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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犁万万想不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给柱儿扣了偌大一口黑锅。等他慢慢走回家里,正逢上晚饭时分,胡安叫人把饭菜摆在院中树下,伍全墩儿等人围坐着陪方犁用饭。方犁见没有闲人,席间便告诉大家,有人想给墩儿说亲,让大伙儿都帮着拿个主意。
原来和方犁合伙的张老板,手下有个大掌柜,因见墩儿年纪不大,却踏实能干,人又生得齐整,心里很喜欢。今日见两人又去店里,他便拉着方犁到一边,悄悄告诉他,他家有位内侄女儿,年方十八,人品相貌都不差,和墩儿倒似一对儿璧人。掌柜的让方犁回去问问墩儿的意思,若有意,他和方犁便要作这撮合山,成就一桩姻缘。
墩儿听了一半就红了脸,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伍全胡安却都喜上眉梢,纷纷打听姑娘家中是何情形。方犁道:“听王掌柜说,那小娘子家里颇可过得,父亲兄长都是屠户,在东市里有个小小铺面,家里也使好几个小厮,每天有好几百钱的进账,富贵是没有,但也足够全家宽宽松松地过活了。”
伍全胡安便点头,胡安道:“墩儿,你觉得呢?不要一味害羞,这是你的终身大事,还是要靠你自己拿主意。”
墩儿自幼父母双亡,被兄嫂卖进方家,家中并无什么亲近长辈。听了这话,他羞惭惭地抬头道:“我晓得什么?还求三郎和伍爷胡爷帮我拿个主意。家中如何倒是其次,若女儿家懂道理能持家,那便再好没有了。”
胡安便捋着胡子点头道:“墩儿说得对。按说照咱家的情形,墩儿能有这么一位岳丈,自然是好。只是娶妻娶贤,最要紧的是女孩儿品性好。若不小心娶回一房母夜叉,夫妻俩天天拌嘴吵架,也让人生气。你们说是不是?”
伍全方犁都点头,方犁道:“胡伯说得也对。我再打听打听,若那家女儿果然品性贤良,便上门提亲去。若不好,便罢了。”
几人计议定了,胡安便叹道:“想当年,墩儿才到咱们家,才那么一点点呢,如今展眼便要娶亲了。年轻人长得多快哪。”
伍全也笑道:“可不是这样?一转眼咱俩都老了。只是三郎不知何时也给咱家娶一位主母回来,到那时只怕你乐得牙花子都要露出来呢。”
方犁听了,笑嘻嘻道:“急什么?再过两年也不迟。”
胡安看他一眼,道:“墩儿也不过大你两岁,如今不也要娶亲了么?依我说,颖阳家里大爷大娘隔得远,横竖是指望不上了,自己也要上点心,就在京城里打听,有合意的人家,趁早定下来。内宅里没个当家人,成什么话?与人应酬往来也不方便……”
伍全见胡安说起三郎亲事便唠叨个不住,忙劝解道:“三郎还小呢。又常年在商路上跑,却到哪里打听去?等日后见的女子多了,晓得了她们的好处,不用你提醒,他自己就要上心着急咧。”
方犁听了这话,隐约耳熟,只想不起自己在哪里听过。几人吃完饭,他洗漱了,回房躺在榻上,一时想着要如何替墩儿打听对方人品性格;一时又想起胡安伍全的话来,猛可里记起来,伍全说自己的那些话,跟他晚间规劝贺言春的何其相似啊。
他很有些啼笑皆非。自己一个当家人,难道在伍全胡伯他们眼里,其实跟贺言春那傻小子差不多?
然后他细细一想,有点泄气地发现,自己说不定还比不上贺言春。贺言春那情窦虽说开得不是地方,可好歹是开过了。自己呢?好象至今连个特别喜欢的人都没有。
方三郎意识到这一点后,很是有点惊讶,不由想,喜欢上一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会欢喜害羞么?还是跟贺言春似的,挺聪明的一个人,忽然变得痴痴傻傻起来了?
想到这里,那人着青衫牵白马,站在暮色四合的街道上呆呆望着自己的情形,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第四十四章玉堂春
八月中旬,安平公主府上花园里,头一批桂花开了,公主心里欢喜,让人陪她吃蟹赏桂花,因没有外人,便把白氏也请进去了。
吃完蟹宴,公主到园子里散步消食时,白氏瞅着个没人的机会,把想让郑玉儿出宫的念头悄悄儿说了。果然公主听了,不大高兴,道:“多少人想把女儿送进去,只恨没机会。你们倒好,还想把进去的人往外接!”
