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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五哥,来碗豆腐脑。”
曹大爷走出家门,认真的从兜里摸出两文钱递给正低头一遍遍仔细擦拭桌椅的一个精瘦汉子,眼中神情竟是有些复杂——
孙五哥本名叫孙勇,在家里排行老五。
只苜平县人不论老幼都会尊称他一声五哥,之所以如此,却是十五年前,孙五哥十七岁时,便以仁义武馆五弟子的名头在东泰人围攻苜平县城时,愣是杀了个七进七出,以一人之力,全活苜平县上百妇孺。那时节,仁义武馆的铁腿孙勇,是何等的威风凛凛,万众敬服……
“曹大爷,您拿好。”孙勇脸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接过碗,麻利的盛好,又额外多舀了一勺芝麻酱,转动身形时,腿部明显僵了一下。
“小心点——”曹大爷忙上前一步,一手接过碗,又给孙勇搭了把手,“这是,腿疾又犯了?那群天杀的……”
还要再说,几个东泰武士趾高气扬的从旁边经过,瞧见孙勇的豆腐脑摊子,笑嘻嘻的围了过来:
“哟呵,这不是铁腿孙勇吗?”
“什么铁腿孙勇,叫我瞧着,是瘸子孙勇吧?”
“瘸子孙勇太难听了吧,我看呢,还是叫豆腐西施孙勇吧?”
“豆腐西施不是个女人嘛?”
“你以为孙勇还是男人啊?”
“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猖狂,孙勇却始终木讷的低着头,仿佛聋了一般。
那些东泰武士笑的够了,看孙勇始终没有一点儿反应,也顿觉无趣,终于起身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孙五哥,这碗我收拾干净了——”瞧着那些东泰武士走远了,方才匆匆躲回家去的曹大爷才敢又跑回来,瞧着依旧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的孙勇,两行老泪刷拉一下就落了下来——
十五年前,孙勇凯旋而归,苜平县万人空巷,争着一睹英雄风采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可这才过了多久?曾经的英雄,却是落到这样悲惨的局面——
五年前,苜平县忽然边门大开,成群的东泰人涌进来。
先是商栈,然后是遍地开花的武馆……
听那些官老爷们说,东泰人是因为仰慕大周,才会派来这么多人学习切磋,大周人要放下成见,对东泰人友好相待,绝不可有损大周泱泱大国的气度……
可这样说的话,东泰人不是学生吗?缘何在先生的家里比强盗还猖狂?
当初,那个叫木田一郎的东泰武士可不就是打着比武切磋的名号,先是卑鄙的用暗器打伤了孙勇,然后又打断了他的双腿,更残忍的踩碎了孙勇的子孙根……
明明是大周的英雄啊,怎么就能被人糟践到这样的地步?
“爹——”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响起,却是一个衣着褴褛的五六岁孩子,正踢踢踏踏的跑过来,可不正是孙勇的儿子孙忠?
孙忠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面色蜡黄、形容枯槁的女人,女人明显一脸的病容,走个路都不停喘息的虚弱模样,待瞧见孙勇,瘦弱的脸上顿时浮起一缕笑意。
“天还有些冷呢,你怎么就起来了?”孙勇的声音有些嘶哑,满布身上的沉沉死气,却是在瞧见两人后慢慢消散。
五年前,满身血污生死不知的孙勇被抬回家时,孙五嫂正好即将临盆,惊吓过度之下,险些一尸两命,虽然好歹挺了过来,却是自此坏了身子。
“哪里就能冻着我了?”孙五嫂爱恋的帮孙勇紧了紧衣衫,又温柔的拉过孙勇的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盒子,挖了块儿膏药,细细的帮孙勇涂抹着——
却是孙勇青筋凸起的掌心上,早已是血肉淋漓。
抹着抹着,一大滴的眼泪却是“啪”的一声落下来,正砸在孙勇的掌心处。
孙勇身子猛地一颤,下一刻抖着手抚上妻子干枯的头发,却是死死咬着嘴唇抬手仰望天穹……
曹大爷抱着头就蹲在了地上,泪流不止——
当初东泰人兵临城下,是孙勇救了孙儿,那时自己发誓,这辈子做牛做马也得报答恩公的恩情,可到头来也不过只能在恩人受欺凌生不如死时,买一碗两文钱的豆腐脑罢了。
一阵清脆的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孙勇一家依旧偎依在一起,曹大爷却是抬起头来——不会是那群遭瘟的东泰武士又回来了吧?
