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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比谁都清楚,陆茵雅是受什么教养长大的,他也听过那个传言,知道陆明卫如何倾其心力,培养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但——她之前的表现与现在,大相迳庭。
他从树后走出,眼角余光瞥见公孙毅满脸的欣赏,这下子,他肯定要认定陆茵雅是最恰当的皇后人选了。
其实坜熙并不否认这一点,姑且不论她今日表现,光是她的家世背景,和父兄所能为他带来的助力,她都是最佳的皇后人选。
几个大步,他挡住她的路。
陆茵雅抬眸,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惊讶,但她恢复得很快,不过是两个呼吸瞬间,她退后一步,声调平稳地躬身问安。
“王爷万福。”“你怎么知道宛儿是遭诗诗诬告?”他看到了?今日果真诸事不顺,或许日后出院子,得看黄历、挑时辰。
“我并不知道宛儿是否被诬告。”“既然如此,你为何偏袒宛儿,与诗诗作对。”“我无意偏袒谁,只是——想当然耳罢了。”“想当然耳?”坜熙目光幽湛,凝结在她的身上。
她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眉心蹙起竖纹,涩然开口:“府里之事,哪件能逃过王爷法眼,今日宛儿还能在园子里闲逛,未被驱逐出王府,代表了三个可能,其一:侧妃之言纯属虚妄,只不过嫉妒使然,宛儿妹妹果真身遭不幸,痛失孩儿。其二:侧妃所言属实,但苦无证据,王爷不想大张旗鼓,弄得人尽皆知。
其三——”她顿了顿,皱眉,不知该不该往下说。
“说,你的其三是什么?”坜熙催促。
在心里暗叹口气,她缓声说:“其三,宛儿妹妹的不幸是王爷授意——”这下子,坜熙震惊极了,他与公孙毅互视一眼,两人都不敢置信地望向她。
眼神缓缓掠过二人,陆茵雅已经知道答案,屈身。“若王爷无他事,茵雅告退。”坜熙摆手,陆茵雅点头,可从他身侧经过时,突地,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住,她猛地回眸,望见他嘴边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她——说错话了吗?
像解释什么似地,坜熙道:“答案是其一,诗诗嫉妒使然,妄言虚语。”抿唇,不经意间,陆茵雅泄露出笑意。“王爷怎么说、怎么是。”她的笑让他略顿,松开她,心底竟出现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再次告退,这回,没人将她拉住。
5坜熙和公孙毅进入书房,门关起,两人顿时皆沉默不语。
早在书房中等待的谨言,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只觉气氛育异,于是静待一旁,等候王爷召唤。
半晌,公孙毅道:“王妃才智惊人,日后对王爷问鼎江山,定有助益。”“是吗?想当然耳——她是怎么猜出那个其三的?”坜熙沉吟。
“当初,我以为那个‘其三’是个周密严谨的计策,现在想来,似乎还有待商榷。”公孙毅停了片刻后,补上话。“王爷,倘若王妃能猜出宛儿夫人滑胎之事是造假,那宫里和国丈韦安礼那边——”公孙毅这样一说,一旁始终没有出声的谨言便接起前因后果。
