绍!谁要你来介绍我?你太闲了是不是?无聊!”她看到他这副要笑不笑的嘴脸就讨厌。
她看见陈旭就眷恋连连,对他却净会大呼小叫?他真有那般讨她嫌?
暗自忖度她隐藏于言行间的种种心思,长孙晋寒了眸色,眼角瞥到不少人的目光仍黏在她身上不放,他像个妒夫似的,不留情面地讥道:“别以为打扮成这样就会有男人肯要你,瞧吧,一报上你的名字,人都跑了,你就少抛媚眼了!”
“你少说鬼话!”声声冷言冷语打进她心里,她气得浑身发抖。
这该死的男人!她啥时抛媚眼了?她随便到处游逛也犯着他了?!
“被说中心事了就气成这副德行?”他冷嗤。
“你——”她气结,怒瞪他冷眸里的挑衅,忽然醒悟从头至尾只她一人怒不可遏,这岂不彻底着了他的道?
“罢了,我不跟你计较那么多。”别开小脸,她把满肚子的火气硬生生压下。“楚楚买小吃去了,说好了在岸边等着,你要不要跟来?”
不同于平日的誓不甘休,她倏地放软的姿态倒教他有些难以适应。
见他踌躇不语,她不耐烦地啧了声。“不来就罢。”言毕,她转身就走。
当她缓步离开,长孙晋回过神,立刻举步趋前。她稍稍转过螓首,确定他真的跟过来了,贝齿及时咬住唇间的窃笑。
嘿,鱼儿上鈎了!
转瞬到达人烟稀少的岸边尽头,她停下脚步,忽然心情大好地与长孙晋攀谈。“虽是鬼节,但那些水灯真漂亮,一闪一闪的”纤纤玉手指向面前灯火通明的谧静江水,来自各方的水灯晃晃飘逸,宛如星河般的壮丽之景,美得教人难移目光。
长孙晋颔首,观望江水的深眸漆黑如潭。
不若以往的争吵不休,此刻与她并肩赏灯,气氛如此和谐安宁,淡淡的旖旎绕缠着他,令他陶醉其中
容云悄悄步至他身后,眯起利眸,娇美的小脸不复先前的巧笑倩兮,只剩一片怨愤。
蓦然忆起自己方才所说的重话,他皱了皱眉,转过脸欲向她道歉,只见身旁无人。
“长孙二爷——”
娇脆的嗓音响起,长孙晋应声转身,眼前娇容一晃,他尚未来得及看清她脸上不怀好意的笑,足下一个重心不稳,便被她趁势一把推进水里去了。
水花四溅的巨响混和男人的暴吼一并浮现江水上,岸上的女人拍拍双手,好整以暇地观赏脚底下的落水狗。
“容云!你卑鄙!”长孙晋发狠吼叫,气得不断拍打江水,水花飞溅得老高。
竟然被她偷袭成功!他怎地没察觉她的诡计?
“长孙晋,你找死!”容云回吼过去。“敢骂我抛媚眼?你活得不耐烦了,就让我来帮你解决!”他敢那样诬蔑她,分明就是找死,既是一心寻死,她何不成全他?
