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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冯氏摔了鸡毛掸子,江子兴心中顿时松了口气。总算是叫她把掸子放下了,他可以不必担心被打了。
方才说了那么多,其实初衷都是叫冯氏转移怒气,不要再对准他,而是对准江絮。
只不过,说着说着,江子兴却发现了蛛丝马迹!原来他说的那些,并不是往江絮头上扣屎盆子,而是揭开了她的真面目!
亏他一直看重她,为她谋划,为她打算,还教她道理,她就这么对他!
一时间,对江絮的恨意比任何人都深。
“等我先教训了那个死丫头。”江子兴沉着脸说道,“跟你回去的事,咱们再从长计议,如何?”
如果跟冯氏回去了,没有缜密的计划,只怕冯太师要打死他。江子兴还没活够呢,哪里肯?因此便劝冯氏道。
“哼!”冯氏的气还没消,又翻了他一个白眼,冷笑一声,道:“教训那个臭丫头的事,自然有我来,至于你,马上跟我回去!”
江子兴顿觉头痛起来,忍不住往一边看去,但见莲枝愣愣地站在那里,像是一根木头桩子似的,立即拧眉对她道:“站着干什么?出去守着!”
没看见老爷和夫人在吵嘴吗?竟敢在旁边看笑话,怎么有这么笨的丫鬟?江子兴简直不敢相信,跑到半截就回来,做出这样机灵事的,竟是莲枝。
“奴婢,奴婢遵命。”莲枝呆了一下,才连忙低头退下。
退下之前,关上了门。
“你坐过来。”江子兴对冯氏招了招手,“你瞧瞧,它都被你打成什么样了?”
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被子,指了指里头。
他如今没有别的依仗,既没有权势名利,也没有金银财宝,有的只是巧舌如簧,还有男人的武器。
冯氏方才正在兴头上,就被打断了,还憋着火。被他撩拨几番,就忍不住了,又挪了过去。
屋里又传出没羞没臊的声音。
莲枝早听得面红耳赤,赶忙退得远远的。又想起方才听到江子兴与冯氏的对话,竟是要对江絮不利,挣扎一番,悄悄打开院门,走了出去。
来到方才的巷子里,简单对江絮描述一番,然后急急说道:“大小姐,这可怎么办?老爷和夫人都要对你不利!”
“他终于想明白了?”江絮挑了挑眉,有一点惊讶,但又不是很惊讶。
直到这时候,江子兴才明白过来,委实不算快了。
“谢谢你通知我。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江絮安抚地拍了拍莲枝的手,“我心里有计较了。”
莲枝的脸上依然挂着恐惧,还有点点泪意:“大小姐,您能不能救奴婢出来?奴婢,奴婢不想再在太师府伺候了。”
准确来讲,她不想在冯氏身边伺候。她知道自己笨,这辈子也没什么出息,就只想做个安安分分的二等丫鬟,给主子做点衣裳鞋子,就足够了。
可是,跟在冯氏身边做大丫鬟,每日干的事,都叫莲枝心惊胆颤极了。生怕哪一日,绊了冯氏的脚,或者碍了冯氏的眼,就把她料理了。
江絮听罢,脸上露出几分难色:“如果仍在江府,我或许能帮你一把。但你眼下在太师府,我鞭长莫及。”
莲枝的身契在冯氏的手里,如果不告而逃,便是逃奴,如果被抓回去了,只有死路一条。
之前梅香出来,是被冯氏打的半死,江絮托了易妈妈,才给梅香换了身份。但那是因为梅香与她卖过命,她又答应过梅香,自然要替梅香打算。对于莲枝,江絮不敢暴露太多。
