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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会想到一个生龙活虎的贺长生突然从地球上消失了,怎么可能呢?前几天大家还见到他出入在市建设局的大门口,还是胖乎乎的,还是笑眯眯的,嘴上叼着一支大中华香烟,胳膊里夹着一个高档的真皮件包,走起路来还是一付精神抖擞、春风得意的模样,怎么会一夜间就没了呢?但贺长生确实死了,永远闭上了那对充满无限欲望、豆豆般大小的眼睛,再也不能仰望高耸入云的权位和这个让人心花缭乱的花花世界了。他永远地不可能再给胡一发打电话了,罗林森和王名烈也别想再找到他,也别想再利用他鞍前马后地为他们张罗了。这个泰平官场上的匆匆过客,这个早就被定为市级领导班子的后备干部贺长生,在抓紧享受了权欲和色欲过后的今天,终于闭上了那双永不满足的眼睛。贺长生不是死在女人的床上,而是自杀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人和安居工程塌楼事故的消息,惊动了国家最高层,很快地传遍了全国……妥善处理善后工作,彻底查清事故原因,严肃处理事故的相关责任人,认真吸取惨痛的事故教训,加强安全隐患捡查,严把工程质量关,已成为泰平市委和市政府当前的一项紧迫任务。
整个事故的善后工作基本结束。相关的责任人也先后被隔离审查。根据省委书记李康民同志的指示和部分群众的举报,省纪委已派出专员来泰平配合市纪委彻底查清安居工程的腐败问题。贺长生首先被列为审查对象。
市纪委将要对他实行“双规”,这是完全出自贺长生的预料之中。人和安居工程的塌楼事故,彻底粉碎了他飞黄腾达的美梦。这几年,贺长生心里明白自己不但高度腐败了,而且做了不少损人利己缺德,甚至罪恶的事,天天侥幸不会事发,可偏偏事发,下场肯定不会太妙。贺长生从得到安居工程发生塌楼事故消息的那一刻起,就十分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末日已经来临。省调查组抵达泰平后,尽管罗林森和王名烈都先后给他打了电话,鼓励他并安慰地,但这次他已不再相信王名烈他们还有起死回天的能力来拯救他了,他感到了人生彻底的绝望和悲哀。
何小丽也有一种可怕的预感。尽管两人的感情已出于崩溃的边缘,但毕竟夫妻一场。何小丽去乡下接回了女儿,又让丈夫的弟妹们请了假,专门来泰平陪了贺长生几天。而且她心里也非常清楚,如果贺长生真的垮了,她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伪造个人假档案的问题肯定要暴露,自己的干部身份肯定要被取消。尽管她早就开始厌倦了贺长生,也预计家里可能会发生一场大变故,但她最终还是不愿看到这种可怕的景象。
就在市纪委将要对他实行“双规”的头天上午,贺长生一上班就匆匆处理了当天的文件,又召集市建设局中层以上干部开了一个办公会,草草安排了单位眼前的工作,说自己可能要出差几天,并指定了一名副局长暂时全权负责局里的全面工作。然后心事重地回到办公室反锁了门,关了手机,扯掉了电话座机连线,将自己紧紧地关在办公室整整一天。
下午贺长生提前下了班,上街理了发,买了几张电影票和几个卤菜回到家,陪着妻女和弟妹们吃了一顿开心的晚饭。饭后,贺长生让弟妹们带着女儿上街去看电影,自己则和何小丽留在家里将室内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洗了澡,里外外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这才和何小丽在卧室里坐了下来。
贺长生望着何小丽略显忧郁面容,苦笑了一下,“小丽,今天我想和你说说话,你耐点心,别厌烦我,因为明天或者后天我可能要出远门,出差一段时间。”
何小丽疑惑不解,“出差?到什么地方出差?多长时间?”
贺长生显露一种苍凉的神态,但仍然微笑着,“不清楚,还没接到正式通知,估计时间不会太短。你要多保重,女儿只有靠你辛苦带一带,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把我父母接过来,帮忙照看一段时间。”
何小丽心里自然已有了几分明白,“哦。我知道。你自己也要保重。”
贺长生眼睛忽然有点红了,嗓子也开始有点哽咽起来,“小丽,你是一个好人,也是我贺长生前世修来的福,让你今生做了我的妻子。过去我做了一些对不起你的事,请你原谅。从我心里来说,我还是非常喜欢你,而且最爱你,这是实话……”
面对这个可能即将出事的丈夫,何小丽心里还是有些难受,话出口也是十分真诚,“长生,我知道你爱我。过去了的事就过去了,不要再提了。只要你醒悟了,心里觉悟了,下决心改过,改好,不再去干傻事,就行了。”
“小丽,已经来不及了。有的事一旦做错了,到死也无法再挽回了。除了对不起你,今天我真觉得我还非常对不起其他一些好人,但也没有任何机会和条件让我去补救或补偿。我有些后悔,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太晚太晚了……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能让我重新来到这个世上,我真的愿意重新做一个人,哪怕只是一个最普通的,最没有能力和最没有息的人,只要能够自食其力,只要一生平安,平静就行了……”
男人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贺长生已经落下了眼泪。何小丽也已红了眼睛,心生忧伤。过去她曾经爱过面前的这个男人,因为不经意的发觉和变化,好长时间了,她确实恨面前的这个男人,但作为妻子,今天面对他真诚的心灵坦白和懊悔的泪水,她的心完全被软化了。她站了起来,主动地伸出了好长时间不愿伸出的那只白净的纤纤玉手,将贺长生牵起来紧挨着自己坐在床上,然后温柔地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长生,你别这样……你要勇敢些,不管发生了什么,哪怕是天大的事,你都要主动向组织上坦白清楚,争取宽大处理。家里事你尽管放心,我会安排好,如果他们找到你,你就安安心心地好好配合,去处理好你自己的事情,千万不要顾虑太多。”
贺长生满含着感激的泪水,抱住何小丽轻轻地吻了吻,“谢谢你……好小丽……”
何小丽也轻轻回吻了一下,然后坐正身子,掏出丝帕为贺长生轻轻擦干了泪水,“长生,我们毕竟是夫妻了,不管出了多大的事,我都会做好一个妻子应做的事。家里事你不要有任如顾虑,好好配合组织上查清问题。”
贺长生拉过何小丽一只手紧紧握在自己的一双手里,哽咽着,“我给你写了一封信……放在办公室里的桌上,到时我会通知你去拿……许多事我已在信上交待清楚了……今天也没必要当面说了……万一,我有了什么不幸……你就自己带好女儿,早点找个好人嫁过去,不要考虑什么官不官的,也不要考什么钱多钱少的……只要人老实本份就行了……还有……我的后事……”
何小丽一把捂住贺长生的嘴,“长生,别说这些好吗?无论如何,都要争取活着,只要话着,就有希望。你答应我,好吗?”