太子儇熙死后,皇后决意扶植九皇子壅熙,王爷埋在宫中的隐卫发现,云嫔、皇后与皇后之父韦安礼频频接触,为此,王爷曾遣人至韦安礼府中埋伏,搜罗各方消息。
一年前,他们探知王府里有韦安礼布下的暗棋,王爷知道后,不作声响,甚至藉由他们传些假消息回韦府。
上个月,埋伏在韦安礼府中之人得知确切消息——韦安礼命王府中暗棋在王爷膳食中下药。
为不让韦府中的隐卫曝光,那菜,王爷让宛儿夫人吃了。
之后王府对外传出消息,说王爷侍妾因食物中毒滑胎,两个月的胎儿没了,王爷伤心的向皇上告假三日,三日后神情憔悴地出现在朝堂,皇上还为此宽慰王爷一番。
自然,王爷的憔悴看在韦安礼眼中,有诸多猜测——他猜测王爷也中毒,只是中毒不深,而侍妾阴错阳差之下、伤了皇嗣。
不管如何,韦安礼这回虽没成功拔除眼中钉,但确切笃定的是,他放在王府中的暗棋已深得王爷信任,日后再次下手,并非难事。
王爷要的,便是韦安礼这个认定。
“放心,茵雅的‘想当然耳’是观察我和诗诗的态度而定,至于宫里,没有人可以观察这些,至于那位暗棋姑娘,公孙先生比我更清楚,她已经被人取代。”坜熙笃定道。
自从知道“暗棋”的真实身分后,坜熙便安插一名丫头到她身边服侍,一边暗中观察她、模仿她、学习她的一举一动,下毒事件结束,她的命也随之结束,现在那颗棋子,是他的人。
“如果仅仅是观察王爷和侧妃的态度,便能分析出这个结论,王爷——实话说,王妃是公孙毅生平第一个佩服的女子。”他微微一哂。“是吗?我还碰过另一个能教公孙先生佩服的女子。”谨言低下眉眼,她知道王爷说的是谁,那个——让王爷念念不忘、让王妃心存嫉妒,导致今日夫妻反目的女子,她不敢说这场三人关系中孰是孰非,她只能暗叹,造化弄人。
“谨言。”坜熙低唤,谨言回神,悄然走到他身边。“是,王爷。”“那个哑婆说的事查得如何?”“禀王爷,粮米商人黎越屏遇害确有其事,属下问过当地百姓,人人都赞黎越屏夫妇是大善人,月月施粮济贫,年年造桥铺路,黎家办了两个学堂,让当地百姓有书可念,听说还曾经出过几个秀才和贡生。”“所以现下,黎家已无人丁?”“是,当地百姓为此事震怒,可敢怒不敢言,只能从义庄中,偷偷收拾黎家人的尸骨合葬。”“该死的贪官!天底下便是有这样的人,百姓才无法安身,这样的官,比盗匪更加可恨!”公孙毅咬牙切齿。
“王爷、公孙先生,还有一件事——”“说。”坜熙也恼,父皇治理大燕多年,年年肃贪,没想到还是有这样的官员存在,怎不令人心寒。
“那个贪官名字叫做韦应男。”谨言低声道。
“是韦家人?”坜熙猛一回首。
“对,是宗人府韦立昌的庶子。我偷偷潜入府衙,寻到许多他乱判冤狱的证据,窃取出来。”她将背上的包袱解下、打开,里头有不少案子的卷宗。她才看几眼,便看出韦应男向施害者要银子摆平官司的粗糙手法,她估量着,当官者瞒上欺下,遗失这些卷子的师爷定然不敢向上禀报,观察数日后,发现衙门师爷果如她所料,非但不报,还按印象,编写了几份卷子充数。
鲍孙毅匆匆看过几张后,说道:“黎越屏的案子不过是沧海一粟,它之所引起注意,是因为黎越屏长年照顾地方百姓。”“没错,除此之外,属下还在隶县的宝通银庄中查出,韦应男在里头竟有多达八十万两的存银。”坜熙一拍桌,恨恨怒言:“八十万,好个韦应男,一个小小县令竟比本王更富有。他在其他地方还有存银吗?”“不知道,但属下查出他曾在年初带二十万两银票回京,至于到京城,给了谁,就无从得知。”“无从得知吗?怎会,有这么一道线索,还怕不能顺藤摸瓜?”坜熙脸若寒霜摔袖而起。
韦氏呵,朝廷处处厚待,竟如此目无王法,他龙坜熙岂能放任他们嚣张!
“王爷打算怎么办?”公孙毅问。
“发动宫里隐卫,先查查那笔银子有没有流入宫中。”“王爷想拉下皇后?”公孙毅问。
可不是,一旦拉下皇后,韦氏在后宫还有谁可依恃?