“奴婢知道了。”莲枝低头抹了把泪,然后屈了屈膝,“奴婢回去了。”
江絮冲她点点头。
“小姐,要不咱们帮帮她吧?”看着莲枝低头匆匆行走的背影,梅香心里有些不好受。
江絮心里也有些不痛快,但仍是摇了摇头:“如果我能帮,我一定帮她。”
冯氏直到快晌午时,才出来了。
梅香传话给江絮时,脸上红红的,满口都是鄙夷:“小姐,她简直,简直……”
她是大姑娘,江絮也是没出阁的小姐,有些话,两人只能心里想一想,根本说不出口。
“哼!”江絮冷冷一笑,不予置评。
她现在明白,裴君昊叫冷子寒掺的药是什么了。
有机会,还要从裴君昊口里套一套话,那药只有这一个作用吗?如果不是,还有其他什么作用?也方便她施行下一步计划。
待到冯氏和莲枝走得远了,江絮叫梅香把陶氏叫出来,准备回去了。
说来也巧,陶氏与梅香一同出门,只叫梅香先一步同江絮报信了,她自己则慢慢走在后面。可巧附近搬来一户人家,夫妻两口子带个不满周岁的小孩子,正哭闹不休。陶氏见了,便驻足哄了几句,许是她生得漂亮,又温柔可亲,那小孩子被她哄了一会儿,竟不哭了,于是陶氏被小两口留住,邀家里坐着去了。
“那孩子,真是俊,我瞧着跟絮儿小时有几分相似。”出来时,陶氏还有些依依不舍,口里直感慨道。
江絮跺脚道:“娘,谁有我生得好看呀?”
“是,是,絮儿最好看。”陶氏好笑地道,“我也没说那孩子有你好看?只不过有你几分模样罢了。”
江絮不过是开玩笑,哪里就想着叫陶氏恭维了?被陶氏一哄,倒是脸上红了:“娘!”
梅香便在一旁掩口笑。
三人推门进去,陶氏摸了摸脸上的面纱,见戴得好好的,便低头往灶房的方向行去,被江絮一把拉住。
“娘,他猜到是你了。”江絮轻声说道。
陶氏一愣。
江絮便把莲枝听到的对话,同陶氏讲了一番:“他从门口见到你了,也不知怎的,便猜了出来。如今,正憋着坏,要教训我呢。”
陶氏的呼吸顿时起伏不定起来。双手攥得紧紧的,面纱被她呼出的气体吹得一荡一荡的,露出下面那张虽然不再年轻,却依然精致的面容。
“教训你?我倒要看看,他要如何教训你?”陶氏猛地扯掉面纱,转身往屋里走去。
屋里头,江子兴听到院门被打开的声音,支起半个身子,就往外瞧。
果然看到一道身影,面上覆着纱巾,步履规矩,身姿窈窕,正是他梦中熟悉的那道身形。
他不禁有些激动,双眼直直看过去,眼睛眨也不眨。就在他心里想着,如何诈她现身相见时,却忽然见她扯掉面纱,大步往这边走来,一时不由怔住。
“你……”看着出现在门口的身影,赫然顶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江子兴愕然。
陶氏慢慢走近床前,屋里江子兴和冯氏荒唐过的气味还没有散尽,陶氏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自然闻了出来。她的眼神冷冰冰的,带着一抹高傲,抬起下巴,轻蔑地往他两腿间瞧去:“多年不见,江大人老当益壮啊?”
江子兴顿时噎了一下:“你,我……”
“怎么?听说你要教训我的女儿?”陶氏慢慢走近,目光落在地上,横躺着的一根几乎秃掉的鸡毛掸子,她弯腰捡起来,拿在手里,“不知我的女儿何处得罪了江大人,令江大人竟然狠心要教训她?”
眼看着陶氏捡起了鸡毛掸子,江子兴浑身一个激灵。就在方才,他才被冯氏抽过一顿。难道此时,又要挨陶氏的一顿打?