“好。我不说这些了。小丽,还有一件事我想要你答应我,已经好长时间了……”贺长生突然笑了,两眼突生一种希翼的光芒。
“什么事?”
“我,我再想和你好好温存一回……”
何小丽顿时满脸绯红,轻轻点点头,然后起身反锁了卧室的门……
贺长生被实行“双规”的当天,表现了出奇的镇定。凡是涉及到他个人的问题,专案组的同志问什么,他就基本回答什么,并对其他人鸡毛蒜皮的问题也作了检举和揭发。但正如王名烈估计的那样,贺长生确实讲义气,没有供出黑幕里关键的人和事。贺长生如此“痛快地配合”,让初涉黑幕的专案组颇感意外。签了字画了押,第一轮询问刚刚结束,征得专案组同意,贺长生当着他们的面给何小丽打了一个电话,只说了三句话:“我挺好。明午如有空请弟妹们到办公室去一趟,我有一包东西挺沉,需要他们搬回家。”话虽平常,但还是引起了专案组的警觉,明之泉当即背着贺长生给建设局临时负责全面工作的局领导打了一个招呼。
当天晚上和第二天上午,询问工作依然很正常。贺长生主动交待了多年来收受贿赂的金额,并表示全额上交国库。下午三点,贺长生向专案组提出,他办公室里还保存着几份涉及案件的证据材料,他想去取回来交给组织。专案组成员喜出望外,马上派了两位年轻的同志陪贺长生一起去市城建局取材料。
三人一起到了办公室门前,贺长生笑了一下,“你们在外面等一下,我还有一点东西需要整理一下,很快……最多十来分钟就出来。你们放心就守在门口,我不会跑,也跑不掉。”
专案组的两位同志点点头,表示同意。
谁知贺长生一走进办公室就反手关了门,外面专案组的两位同志还没来得及推门,门已经被贺长生从里面反锁上了。
两个同志只好用手敲着门,“你快点出来啊。”
贺长生在办公室里面回答,“很快,就十来分钟。”
专案组的两位年轻同志在走廊里不停地走来走去,他们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贺长生开门走出来。然而,时间却是那么的漫长。其中一个同志抬手看了一下手表,已经二十分钟了,敲敲门,里面无应答。坏了,贺长生会不会爬出窗子逃跑了?两位同志跳起来,另一位同志飞快地跑到楼下去。
楼上的这位同志边敲门边焦急地大声喊着:“贺局长,贺局长,快开门!”
城建局其他办公室的同志听到喊声,赶紧跑过来说:“别敲了,贺局长可能不在。”
那个同志着急地说:“我是市纪委的。贺局长和我们一起来的,他进了办公室。”
“楼下没有人。”下楼的同志这时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
“坏了,坏了,贺长生出事了。你们哪个有贺局长办公室的钥匙?请拿来用一下。”楼上的同志说。
“我这里有。” 值班室的小伙子跑过说。
市纪委的一个小伙子急促地催道:“快,快,快,打开门。”
值班室的小伙子插进钥匙转了几下打不开:“门被反锁了,没有办法!”
纪委的小伙子说:“赶快撞开门。”
幸好是木头门,城建局的一个壮实的小伙子“咳哟”一声,门被撞开了,眼前的景像让大家惊呆了:
……贺长生爬在桌子上已经死了,胫脖上的动脉已被他右手拿着的刀片割开,桌子上流了一大摊血,并且已流到地上。那血染红了桌子上用报纸包着的一卷材料,染红了他左手还在按着的不知何时写的那份遗书《我的自白》。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林支队长带着侦察员赶过了,明之泉带着专案组的其他成员赶过来了。何小丽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带着女儿和贺长生的弟妹们赶过来了,啜啜地哭声骤然响起,昭示着一个可悲的年轻生命永远离开了这个美好的世界。
楼道马上被封锁。刑侦队员开始例行现场勘察和记录,很快殡仪馆来车拖走了贺长生的尸体,刑侦人员即刻封闭了贺长生的办公室。征得刑侦人员的同意,市纪委专案组取走了贺长生留下的那包材料和那份遗书《我的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