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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阮氏当真如此说?”
说话的是李静文,娇美的面容上明显有几分薄怒。
昨儿个姐夫只说亲家公离开时似是满脸不愉,自己还只当招待不周,寻思着过得几天,就亲自和姐夫带了毓儿上门请罪呢,哪想到却分明是对方刻薄陈毓在前——
李静文心里,陈秀和陈毓真真是自己命根子一般,如何编排自己出身不好都不算什么,独独不能刻薄了自己两个孩子。
“可不。”陈秀点头,那模样,倒是比一旁始终静静低着头不言不语的陈毓还要委屈,更兼替姨母不平,“娘,李家的二姑娘,我们不要好不好?”
那么凶,说不得过门来也会给毓哥儿气受。而且现在就敢看不起娘亲和姨母出身,真是过了门,别说指望她孝顺,还会掉过头来拿捏姨母也不一定。
“我知道了,你们放心,娘定不会让人委屈了咱们毓哥儿。”李静文拿了一朵珠花插在陈秀发上,又想把陈毓拉到怀里好生安慰一番,却是拽了个空,错眼瞧去,小家伙早无比伶俐的在地上站了,冲着门外道,“爹。”
李静文循声望去,可不正是陈清和?既从颜子章口中知道自己仕途颇顺,又娶得如花美眷,饶是陈清和年届而立,也依旧有些神采飞扬的模样,整个人竟是愈发显得风度翩翩。
李静文只瞧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只低了头,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子来,偏是一张脸绯红一片。
陈秀抿了抿嘴,也飞快的从床上下来,上前拉了陈毓的手就要离开。
却被陈清和拦住,一手拉了陈秀,另一只手直接把陈毓抱了起来——
被抱了这么多次,陈毓眼下委实有些麻木了,索性连反抗的动作也没有了,任凭陈清和又送回李静文怀里。
看着神情有些僵硬的陈毓,陈清和终是忍不住揉了揉儿子不自觉蹙着眉心,不觉愈发心疼——从把人寻回来,就再没见过儿子和从前那般没心没肺的笑闹过了。儿子长大了是好事,可这么点的儿子就如此不苟言笑,却委实让人心疼。
又想到之前程英语焉不详的话,终是叹了口气,矮身正视陈毓的眼睛:
“毓儿告诉爹,这桩婚事,你怎么想?”
若然从前,陈清和是断不会把这样重要的问题交给儿子来裁决的,毕竟婚姻大事自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需要当儿女的做决断?二则,陈毓现在的年龄无疑也太小了些。
只是自从陈毓失而复返,陈清和却悟出来一个道理,这世上再没有儿女平平安安幸福开心更重要的事了,更不要说这些日子以来也算看出来了,甭看儿子年纪小,却是个有主意的——
就如同和李家的这门亲事,即便方才询问喜子时,那孩子言语间对毓儿多有回护,可自己也能听出来,当日里虽是有李家无礼在前,毓儿怕是也在里面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陈毓顿时就有些惶惑——爹爹和李运丰的感情,陈毓是有所体会的,在爹爹心里,委实把他和李运丰并颜伯伯三人看成是生死之交,正因为如此,陈毓根本不敢浑闹着退掉这门亲事,才会故意引得李家人的不满,更借程夫人的嘴,让爹爹起疑心,想着再有喜子一番添油加醋,事情即便不成,也定然会让爹爹和李运丰的友情大打折扣。
然后再徐徐图之。
却是万料不到爹爹竟是如此精明,这么容易就看穿了自己。
看陈毓沉默,陈清和也就默默坐着,明显是等陈毓自己拿主意的样子。
“我不要李昭。”不知过了多久,陈毓终于抬头,虽是有些艰难,却依旧无比坚定的道,“爹,我,宁愿终生不娶,也不要李昭……”
一句话出口,不独陈清和,便是李静文也很是吃惊——实在是陈毓的声音中透出的悲凉和哀伤太过浓烈,甚而还掺杂着无法摆脱的凄怆和绝望。
李静文最先撑不住,一下把陈毓抱到怀里,瞧着陈清和哀求道:
“姐夫,咱们就听毓儿的,退了这门亲事吧,大不了他们家有什么要求,咱们都答应就是,再不行,我就去他们家跪下请罪……”
这是受了多少苦,才让毓儿在提到李家时会露出这么浓重的悲伤。
陈秀也是红了眼圈,刚要帮着一块儿央求陈清和,就见陈清和攥了下陈毓的手,又松开,然后重重的点头:
“好,我答应你,明日里就打发人去李府退亲。”
正如李家看不上秦迎,阮氏的性子也是陈清和夫妇瞧不上的。总觉得不够大气,又偏是一副目下无尘的高傲模样。只是这挑媳妇儿吗和挑女婿不同,横竖李昭嫁过来,就是陈家的人了,倒也不用和阮氏打多少交道。
而且李运丰的为人,陈清和认为还是不错的,他那样人家的女孩,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又有颜子章从中做媒,再加上李运丰夫妇也很是热情的样子,陈清和也就欢欢喜喜的替陈毓定了下这门亲事。
本以为两家本是至交又有这桩美事,当也是佳话一件,再料不到,却是走到这般田地。
只是既然儿子不喜欢,陈清和却也并不准备勉强——从儿子丢失,陈清和就日日祷告,但凡儿子能寻回来,这辈子再不会让他生受半分苦楚。纵然这会儿对李家愧疚欲死,陈清和却依旧决定如了儿子的意。
罢了,这辈子都要对不起李兄了。
再没想到事情竟是这么容易就给解决了,陈毓三人无疑都有些愣神。李静文明显看出陈清和的伤感,下意识的伸出手,似是想要宽解对方,却忽然意识到什么,忙又缩回手来,红着脸劝道:
“姐夫莫要难过,那李老爷瞧着也是个明白人……不然打发人去悄悄探查一番,看他们家缺些什么,咱们能给的就多给些罢了……”
陈毓和陈秀一起走出房间,看到外面的旭日,不自觉长长吐了口气——李家那样的人,便是给再多的财物又如何?有一句话叫欲壑难填,那家人的*是无论如何也填不满的。
自家愿意退亲,那家人不定多欢喜呢。而且即便是陈家主动退婚,李家也别想从自家这里面得到一分一毫的好处。
都这会儿子了,阮笙也该发难了吧?