他沉了沉脸,看着陶氏说道:“她做了什么好事,你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女儿乖巧孝顺,是一等一的好孩子。”陶氏握着鸡毛掸子,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子兴。
仿佛他说一句不对的,她手里的鸡毛掸子就要落下去。
“她乖巧孝顺?”江子兴却瞪大眼睛,忍不住大声说道,“你不知道她干了什么好事,我告诉你!”
他心里憋了一肚子气,正无处可发,见着陶氏,不知怎的便满腹气愤:“她害苦了我!”
便把他如何好心接江絮进府,给她大小姐身份,给她好吃、好喝、好穿、好用,给她仆婢伺候,给她请一等一的嬷嬷教她规矩礼仪,而她又是怎么祸害他的,一一说了出来。
“你教的好女儿!”一口气全说完,江子兴心中的气愤却半点也没消,反而更加气愤,直要炸了肺似的。
陶氏居高临下,用一种可怜的目光看着他:“这么多年过去,你仍然那么贪心。”
从来只许他负别人,而别人还不能有半句怨言。别人胆敢对不起他一分,便是犯了天大的罪了。
“你说什么?!”江子兴顿时大怒。
陶氏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脸上的温柔与从容,渐渐布满尖锐与憎恨:“絮儿为何如此对你,你不知道?你千不该,万不该,与那贱人合伙,要毒死我!”
她若死了,絮儿怎么办?她们母女两人,相依为命多年,谁都离不了谁。而江絮又是个孩子,没有了娘,日子怎么过?
“啊!”江子兴忽然一声惨叫,却是陶氏一掸子抽到他露在外面的肩膀上。
“你害了我不要紧,只怪我瞎,只怪我蠢,没看清你的真面目。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害了我爹娘!”陶氏想起仍旧没有下落的陶老爷子两口,心中的恨意陡然浓郁起来,握着鸡毛掸子就朝他打下去。
她这些年在花月楼干的都是粗活,担水、劈柴,都是习以为常的,自是有一把子力气。冯氏打江子兴的那几下子,加起来也抵不上她一下。
“我打死你个狼心狗肺的男人!我打死你个忘恩负义的男人!我打死你个狠毒无情的男人!”陶氏握着鸡毛掸子,狠狠抽着江子兴,直抽得江子兴满床打滚,凄厉的痛叫声几乎穿破屋顶,震得屋顶上的灰尘都扑簌簌落下来。
“你落得这步境地,谁也不赖,这叫苍天有眼!”陶氏每一次下手,都在江子兴赤裸的身上留一道青紫的印子,“你赖不着絮儿,也轮不着你教训絮儿!”
她直把江子兴打得最后连翻滚的力气也没有了,如死狗一般癞在床上,才松了手。
“咔嚓!”就在这时,鸡毛掸子似乎再也承受不住,才落在地上,便断成两截。
江子兴的脸上也给她抽得都是包,一只眼睛也被抽得睁不开了,他勉强睁开另一只眼睛,看着陶氏说道:“你,你这个毒妇,你——”
“我是毒妇?”陶氏本来抬脚要走了,听见这一句,眼睛一眯,转过身来,看着躺在床上的江子兴,“你害我沦落青楼,害我家破人亡,害我女儿每日心惊胆颤,我才打你一顿,便成了毒妇?”
江子兴被她这般盯着,不禁身上一冷:“不……”
他原是说顺口了,当年他们浓情蜜意时,这样的话也如家常便饭一般,脱口便出来的。
他也不知怎的,只要同陶氏在一起,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什么忌讳也没有。
虽然多年不见,但只要一见到她,便似乎回到当年。仿佛这些年的分离,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仇怨,全都不存在似的。
只是,这会儿被陶氏冷冰冰地看着,江子兴开始觉得不对劲起来。
“你要干什么?”江子兴吃力地往里面挪了半寸。
陶氏冷笑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娘,你要干什么?”院子里,江絮早就听见屋里的动静,在一开始的吃惊过后,便觉痛快起来。
她一直以为陶氏是十足温柔的性子,还担心陶氏进去后,反被江子兴欺侮。没想到,事实倒同想象中的相反,陶氏一下子变得硬气彪悍起来,简直太叫人解气了。
陶氏看也没看她,便往灶房走去,口里道:“梅香,带絮儿出去。”
“啊?”梅香本想跟上去帮忙,闻言愣住了。
但见陶氏进屋后,随即便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把剪子,又朝江子兴的屋里走去了,“砰”,反手关上房门,也将她的身影关在里头。
江絮愕然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陶氏,这是要做什么?