“不,只是先查查。”坜熙吞下怒气,恢复若干理智。
“只是查查?意思是,尚不能对他们动手?”“公孙先生,你我皆知,如今韦氏族人,表面上看来风光,可他们虽有上百人当官,盘根错节,势力庞大,但若要从中寻出年轻一辈有智有谋的可造之材,少之又少,而老一代中,能撑得起局面的,也只剩下韦安礼和两三个手握兵权的老将军。如今父皇正筹谋着如何将兵权收回,在此之前,我们不宜打草惊蛇。”公孙毅听懂了,这藤,得一条一条顺着摸,摸到顶、摸到瓜、摸准了每个位置,待皇令一下,众人再齐力振臂,喝地,斩草除根。
谨言觑了王爷一眼,低声说:“这回是王妃的功劳,若非她心存善念,救回哑婆婆,咱们也得不了这样一道线索。”坜熙直直迫视谨言,这是第几次她帮茵雅说话了?
她曾说:王妃已与初入王府时不同,那年的张扬嫉妒已随岁月远去。
她曾说:王妃潜心修性,极少离开她的院落,更少与其他夫人闹事。
她曾说:王妃心慈人善,所作所为均为其他王妃表率。
谨言夸她蕙质兰心,夸她聪颖仁慈,夸她沉稳冷静——谨言只是个隐卫,跟在他身边十年,比谁都清楚他的性情脾气,知道他痛恨多话的下人,但好几次,她逾越身分,讲出不合宜的言语,是茵雅真的好到值得她说嘴?或是——她开始对她产生同情?
第六章前世遇上今生
哑婆婆进府后,陆茵雅经常笑,她把她当成无缘孝敬的奶娘,并且,她迷上婆婆的题目,每解开一题,便雀跃老半天。
这日,黎慕华临时起意,问:“你上次说要跳给我看的舞蹈呢?能跳吗?”陆茵雅甜甜一笑,回:“行,可婆婆得再布个题目让我解。”他想了想,点头。“去枫林好吗?”枫林?前几日他们去过,那里是个天然舞台,再加上秋至,满园枫红,美得教人舍不得眨眼。
拿起纸笔,陆茵雅领着黎慕华进入枫林,枫林里有一组天然奇石雕成的桌椅,在那里赏舞别有意境,最重要的是,枫林人迹罕至,她们不会碰上多事之人。
这些天,黎慕华彻底领教了王府妻妾的寻衅功夫,为王爷要带涂诗诗入宫一事,日日都有人轮番上阵,她们进入雅雅的屋子,或告状、或挑拨、或撒泼,目的只有一个——不平则鸣。
她们说:凭什么带涂诗诗,便是要带,也得带正妃呀。
扁看雅雅应付她们,黎慕华就觉得累,倒是雅雅神情自若、不改态度,不管是听到什么,都淡淡一笑,不置一词。
后来,甚至有人敢指着她的鼻子恐吓——“王妃便是这般软弱,才会教人看轻,这状况继续下去,怕是过不了多久,位置就要不保。”黎慕华想,这下子,雅雅总该发作了吧。
没想到她竟然眼眶一红,拉起那名侍妾的手说:“妹妹,我明白你一心为姊姊好,可我能怎样呢?王爷宠爱的是诗诗妹子呀,都怪我无德无才,连累了妹妹们受欺。”之后,雅雅说出满腹委屈给她听,声声句句都是怨妇心音。
这番做作让黎慕华大吃一惊,他明知道,她根本不把这等小事放在眼里。
果然,那名小妾一转身离开,雅雅立刻拭去泪水,转身笑道:“婆婆,咱们继续解题吧。”他看着她,满脸不解。
陆茵雅笑道:“在侍妾中,这位小梅姑娘与我是最势不两立的,连她都出动了,肯定那边早已大动作、小动作全出笼,却仍奈何不了涂诗诗,苦无他策之下,才会想把我搬出去当颗镇风石。我宁可掉两滴眼泪、摆一回怨妇,也不愿意掺和此事。”她这个王妃当得真够憋。黎慕华想问:“你当真甘心这样过一辈子?”可每每提笔,他写不下这句,在旁人伤口上撒盐不道德,更何况是雅雅,他怎忍心对她做这等事。
于是为避开王爷的妻妾们,他端着笔墨,走在雅雅身后,两人离开院落,走向僻静的枫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