正自寻思,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陈毓抬头瞧去,可不正是喜子和他爹秦忠正慌慌张张而来。
瞧见陈毓,秦忠忙站住脚,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少爷,老爷和夫人这会儿可在?”
“正在房间里呢,我领你进去。”陈毓也很是干脆,转身就引着秦忠往陈清和房间而去。弄得秦忠不由一愣一愣的——怎么少爷的模样,倒似根本就是在这里等着自己似的?
房间里的陈清和和李静文也无疑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不由都是一愣——
秦忠是秦家的家生子,不独忠心,更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从秦家二老过世,秦迎便对秦忠依仗颇多,到得现在,李静文更是对外支个名罢了,这会儿既然嫁了过来,除了应付族中的,余下的生意索性都算作了李静文的陪嫁,更是把秦忠忙的和个陀螺似的。
他又是个有分寸的,知道姑爷小姐新婚,等闲不会跑过来打扰,眼下忽然跑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当下忙叫进。
秦忠进的房间,竟是“噗通”一声就给两人跪了下来:
“老爷,夫人,出事了——”
陈清和就蹙了下眉头,实在是秦忠脸色太过难看,还有憔悴的模样,明显颇受了些煎熬。
忙亲手扶了人起来,又命人上茶:
“你先坐,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秦忠哪里有心思用茶,竟是在脸上抹了一把道:
“是我对不住老爷和夫人,咱们家的生意,怕是不好了……”
脸上神情早已是愧疚欲死——
再料不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本以为书香人家的孩子自然都是规矩的,再加上又是亲家太太的嫡亲弟弟,自然算是自己人,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对方竟是包藏祸心——
就在年前,秦家从江南织锦坊得了一笔大生意,承诺对方会在本月底送一批上好的布帛过去。
只是因这阵子,先是陈毓丢失,再有二小姐和姑爷成亲,一桩桩事下来,秦忠自然忙的焦头烂额。
一直到诸事妥当,才想起再过数日就是第一批交货的日子。
秦忠就想着,去看看那批布帛织的如何了,哪知到了后才发现,裘家要的布帛,竟刚刚备了三成不到,倒是寻常用的布帛织了不少。当自己问及原因,下面的管事竟然告诉自己,早在旬月前,就没有可供纺织的上品丝线并纱线了。
秦忠当时就傻了眼,更明白,自己怕是惹祸了——
不说当初托了多少人,才得到裘家的这笔生意,便是裘家的身份,也是自家惹不起的啊。
——那裘家可是皇商。到时候一顶耽误贡品的大帽子压下来,自家生意被关了是小事,说不好还会连累主子。
“都是老奴托大,但凡尽些心,又怎么会发现不了?”秦忠说着,神情追悔莫及,“我只想着那阮笙好歹是亲家太太的嫡亲弟弟,又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当不会有什么坏心才是,谁承想,他竟是那般小人!”
“阮笙?”陈清和愣了一下,“你说这件事,和阮笙有关?”
“何止是有关,我瞧着,他根本就是想要置秦家商号于死地啊!”秦忠的神情明显愤怒以极。
“我也是今儿个才知道,阮笙背着我们又开了一家大型织坊,还有那说好了送给我们的上品纱线,也全是被他买了去!”
而且还买的一根不剩!这做派,明显就是要让秦家因得罪裘家而在生意场上没有立足之地啊。
“阮笙?怎么会?”陈清和无疑也不相信——即便昨日得罪了李家,可秦忠的意思,阮笙分明早在数月前就开始谋夺秦家的生意了。
秦忠叹了口气:“老奴原也存着一分希望,可今儿个去拜访平日里来往的商人,除了有限的几个外,其余人根本见都不见我一面。亏得乔家商号的掌柜原是当日关系极厚的,在送我离开时悄悄跟我说,好的纱线早被主家卖给阮家了,而且主家的意思,纱线从今后都不会卖给秦家,要全部供应了阮笙。还说阮家二爷说了,他愿意出高价,永远在秦家的基础上再加半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秦忠怎么会不明白,阮笙分明就是想要把秦家的生意给吞了啊。而且,已然谋划了很久。现在又把裘家给牵扯进来,竟是要对秦家赶尽杀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