莫非……
“小姐,咱们出去吧。”梅香心里也冒出一个念头,嘴巴张得能吞下一只鸡蛋,随即转过身,捂住江絮的耳朵,推着她往外走。
江絮被她推得踉踉跄跄的,脸上又是惊愕,又是尴尬,又是兴奋,两只手紧紧攥成拳头。
然而两人才走到门口,还没出院子,便听屋里传来江子兴惊恐之极的大叫声:“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干什么?”陶氏冷冷的声音传来,带着说不出的讥诮,“你不是骂我毒妇吗?我若不做点什么,岂不辜负你给我的评价?”
江子兴充满惊恐的声音叫道:“你,住手,你不能,我只是说笑,并没有那个意思,你消消气!”
他满心期望陶氏是同他开玩笑,并不真的会对他做这种事。
“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我最爱的人从始至终是你,难道你不是吗?只因为我说了一句气话,你竟要这样对我?”江子兴的声音带着怨怒和指责。
陶氏只是冷笑一声,劈手掀开他的被子,对准他那处便剪了过去。
方才江子兴同冯氏干完那事,还没来得及穿裤子,陶氏一点也没遇到阻碍,一手抓住,一手使劲剪去!
“啊!”阻拦不及的江子兴,遭遇到这种伤害,眼睛瞪得直直的,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之后,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陶氏冷笑一声,捏住剪断的那根丑陋的物事,丢到他的脸上:“呸!”
方才江子兴同冯氏干完那事,只是随意擦拭了一下,并没有认真清洗,黏哒哒的粘了陶氏一手,令她恶心得拧起眉头,转身就走。
“娘……”江絮与梅香站在院子门口,双耳皆被梅香捂住,但并没有什么作用,江子兴的凄厉惨叫声,一丝不漏地落在她的耳中。
梅香也是睁大眼睛,脸上又是震惊,又是佩服:“夫人……”
她们都没想到,陶氏看起来温柔贤淑的,竟然做得出这种狠辣的事!
“你们两个出去,外面等我。”陶氏皱了皱眉,说完便往井边走去。好好搓洗了下双手,才走进灶房,把随身的东西收拾一下,背在身上就往外走。
江絮和梅香看着她背着两只包裹出来,连忙上前一人一个接过:“咱们这是搬家吗?”
陶氏抿了抿唇,低声说道:“这里不能待了。冯氏已经知道我的下落,她不会放过我的,我们避得越远越好。”
她这时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模样,一双婉约的眸中满是柔顺,丝毫看不出方才果断狠辣的模样。
然而江絮和梅香却没法忘记,方才叫人震惊的一幕。
两人点点头:“好。”
“咱们走!”顿了顿,江絮咬了咬牙,“离开京城!”
本来她的计划,还有更多的。但陶氏这一剪,她从前的计划便不能用了。
冯氏是个疯子,如果她知道江子兴残废了,又找不见陶氏的身影,定会大发雷霆,闹得满城风雨。
而她们一行人都是女子,江絮和冯氏又生得漂亮,极容易泄露行踪。因此,再留在京城,并不安全了。
但江絮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惜,能让陶氏出一口恶气,没有比这更值得的了!