“臭男人,慢慢泡、慢慢游吧你!本当家不奉陪了!”她优雅地执扇轻摇,潇潇洒洒地扬长而去,不管他的死活。
夜凉更深,在这瀖瀖磷乱、炜炜煌煌的镇江江水上,荧荧青光星灯燃飘,愤然怨怼的哀号,也不住回荡。
中秋团圆之夜,数十浅船罕见地云集于镇江岸头,来自各地的船主及商客熙来攘往,所有人均赶往“麟盛行”为着是参加江南航首长孙氏的嫁妹和合酒席。
远从燕京而至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接走了长孙楚后,宴乐之声继续响遍“麟盛行”众人从早上尽兴作乐至傍晚,而昨日方自燕京赶回家的长孙齐也尽了东道主之责,不停举杯。
然而,在这喜气欢腾之日,却有一人孤独寂寥——
“好无聊”
病卧榻上,长孙晋望着头顶,连绵哀怨不断自他嘴中吐出。
袅袅丝竹隐约从窗外传来,细听那些人声乐音,反观自己的孤伶伶,只要想到不能与众同乐他更惆怅了。
叹息间,推门声忽地响起,他往外一瞧,不禁勾唇。
来人关上门后,直接走到桌前坐下,素手放下香扇,迳自倒了杯香茗,边呷边看榻上的男人,美眸闪动灵亮的笑意。
“你怎么来了?”长孙晋沙哑地问,侧卧过来,眯起的俊眸似睡非醒。
这个害他染病的女子,竟敢一脸嚣张地跑来观赏他的病容该生气吧,可他却无一点愠恚,心底还有些窃喜,呵,真是病糊涂了。
容云哼了声。“怎么?不欢迎我?”容家受邀,她可是长孙家的贵客呢。
“不敢。”他咳了声,然后闭上目,不再言语。
看着他苍白的神色,她脸上骄矜的气焰一敛,眼底渗出了疚色。
若是知道他在中元节当天身子欠安,她那晚再气也绝不会推他下水的,如今害他缠绵病榻,连目送楚楚上花轿也办不到,她真是太罪过了。
倏地,他猛然咳起,她一惊,立即上前扶起他不住震颤的肩膀,神色尽是一片慌乱,但双手拍抚他背脊的力道却是无比的轻柔稳定。
“别——咳咳咳——”他咳着,俊颜痛苦,勉力推开她靠拢过来的香馥身子。“会惹你生病的——别靠过来——咳——”
虚弱的语音使她更感难过,也换来她更坚决的抚慰。她兀自坐上榻沿,双臂搂住了包裹在被褥里的雄躯,让他疲倦的脸挨上自己的左肩,更为直接地轻拍他咳得颤动的身子。
好片刻,长孙晋终于止住了咳嗽,靠在她香肩上微微喘息。
“好些了?”她轻问,双手仍未歇下,继续为他抚背。
沉默许久,当容云以为他睡着了,正欲拉开他之时,他低沉的嗓音却于耳畔响起——
“你待我真好。”
她愣住,芳颊窜上了困窘,霎时更是惭愧无地。
“我我害你卧病,你不怪我?”她艰涩地问出口,没料到他绝口不提中元节的事,还如此诚挚感恩这点小事。
“是我出言不逊在先,没什么好怪的。”他叹了口气,极其疲惫地更往她身子靠过去,尽情享受她罕见的体贴。“你呢?不怕被我惹病吗?那些下人把药搁下就跑了。”
啊真舒服,被她拥在怀里,嗅着属于她的脂粉味、听着她柔柔软语的滋味真好,没想到这招苦肉计用在她身上这么管用,牺牲了妹子的喜酒来试探她的关心,非但值得,他也赚到了。
“我没那么容易病。”容云瞥了瞥小几上的汤药,不由得蹙起眉心。“你那是什么下人?放着主子一人捱病也不来侍候,还做什么下人?太不守本分了!”
俊美的嘴角扬起了她看不见的温暖笑意,她骂得愈是气愤难平,他听得愈心花怒放。
“大伙儿都去喝酒了,谁会想起我这病表呢?”他故意哀怨道,侧首贴近她白嫩的耳旁,沉沉低语:“连大哥也没来看我,今儿个就你一个来了,你待我真好。”
灼热的呼息带着他一再表示感动的嗓音,直勾勾地拂进她敏感的耳朵里,羞得她面红耳赤,紧张之下,她辩解道:“我和爹爹正要离开了,是他突然想起你,叫我过来看看你,我才过来瞧瞧你怎么了。”才、才不是真的待他好呢!
她素来厌恶他,容爷岂会派她过来探看他的病情?
真是嘴硬的丫头,他都成了她的俎上肉,随她宰割了,她还要把别人拖下水,对他表现一点小必怀会要了她的命吗?