白氏小心忖度着公主的心思,忙道:“这只是我的一点小见识罢了,到底出宫好,还是留下好,自然还要靠公主为她作主。只是我想着,自己已是这把年纪,没什么多的念想,就贪图儿女们围在身边,一家子团团圆圆才好。自打她进了宫,这一年来,晚间我一闭眼就梦到她,心里实在惦得慌……”
公主见她说得哀戚,心下也有些不忍,踌躇了片刻,道:“慌什么?日后她出息了,尽有你们相见的时候。不过,你既有这想法,等我下回进宫,便问问玉儿。出不出宫,到底也要看她本人是否愿意。”
白氏急忙谢恩,扶着公主在园里小亭中坐下,又道:“若玉儿不愿出宫,也就罢了。能侍奉皇上左右,本就是她天大的福气。只是我也还有个念头,想求公主成全。我家幺儿今年已经十六了,我素日想着,若能让他进宫当个侍卫,他姐弟间到底也有个照应。我虽不能见女儿面,听他描画描画,心里也是舒坦的。”
公主听了这话,却不知想起什么,出了一回神,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知道了。宫中侍卫都是天子近侍,却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不过我帮你留心就是了。”
白氏自是感激不尽,磕头谢了恩,又和众人陪着公主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看她倦了,侍候着睡了午觉才悄悄退出来。
安平公主歇完午觉,自己在房里坐着,发了一回呆,逗了一回鸟,看看到了放学时分,便命人把世子请来。等曹葵来了,母子俩闲聊几句,公主便向他打听郑大兄弟的品性模样如何。曹葵近来天天跟贺言春蹴鞠,觉得那小子也还伶俐,便在母亲面前说了两句好话。安平公主听了,沉默片刻,道:“哪天把他带过来,我要亲自瞧一眼。”
曹葵忙道:“阿娘想看他还不容易么?我现在就叫人传去!”
公主却摇摇头,道:“我身上乏,改日再说罢。明儿还得进宫一趟呢。”
说着叫人去备车,接下来一连几天,公主都在宫里出入,也不知忙些什么。约摸半月后,宫中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那天公主和皇帝姐弟两个在后花园里散步,身边没跟什么人,路上碰巧遇到郑玉儿。玉儿见公主也在,便跪下了,哭着求皇帝开恩,允她出宫与家人团聚。
皇帝这年也才二十四岁,正值血气方刚,见玉儿哭得梨花带雨,本就喜欢她的,此时更起了怜惜之意;又想到带她进宫以来,迫于大长公主威势,只能将她安置到偏僻冷宫。堂堂帝王,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护不住,还成个男人么?
当晚他便没去皇后处,却把玉儿留在自己宫里过了几晚上。
后来史官记到此处时,都认为郑氏其人心机深、有决断,在宫中尽是皇后耳目的情势下,行了一步险棋,以退为进,终于给自己和郑家满门搏得无限荣宠。但在当时,知晓此事的只有寥寥几人,安平公主陪在皇帝旁边,自是其中之一。
郑玉儿被皇帝带走后,安平公主独自站在后花园里,心中颇有两分得意。她看着皇后住的甘泉宫方向,笑了笑,又想了一会儿,这才转身找太后说话去了。
宫里的事,本来就极为隐密,郑家自是没人知道。又过了几天,贺言春放学后,便有府里主事之人传唤他,说是有人要见他一面。贺言春一听,便猜测是进宫之事有了眉目,忙虚心冷气,跟在主事后面,穿过重重回廊,进了前厅,终于第一次见到了众人口中的安平公主。
公主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左右年纪,保养得白净细致,正由一众丫环婆子陪着,在廊下逗鸟儿说话。贺言春进去后,也不敢抬头,只恭恭敬敬立在阶下,长揖到地,给公主请安。
安平心情不错,待人便很和蔼,叫他站起来说话。等贺言春站直了,她细瞧了几眼,回头朝旁边婆子笑道:“我就说,郑家几个孩子,个个模样儿生得体面,这一个也必是如此,果然不错。孩子,你叫什么名儿?今年几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