“絮儿,咱们离开京城,晋王府那边怎么办?”陶氏皱起眉头,不同意地道。
江絮低下头,抿了抿唇:“事急从权,其他事日后再说。”
“不行。”陶氏不肯同意,“公子是个好的,错过了这一个,你以后再难碰见了,咱们不能走。”
若只是裴君昊对江絮有意便罢了,可眼下分明江絮也动了心,叫两人硬生生分开,陶氏绝对不能同意。
“可是……”江絮还想说什么。
陶氏直接打断她道:“不能离开京城。”顿了顿,“至少也要同那边打个招呼再走。”
也许裴君昊有好主意呢?
“那,咱们这就去吧。”顿了顿,江絮低下头道。
她心里明白,如果叫裴君昊知道了,只怕会叫她们留下。或者,他安排一处没有危险的地方,给她们住下。
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晋王府虽然危险,但那是因为裴君昊。只要裴君昊不毒发,她们就没有性命危险。住在别的地方,更是不错,又安全,又能时常见到他。
想到这里,江絮脸上有些发热,余光往两边一瞥,见陶氏和梅香都没看她,才稍稍出了口气。
然而,等三人来到晋王府门前,说明来意,却被晋王府的下人们不耐烦地撵了出去。
“喂,你知不知道在跟谁说话?”梅香气得瞪大眼睛。
那个下人往下看了一眼,冷笑一声:“哟,谁啊?这不是那个忘恩负义,见我家王爷有难,就抬脚走人的江小姐吗?我们王爷发话了,从此不许你们出现在晋王府周围一百步之内,快滚吧!”
江絮顿时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裴君昊居然对下人放出这种话来?
明明早上她才喂他吃粥!
梅香也气坏了,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指着下人道:“你放屁!”
“呸!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厚颜无耻,卑鄙可憎!”下人唾了一口,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江絮瞪大眼睛,看着在眼前关闭的大门,又是羞,又是臊,又是气。
“娘,我们走。”江絮扭头就走。
他凭什么这么侮辱她?之前不是同他说开了?怎么又叫下人这般羞辱她?
江絮气得脸上通红,埋头就往前走。
“絮儿?”陶氏也才从震惊中回神,忙追了上来。
梅香指着晋王府的大门骂了一句,也匆匆转身,追了过去。
“小姐,咱们走,离开京城!”梅香愤愤地道,“他今天这样对您,以后可别后悔!”
江絮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要不然,我们去燕王殿下那里!”梅香愤愤又道,一边往回看了一眼,只见晋王府的大门仍然紧闭着,顿觉羞辱,“以为非他不可呢?当自己是谁?燕王殿下比他高、比他结实、比他好看、比他有权势,对小姐也没差到哪儿去,咱们这就去投奔燕王殿下,叫他后悔!”
陶氏则是一脸担忧地道:“絮儿,你别冲动。”
她知道女儿心里喜欢的人是谁,也知道对燕王,江絮是一点儿也不动心的,因此好不担忧,生怕她一时冲动,就走了弯路。
“我们先去客栈落脚。”江絮忽然身形一顿,吸了一口气说道。
梅香愕然,随即道:“小姐,咱们要不就离开京城,他都那样了,咱们干什么还为了他留在京城?”
江絮转过头,看着她道:“此事蹊跷,你不觉得吗?”
裴君昊往日对她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忽然变得这样,委实不寻常。
如果他当真生气她无心无情,至少也该当面骂她一顿,而不是忽然闭门不见她。
如果他是那种冷酷无情的性子,也不该还叫她住着他买的小院子,而是一早就收了回去,把她们撵到大街上,任由她们睡大街。
“这……”梅香当然也觉得蹊跷,但方才气急攻心,倒没想那么多,只以为裴君昊是个混账,要欺负江絮了。此时想来,也不禁大感蹊跷:“公子这是怎么了?”
她受过伤,在晋王府住过一阵子,裴君昊对江絮有多么上心,她悉数看在眼里,甚至比江絮还要感动于他的细心。
此时想来,简直无法理解,为何他忽然便翻脸无情了呢?