纵然她是如此不坦诚,可长孙晋也按捺不住满心的欢喜,低笑出声。
“替我多谢容爷,没他这声吩咐,我肯定继续病下去,这辈子都休想好起来了。”
饼往,在她无情的回应下,他气馁过,也失望过,那年知道她订亲了,他便立即远赴燕京,只想彻底忘了她。
但这样的放弃并未断去他的情意,每回执笔,他总控制不住自己向妹子询问容家的状况,那样无法自拔地渴望得到她的消息。见不到她的日子里,每次酿酒,他总在那片醇香中思念她,让手下一坛又一坛的佳酿化作她的女儿红,漠视她已嫁作人妇的景况,假装她的嫁妆正牢牢握在自己的掌心里
他陷得太深,而这份隐没于她倔强下的真实垂爱,更是让他回不了头。
他取笑似的口气教容云莫名心虚,她红着俏脸,小心翼翼地拉开他病弱的身躯,往前一倾,正要取饼搁在小几上的汤药,手腕却被他一把攫紧。
“我不想喝药。”瞅着她微讶的脸庞,他眸光深沉,近在咫尺的娇颜令他心思怦动。
“你你该不会还是怕苦吧?”记得他从前抱恙都不肯进药的情况,她眉一紧,训道:“又不是小孩了,你还这样——”
“给我个甜头,我就把它喝下。”
甜头?他想要什么甜头?
在她疑惑不解之际,长孙晋猛地伸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勺,掌住她的柳腰,他将她囚禁胸怀,恣意品尝她比美酒更为甘醇的味道,迫切抓紧他心底最渴切的眷恋。
容云瞬间瞠大了美眸。热烈张狂的男性气息薰得她脑子一阵昏眩,他挑逗而入的灵舌更将她吮弄得芳心大乱,抵不住他强悍的掠夺,也捉不住飞远的理智,她只能瘫软了身子,随他摆布。
不晓得相缠了多久,直至门外响起了下人相互叫喊的声音,他才肯放开她。
“你好香。”心满意足地搂紧她,他轻揉她颈后稍稍凌乱的发丝,修长的粗指抚过她娇嫩的艳颊,他噙笑的眼眸泛出一抹温宠之情。
他亲昵的触抚教她心一颤,有点力不从心地推着他。“你、你你——放手!”她娇喘着,心慌意乱地大喊,芳容嫣红如桃。
他莞尔挑眉,依言放开了怀中娇躯。
容云立即旋身逃离他的床榻,瞪大水眸,素手紧紧捂住心口,奋力平定乱不成章的心跳,不敢相信自己被他轻薄了!
“现在就可以喝了。”长孙晋笑着指了指那碗汤药,饶富兴味地觑着她羞红的娇靥。“你要不要先热热它,再来喂我?好像放凉了。”
戏谑的嗓音刺进耳内,她愕然抬目,见他一脸坏笑,她气得登时一个箭步冲上前,气吼道:“你还有脸使唤我侍候你?!”他占她便宜占上瘾了吗?
“是你说身子骨挺得住,不怕被我惹病的。”耸耸肩,他无辜道。
他还敢一副理直气壮之姿?她生来就合该被他欺负吗?
瞧她气得想挥拳的模样,长孙晋唇边弧度陡地加深。“喔,原来你还是怕会被我惹到?那么下回,就该马上推开我了啊!”他挑了挑眉,愉悦的眸里净是轻佻。
他在暗讽她方才也乐在其中?
霎时,容云更是胀红了脸儿,气得转身就走,不想再跟他作这种无耻的讨论。
“你不管我了?我还没喝药啊”可怜的嘀咕引她回眸,却勾不起她的同情,她只是瞪着他道:“我管你去死!”
用力吼完,她迅速离开他的房间,疾步跑出走廊。她呼吸急促、心乱如麻,忍不住举手拭擦微肿的唇瓣,可她再怎么使劲擦,还是擦不去他的味道与温度。
他说的没错,她要是真心抗拒他,就不会任他得逞了。
好可怕她不会真的喜欢上这个以作弄自己为乐的男人吧?
微凉的中秋夜,月娘皎洁,星儿灿烂,淡淡光明映照如墨大地,一并照亮了那心思起伏不定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