下一刻却是霍的站了起来,太过激动,嘴唇都有些哆嗦:
“这,这,这不是——”
自己一定是做梦吧?这般骑着骏马,身着绣着苍鹰白色武士劲服的仁义武者,已经是足足五年没有出现在苜平县街头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些梳着各种奇怪发式、耀武扬威的东泰武士。
揉揉眼睛正待细看,马上骑士已经飞身而下,却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英武过人的男子,朝着孙勇深深一揖:
“五师兄——”
“小,师弟?”孙勇一震,倏地睁开眼来,待瞧见男子身上的劲服,神情里全是不可置信——
自从东泰武馆开遍苜平县,作为抗击东泰人建功最著的仁义武馆,顿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一方面是东泰人的疯狂报复,另一方面却是朝廷的视若无睹。
先是大师兄,然后是自己,仁义武馆八个师兄弟死的死、残的残,竟是除了最小的师弟李英外,几乎尽遭毒手。为了避免更多无辜的人被卷进来,师父不得不做出暂时关闭武馆的决定。
而眼前男子,可不正是师父最小的儿子,也是自己的小师弟,李英?
“五师兄,这些年,苦了你们了。是我们李家无能,没有护住各位师兄……”瞧着满脸风霜和花甲老人相仿的孙勇,李英也红了眼睛。当初可不就是因为仁义武馆威名太盛,才引来东泰武士的疯狂报复?
一干师兄弟没有死在和东泰人的战争中,却是凋零在种种卑鄙无耻的阴谋伎俩之下。
而其中,最令人心寒的则是朝廷的态度。
最终,曾经令东泰人闻风丧胆的仁义武者终于一个个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这,这是——”孙勇却仿佛没听见,只死死盯着李英衣服上那只苍鹰,“我,做梦了吗?还是我的眼花了?”
“五师兄——”李英神情百感交集,一把攥住孙勇的手,“不是做梦,是真的,咱们仁义武馆重新开馆了,爹让我请五师兄回去,五师兄,咱们回家!”
一语甫落,一声鼓音倏忽在天边炸响,鼓韵悠长,直冲天际。
李英眼神一亮,神情激荡:
“震天鼓!”
震天鼓乃是朝廷赏赐给仁义武馆的圣物,作为抗击东泰入侵者的最高褒奖,曾经鼓声咚咚中,仁义武者一往无前和东泰人一决生死。
可自从武馆关闭,这面大鼓便沉寂了足足五年之久。
“难道是大师兄?”饶是即便被生生打断双腿也不曾落下一滴眼泪的孙勇这会儿也红了眼睛,却是当初师父曾言,众弟子回归之日,便是震天鼓敲响之时,还以为此生相见无日,难不成竟还有重逢之时……
而随着鼓声在苜平县城上方传扬,越来越多的苜平百姓也走上街头,茫然的神情渐渐变为狐疑,到最后又变成了激动:
“天啊,我一定是幻听了吧。”
“没错,是震天鼓!”
“难不成,是仁义武馆?!”
先是第一个人将信将疑的绕到曾经仁义武馆所在地,然后更多的人涌了过来,很快,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就在大街小巷上传开,闭馆五年之久的仁义武馆重新开馆招徒了。
被鼓声惊醒的明显不止这些百姓。
木田武馆中,一个正举起东泰□□的二十余岁男子身形猛地一滞,下一刻武馆门一下被人推开,一个东泰武士匆匆跑进来:
“木田君,仁义武馆重新开张了。”
“仁义武馆?”木田一郎慢吞吞收起刀,接了下人递上来的软布细细擦拭着手里的爱刀,细长的眉眼中满是凉薄和鄙夷,“手下败将罢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当初仁义武馆的孙勇伤了父亲一条腿,自己就废了那孙勇三条腿——
本来可以一刀把那人砍死的,不过嘛,那么容易就死了,哪有让他生不如死的活着更让自己舒坦?
“木田君可是准备好了?”又一声猖狂的笑声从门外传来,却是田太武馆的馆主田太义并其他几个武馆的主人,“咱们一块儿去仁义武馆松松筋骨?”
“正有此意。”木田一郎傲慢一笑,这些大周人还真是不长记性,当初自己说的明白,但凡敢穿仁义武馆武士服,无论是谁,自己见一次打一次。
同一时间,县衙。
“郑五哥,信芳——”
陈毓亲自接了郑庆宁进门,又觑一眼旁边男扮女装的李信芳,不觉抽了抽嘴角——别说,这小丫头片子自来是个彪悍的主,不是自己认得她,还真瞧不出竟然是个丫头。
李信芳斜了一眼陈毓,恨恨的咬了咬牙——怎么也不相信,自己当初竟然栽在了这小子手里。只来时大当家的有严令,绝不可擅自妄为,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情郎,和这小子关系极好的模样。权衡利弊,只得扁扁嘴,哼了一声,随手取出一套同样绣有苍鹰的武士劲服扔过去,神气活现的道:
“想跟着去也行,这样,叫一声师兄我听听——”
李信芳的爹,也正是东夷山原来的大当家,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仁义武馆的大师兄李庆华。因李庆华已然故去,被指导过拳脚的郑安宁就作为李庆华大徒弟携李信芳而来。
至于陈毓,本就是打着让仁义武馆打压东泰武馆的主意,在东泰和大周和平友好大局的前提下,这会儿自然不好以官方身份前往。索性扮成李庆华的徒弟和郑安宁两人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