“我觉得有误会!”梅香拧着眉头,下了总结。
江絮抿了抿唇,说道:“不论如何,眼下出城并不合适。咱们先到客栈住下,再从长计议。”
一行人便往客栈行去。
因江絮生得美,在路上的时候,陶氏便把她拉到一边,在她脸上涂了深色的粉,又描浓了眉,把嘴唇也涂得厚了两圈,生生将她的颜色折损七分。
然而就是如此,也是一名清秀有余的小美人,陶氏看着,心里说不出的骄傲。
“你外婆年轻时,便是这样好看。”陶氏怀念地道。
她生得好,是因为继承了陶老夫人的容貌。而江絮生得好,又是继承了她的。算起来,都是沾了陶老夫人的光。
“咱们叫一个可靠的车夫,送咱们回江南。”江絮捉着陶氏的手,安慰说道。
她们一行人都是女子,从车行租了马车,只怕也不安全。
“梅香,你去傅家送个信儿,就说我与晋王府生了隔阂,想在傅家借宿两晚,问她方不方便?”江絮说道。
梅香起身应了一声,便拔脚去了。
江絮仍觉得客栈不安妥,实乃无计可施才能住的。便拉着陶氏的手,在屋里说话,只等梅香的消息传来。
梅香腿脚快,不多时便回来了,高兴得眉眼弯弯:“小姐,傅小姐叫咱们去呢。”
不止是她,便连傅明瑾身边的秋眠也来了,却是傅明瑾听说江絮要来,高兴坏了,很喜欢江絮多住几日,便叫秋眠帮着收拾东西,拿得越多越好。并且,马车都赶来了。
但秋眠来了,却发现东西并不多,只两个包裹而已,不由惊讶。
当然,她更惊讶的是,江絮却住在客栈里。但她也没问,只笑道:“才这两个包裹,倒叫我无用武之地了,梅香一个人也拿得了。”
梅香瞪她一眼,高高兴兴地把另一个包裹塞她手里:“美得你,给我拿一个!”
因江絮和傅明瑾的关系好,两个丫鬟的关系也不错,一路上亲亲热热,说说笑笑,倒也不寂寞。
进了傅家,老远便看见傅明瑾在二门处等着,见江絮来了,高兴得眉眼都弯了起来:“絮絮!”
她几步并作一步,飞扑过来将江絮抱住,搂着笑了几声,才转头看向陶氏,放开江絮屈膝行了一礼:“夫人。”
“当不得。”陶氏一笑,“傅小姐好。”
听到人到了,郑氏也带着丫鬟远远走来,来到近前,将陶氏打量几眼,笑道:“都说江南出美人儿,如今我可算是信了。”
“江北的女子英姿飒爽,更叫人心生仰慕。”陶氏笑道。
两人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郑氏便转身看着皮猴儿一样的女儿,嗔道:“得亏你是个女孩子,我瞧着呀,若是个男的,非得把絮絮娶回来不可。”
“我要是个男子,还有别人什么事儿呀?”傅明瑾也不害臊,搂着江絮的手臂道,“我带絮絮下去说话了,娘,夫人,你们慢慢说话。”
郑氏很无奈:“去吧,去吧。”
傅明瑾便高兴地挽着江絮的手,下去说话了。
郑氏也做了个“请”的手势,邀陶氏入内。
江絮如今是郑氏认作的干女儿,因此与陶氏也做了姐妹相称。本以为陶氏并没有什么眼界,谁知谈起穿衣打扮,妆容服饰,竟是丝毫不逊,反而叫郑氏大开眼界,不由心道,江南的女子果真名不虚传。
她却不知,陶氏在江南的时候,是有名的富商陶家的掌上明珠,自小受到宠爱,礼仪教养都比一般的大家闺秀还要出挑些。
两人聊着聊着,也觉投机,倒是有些惺惺相惜起来。
话说两头。
自从把江絮送出府后,茯苓便甩着衣带往回走。
进了院子,裴君昊正被众人围着,少有的一本正经地讨论着,如何把那恶意诱引他毒发的人揪出来。
“如果揪不出来,公子如何跟江小姐成亲?”听了几句,茯苓不禁担忧地道。
如果裴君昊的毒不解掉,江絮是不会同他成亲的。
而茯苓也不怪江絮。便是她自己,想起裴君昊毒发时的样子,也骇得不行。
她自己不敢的,才不会不要脸皮地责怪别人胆小。
茯苓的话音落下,屋里顿时一静。
裴君昊的脸上一片凝肃:“我一定要把那人揪出来。”
究竟是谁在他身上,或者说在他娘身上下了毒?又有什么样的目的?
揪不出那人来,他也不敢同江絮成亲。他怕莫名其妙毒发,再害了江絮。
“我也要问问他,这是什么东西?”冷子寒摸着下巴说道。
他回去后研究了下裴君昊的血,并没有丝毫毒性,与常人的血并无不同。
那么,究竟是什么东西,让裴君昊失去神志,又力大无比呢?
“公子说,他毒发前曾经听到有人吹曲子。”黄管家说道,“不然,咱们找个由头召集下人,叫他们比赛吹曲子,谁吹得好了就有奖,如此可否引出那人来?”
朱嬷嬷想了想,点头道:“只要赏银丰厚,想必能引得出来。但这由头,还要万无一失才行,不能叫那人起了提防。”
“我有主意!”茯苓眼睛一亮,上前一步道:“就说,公子要讨江小姐的欢心,打算挑几个吹曲子好的,唱戏给江小姐听。这样一来,绝没有人怀疑的。”
只怪裴君昊平时的举止太没规矩了,什么事安到他头上,也不觉得蹊跷。而他对江絮一片痴心,可谓予取予求,如此说来,再没有丝毫可疑的。
“不好!”裴君昊想了想,拧眉摇头,“从前不知道也罢了,如今既知道那人便在晋王府,再不能把絮儿推出来,让她置于危险之境。”
眼下还不知道那暗处的是什么人,又有什么本事。如今只他一人身中巫毒,已经叫他们头疼不已。
如果暗中那些人心怀不可告人的目的,使江絮也中了毒,却是裴君昊所不愿看到的。
茯苓便道:“公子,您和江小姐的事,府里谁不知道?如今又想隐瞒,却瞒得住谁呢?”
她这话一点也不假。不说晋王府的人,便说外头,谁又不知晋王对江家小姐的一片痴情?为了江家小姐,与燕王打到御前,又当街揍了五皇子,闹得人人皆知。
“这……”裴君昊的眉头拧得紧紧的,嘴唇也抿了起来,面上一片凝重,“从今天开始,不许絮儿进晋王府。倘若她来了,也不许放进来。对外只说,我不想再看到她。”
众人听了,都是愕然不已。
“公子?”茯苓睁大眼睛,“您这是为何?眼下才撇清干系,来得及吗?”
裴君昊的嘴唇抿了抿,漆黑的眸子里,一片坚定神色:“就说,她见到我毒发,便开始避着我,我实在伤心了,再不愿见到她。”顿了顿,“一定有人信的。”
“可是如此一来,暗中那人倒是信了,但江小姐只怕也要信了吧?”茯苓不赞同地道,“您好容易才跟江小姐互通心意,怎能因此事而……”
裴君昊眨了眨漆黑而坚定的眼睛:“没有别的法子了。”
大不了,如果絮儿生气了,等他解了毒,再去哄她。
“唉!”朱嬷嬷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是眼见着裴君昊如何一点一点捂热江絮的心,骤然一盆凉水泼过去,日后再想捂热,还能够吗?
“好吧。”茯苓低下头道,心里一点儿也不好受,把那暗中的人恨死了,转头走了出去,对其他人传话去了。
裴君昊垂着眼睛,看不出情绪。俊秀的脸上,因着失血过多而有些苍白的嘴唇,微微抿了起来。
“既如此,咱们的计划便不能用了。”黄管事道,“公子要同江小姐撇清干系,方才想的招数便不能用了,得换一个。”
朱嬷嬷想了想,说道:“吴太妃的寿宴就在眼前了,就说公子要亲自上台唱一出戏,来给吴太妃祝寿。”
“也好,便如此。”黄管家点了点头,迈步出去吩咐了。
朱嬷嬷看了看裴君昊,但他垂着头,看不清面上的表情,但是心里却疼了起来,不由得劝道:“公子莫伤心。江小姐心思聪敏,想来不会真正生气的。”
裴君昊点点头,仍没有抬起来,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朱嬷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出去了。
等屋里没了人,裴君昊才慢慢抬起眼。漆黑的眸中,没有什么浓烈的神情。只是吧嗒了下嘴,絮儿煮的粥真好吃,等过了这阵,他每天都要吃。
黄管家办事利落,很快便张罗起来,在晋王府的下人中挑拣会唱曲吹打的。
只不过,挑拣一番,却并没有发现丝毫端倪。
他给的赏银极是诱人,被选中的,有五十两纹银做赏赐,因此下人们都很卖力。但黄管家在明处,朱嬷嬷在暗处,却没有发现有可疑的线索。
暗中相视一眼,两人决定继续观察,便全都圈到一处,命他们排练起来。
一连过了数日,仍未发现丝毫不妥,黄管家和朱嬷嬷都皱起眉头:“隐藏极深,是个不容小觑的。”
“絮儿不会真的生气了吧?”裴君昊却没管这些,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
他听下人说了,江絮来找过他,但被撵了出去。他听说下人把江絮骂了一顿,气得直想撕了他的嘴。但那是他自己吩咐下去的,因此把自己的嘴狠狠撕了一通。
过去几日了,江絮再没来找过他,他虽然欣慰她安全了,但也觉得委屈和不安。她该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但暗中那人还没捉出来,他又不敢偷偷出府去瞧她,直是抓心挠肝,难过极了。
明日便是吴太妃的寿宴了,暗中那人还没揪出来,而府里的下人已经排练得似模似样了,只差裴君昊登台唱戏了。
裴君昊一点儿心情都没有。
絮儿再没来找过他了,唱什么唱啊!
“公子,老张求见。”这时,茯苓敲了敲门,轻声说道。
裴君昊有些奇怪:“什么事啊?”
老张是晋王府的粗使仆人,等闲不在内院伺候的,突然求见要做什么?裴君昊闲着也是没事,便叫老张进来了。
“你有什么事?”裴君昊问道。
老张生得身量一般,略有些发福,须发皆白,少说也有五十来岁了。他见到裴君昊,便是一笑:“老奴知道王爷并不是想为吴太妃登台做戏,而是为了引一个人出来。”
裴君昊听罢,神情顿时严肃起来:“你说什么?”
“王爷要引的那个人,就是我。”老张忽然站直身体,原本不高的身量,陡然如撑开了一般,高大了至少两圈,直逼裴君昊的身量。
这一下,顿时把茯苓吓了一跳,忙跑过来挡在裴君昊身前,口里大叫道:“来人啊!有刺客!”
“呵呵,老奴可不是刺客。”老张呵呵笑着,也不上前,而是负手站立,一脸悠闲模样。
不多时,冷子寒、黄管家、朱嬷嬷等人带着下人而来,进了屋子,只见站着一个人,有几分眼熟,仔细一打量,纷纷愣道:“你是老张?”
“不错。”老张点点头,“引得王爷发病的人,便是我。”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管翠绿的小笛子,似木非木,似玉非玉,凑在嘴边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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